《青云如梦》农历一十三

8、第 8 章

　　年初一，安然被鞭炮声吵醒。昨夜的鞭炮声似乎还没消散，亦或是一直响到清晨。
　　她记得昨晚和阿姨以及留校的同学一起观看春晚。宿管阿姨很热情，拿出许多零食招待她们。他们一起在十二点的时候跨年许愿。安然默默地许下青云考研顺利的愿望。
　　年初一到初三学校图书馆闭馆，食堂也歇业，虽然校外有些苍蝇小馆，但是她也懒得出去，准备了泡面，安安静静的待在寝室。
　　年前在图书馆借了些书，没有学习和工作的日子，就与书本相伴。
　　初三傍晚，安然照例去宿管阿姨那里打热水，刚下楼，瞥见一抹高挑的背影拖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伫立在窗口登记，这身影太过熟悉，以至于安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傻傻的伫立在原地。
　　青云裹着厚厚的藏青色大衣，头戴红色贝雷帽，一手执笔，一手抓着一副黑色羊绒手套，身形修长，厚重的棉衣也无法遮蔽婀娜的腰身，她登记好姓名后转身，就那么撞进安然的热切的目光里。
　　“青云姐。”安然尖叫出声，三步并作两步凑上前去。眨巴眨巴着双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小心点。”青云对她宠溺地泛着笑容，安然这些日子也和阿姨熟稔起来，侧身大大方方的介绍，“阿姨，这是我青云姐。”
　　阿姨笑呵呵的说好，还偷偷的凑到耳边告诉安然，虽然不允许校外人员留宿，但是春节嘛，阿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安然捂嘴偷笑，点头称好，两壶水的时间不过分分钟，安然塞好了瓶盖。
　　“走吧，还傻愣着干啥？”安然要去接她手中的行李箱被青云拒绝了。“我可不累，你好好拎水壶，小心烫到。”
　　安然扭扭捏捏的，算是接受了青云的意见。
　　宿舍并不比屋外暖和。
　　宁城一到冬天女同学的暖手宝就不离身，湿冷湿冷的，很少下雪，不如北方室内通暖气。她这些天多亏了玉莲送她的热水袋抵御寒冷，基本都是上午一袋热水，下午一袋热水，经济又实惠。
　　安然放下热水壶，脱下鞋站上椅子，把藏在被子里的热水袋拿了出来帮着青云取暖。
　　“你就靠这个？天寒地冻的？就这个？”青云瞪着双眼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的女孩，手套也被捏的变了形。
　　“很暖和的哇，青云姐你试试。”安然感受到了青云的低压，于是她剑走偏锋，试图缓解。
　　青云见她热心把自己的左右手依次放在手心哈着气，然后敷在热水袋上，暖流透过指尖直达心扉，她不忍再数落她、责备她。
　　“你暖啊，我不太冷，我是热性体质。”青云满嘴跑火车，分明也是凉性体质，她收回手，低声的说：“我有点渴。”
　　“啊，青云姐，你稍等下。”她犹豫着，把自己的口杯拿到阳台刷了又刷，用开水烫了两次倒上半杯水，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口杯，以前没人来，我没准备……”
　　“没关系”，青云的手指很好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她吹了吹杯面，荡起了水纹，刚提的水太烫只能轻轻的抿了一口润润唇，润后的红唇光亮润泽，一边暖手一边暖胃。
　　“青云姐你没在家里多陪陪吴老师和师娘吗？你怎么这么早回来？”安然拖了座椅，示意青云落座，青云见她天真烂漫的笑颜，低首含笑解开围脖未做回复。
　　“春节嘛当然是有礼物给你啊？打开行李箱看看？”
　　“我打开？”
　　“当然，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安然一步三回头疑神疑鬼的将行李箱铺在地上，拉开拉链。衣服？安然摸了摸材质，食指和中指微微搓一搓，内里光滑，应该是羽绒服。
　　“往下翻。”青云清冷的声线也充满了一些期待，她双手握着口杯置于膝间微微的弯着腰等待着安然的下一步动作。
　　保温饭盒？安然把饭盒拎出来：“你还带饭了？”安然抬眸和青云四目相视，疑惑挂在脸上。
　　“是你的晚饭，应该还热着，保温盒是新买的，在家里试过，保温效果很好。快打开吧，不过里面的菜可能不忍直视了，因为我实在不想提，答应我，即便是卖相不好也卖我个面子吃一点好吗？”青云絮絮叨叨的一长串。
　　安然把保温盒放在书桌上，青云起身立在她身后，伸手把口杯放在了书桌边，言语之间有热气袭来，安然的脖子痒苏苏的。
　　安然打开饭盒，上层是一屉香喷喷的白米饭，提开，下层满满的都是红烧排骨。
　　安然回过头看青云，她正收拾着行李箱，立好，魔法般的变出两双筷子：“铛铛铛铛，吃吧，一起？”言罢，把筷子掰开给安然。
　　“好吃吗？”青云见她低着头，闷闷的吃着米饭，以为唔得时间久了，味道不好，她夾起一块排骨放入口中，排骨选的是仔排，妈妈已经炖的软烂脱骨，稍稍咀嚼，骨头便退了出来。
　　“不合胃口？”青云问道，放下了筷子。
　　“没有，就是觉得太好吃了。”来自家乡的味道刺激着安然的味蕾，安然的傻傻的望着青云，薄唇抿成一条线，眼眶微微的泛红。
　　“就说嘛。我妈知道你爱吃，多做了些。”青云嘴上催促着安然，行动上却愈加温柔，安然情绪的转变她尽收眼底。
　　“师娘做的吗？”高二暑假那年的味道盘桓在她的舌尖，时间流逝，记忆却愈加深刻。
　　安然夹了块排骨想要放到青云的食盒中，奈何米饭在她这里，青云凑过来，直接吞入口中，含糊着说，“米饭也分我点啊，我其实也没吃晚饭啊……”
　　安然咻的，面若桃花，青云光顾着吃了，啥也没瞧见。
　　“对了，教授年前给我电话，说他们很满意你，不过不是很清楚你下学期课程安排，会不会影响学业。而且下学期教授的课程会有调整，如果你还是愿意去，教授说等课程安排出来了发你一份，对对你的课程，如果不冲突还是希望你去。”
　　“没关系的，我可以的。我们晚间都是选修课，只要分门别类修满学分了就可以，我尽量跟教授岔开。”
　　“你这么聪明的小脑袋瓜给人做家政？不委屈吗？”
　　“哪有，感激还来不及。”安然缩着脖子吐了吐舌头，怎么会委屈，如果不是青云和教授，恐怕她至今也是食不果腹，因为教授，她不但能吃得饱穿得暖，还能有盈余，这一切已经比自己设想的要好了很多。
　　“嗯，行，那你的诚意我代教授收下了。快吃吧别凉了。”
　　“嗯，你也吃。”二人你一口我一口不一会就把米饭和排骨消灭精光。
　　安然主动洗碗筷，凉意透过指尖，她握了握拳，青云穿过玻璃门，把电话放置她的耳边，压低嗓音：“我妈妈。”安然的耳朵热乎乎的，她保持镇定，甜甜的叫了声师娘好。
　　师娘在电话里询问饭菜是否可口，又问了问学业生活，安然一一回复，师娘要她注意身体，最后由青云收了线。
　　“吴老师和师娘还好吗？一年多没见了，也不晓得他两位怎么样了。”安然把洗好饭盒放在阳台倒扣着，沥干水。
　　“他们啊，挺好的，也挺惦记你的哦。还说你小没良心的，这么久了一个电话，一封信都没有。”
　　安然知道青云在打趣，不羞不恼，但没有主动问候却是真。
　　“所以，以后要主动一点知道吗？”青云又开始提溜她的脑门儿，轻轻的，痒痒的，像是荡在云里。
　　“知道啦。”安然答的干脆，笑容挂在脸上。每当她孤单无助的时候，都是青云在她的身边，给她力量。
　　这个春节，没有父亲却多了一位姐姐。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有些时候甚至比不过萍水相逢的朋友。不过还好，她和青云并不是萍水相逢，至少现下的她认为往后的几十年，都会有这个人的陪伴。
　　安然觉得青云会是她的人生导师，她的灯塔。浩瀚的人海中，一人跨越山河荆棘、略过重重海岸，悄然行至身边，世界在此刻便是光亮，星火燎原。
　　青云陪安然闲聊时，目光扫过书架：“你喜欢这本书？”
　　“嗯，我怕春节无聊，图书馆借来的。”安然起身把书拿了下来，递给青云。
　　“很好哦，我刚上大学那会，社会学的老师就推荐我们阅读呢，后来我读了几遍，每次都有不同的收获。”
　　“是吗？那我多读几遍，下次跟你沟通心得好不好？”
　　“好的呀。”
　　青云比预想的时间多待了会，看了看手表：“时候不早了，我回校了。你一个人注意安全。我给自己多放了两天假，明后天约你玩宁城好不好？”
　　“求之不得。”安然兴奋的握着小拳拳，亢奋情绪跃然于纸上。想着青云马上就要离开，瞬间又荡到谷底。
　　青云看着她前一秒还兴致勃勃，后一秒就蔫了吧唧的，内心戏这么丰富？
　　“怎么了？”她开口，温润如玉。
　　“太晚了，你开车会不会不安全？”潜台词是你可以留宿，况且宿管阿姨也心知肚明，还偷偷提醒她呢，不过留宿是不是意味着要挤上一张床，安然面容挤在一起，又犯难。
　　“不会，我可是老司机了，放心吧。”青云理所当然地认为安然是怕她夜间行车不安全，“那，我明早八点半来接你好吗？”
　　青云收拾妥帖，套好手套，准备开门，安然也穿好球鞋推着行李箱准备送她。她突然说，“这个行李箱还有里面的衣物是你的。我妈挑的。希望合身。”
　　安然正欲推脱，青云适时的开口：“打住，啥也别说。我妈挑的，听清没？长辈给晚辈的春节礼物。好好收着。估摸着给你买的，身高体重应该合适的。这段时间你长高了，虽然你没有我高吧，但是我还挺羡慕的，快二十岁的人了，还能再次发育？还有，别送我了，外面冷。”她像倒豆子一般说完就撤，安然压根没有时间反应，愣愣的握着行李箱的把手立在原地。
　　青云隐身在楼梯口，靠在冰冷的墙面，脑中忽然闪现安然父亲的身影，是了，为了摸清处安然春节不回的原因，她一个人去了安然的老家。
　　现实是很残酷的，对安然而言。
　　而她，越发的心疼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腿脚都有些发麻，安然才蹲下开始收拾行李箱，一件羽绒服，一件棉裤，两件针织毛衣，还有一双白色运动鞋。这些衣服的牌子，有些她是知道的，虽然她没有穿过，但是在同学里不少见。经常会听到同学说：哟，这个牌子我期待好久咯，本月生活费到账了是吧，后半个月是不是准备吃土了……
　　安然的空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青云填满，物质上的帮助不值一提，青云更多的是给了精神上的富足，她贫瘠的土地从遇到她的第一面开始就渐渐地被青云洒满肥料，渐渐的可以孕育种子、静待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