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如梦》农历一十三

6、第 6 章

　　翌日是个大晴天，日光透过窗帘影映进来，四人陆续醒来，大眼瞪小眼蓬头垢面，随即爆发出一阵欢笑声。
　　速来冷若冰霜的洛均也露出止不住的笑意。
　　接下来的两天，贝贝和洛均先后离开，最后走的人是玉莲，她曾在负责统计留校生的班委那里看到过安然的名字。
　　玉莲邀请她去自家过春节，安然婉拒了她的好意。表示自己在超市里找了个兼职的工作，年前需要去工作一周，所以不方便，也感谢玉莲的好意。
　　玉莲见她坚持，也就不多言，望向她的目光又多了些赞许和钦佩，于是临行前叮嘱她注意安全并贴心的为她准备了个热水袋。
　　安然明白这是她的坚持和底线，于是欣然接受，而后嘴上催促她赶紧回家和家人团聚，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一年级的第一学期就这么结束了。
　　对安然而言，无家可归了。
　　而青云因为是大学四年级，基本没课，她表面顺从爸妈的意见准备考研，实则已经有了工作的打算也在为此努力。
　　考研的时间所剩无几，再有一周就要进入考场。可她自从早上收到了一条短信后，她一直坐立不安，思绪纠结。
　　她在图书馆一上午一个字也没看进去，那考研英语还在早上来的那一页。
　　同行的小伙伴用手肘轻轻的碰了她一下，压低声音问她：“你怎么回事儿啊？一大早来的，就见你心神不宁的。有心事？”
　　青云望了望小伙伴，没做声。
　　事情是这样的，入学当日，她便拜托了玉莲替她关注安然，早前，玉莲将安然父亲来探视的消息告诉她并告知安然不是很开心，情绪非常低落时她便寻了借口去教授家吃饭，可安然却表现自然，当时她不疑有他。可今晨玉莲再次发来信息，她心中满是心疼。
　　她拿着手机，思索了很久，最终起身来到馆外，拨通了安然宿管的电话。跟宿管阿姨聊了几句，说明来意便挂了电话。
　　两分钟后，她又拨了过去。
　　“青云姐。”安然在电话那头。
　　“嗯，就知道你还没回家。”安然听出青云的语气带着笃定。
　　“什么事吗？青云姐。”安然不想因为不能回家过春节给青云徒增烦恼。况且青云也不知晓她家现在的情况。父亲执着于传宗接代，家里已经新添了一位女主人，所以也就没有她的位置了。
　　“你打算什么时间回去？教授家最近你也不用去了啊，不着急的话年二十七我们一起吧，那时我也考完了，修整几日，便可以回家。”青云诚挚的发出邀约，想听听安然的回答。
　　糟糕。
　　安然内心慌张，捧着电话的双手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她支支吾吾语无伦次的说到：“青云姐，我买了后天的车票到市里。”说谎对安然而言，可真是为难她了，如果青云在跟前，必然会发现她面红耳赤。
　　“那也可以退票的啊，到市里还得打车，多不方便，要不退了跟我一起回吧。”热情的邀约摆在眼前，安然心也凉了半截。
　　“不，不用了，青云姐。太麻烦你了，我还没有做过火车呢，想看看火车什么样。”安然舌头开始打架，捋不直，想立马结束这通电话，硬着头皮说到，“我就想看看我一个人独立不独立。”
　　“你还不够独立啊？我们上学，掏爸妈的腰包，你掏自己的腰包。”话一出口，青云便觉得不妥，电话那头的安然也沉默了，青云有些尴尬的解释，放缓的语调，像是哄她，“我不是那个意思。”
　　“青云姐，我知道。”安然转个身，背靠窗台目视天空。
　　我一直都知道的，青云姐。
　　青云敏锐地察觉了安然的异常情绪，有些无可奈何：“那你忙去吧。我还有点事，先挂了。”
　　挂完电话，青云再无心思停留在学习上，坐立难安，最终驱车直奔师范大学。
　　到了师范大学，青云做了登记径直去往安然的宿舍。门是虚掩着的，青云扣了扣门便推门而入。
　　那个女孩身着臃肿的棉衣，坐在书桌前吃泡面。
　　女孩听到动静，转首发现了青云，吓得丢下了叉子立直了身体，口齿不清的说到，“青云姐，你怎么这会子过来了？”不是快考试了吗。
　　“我要是不过来，你是不是准备天天吃泡面？”青云有些怒气，气压偏低，但是还是很好的收敛了，只是望向安然的目光中带着凌厉。
　　那是安然从未见过的目光。
　　“没有，青云姐。我只是、只是想吃了。”安然自己也觉得这借口挺拙劣的，可情势一时紧张也想不出别的借口。
　　她微蕴：“跟我出去吃饭。”说罢拉着安然的手要往外走，安然被青云低气压吓懵了，有些许无措。
　　纤细的手腕被青云紧紧地捏着，她挣扎着说：“青云姐，我先锁个门吧。”
　　青云这才放开手，安然将手偷偷的藏到后背，轻轻的揉了揉。却没逃不过青云的眼睛，青云也晓得自己有些过火了，奈何怒气尚未消散，板着脸等待安然关门落锁。
　　安然锁好门，青云转身捞起她的手腕，礼貌的道歉：“对不起。”她温热的指尖轻轻的揉搓着，悔恨在心中蔓延开来，堵的她胸口发闷，她也不太懂为何自己要发脾气，她应该学会控制自己的脾气，而不是将暴戾展现在女孩面前，“还疼吗？”
　　安然其实明白，青云生气不是因为她在吃泡面，而是她对青云说了慌，青云可能察觉到了。
　　总而言之，是她的错，她不该说谎，但是她也不想麻烦青云，快乐是可以分享的，可烦恼不行。
　　“青云姐，我请你吃饭吧。”安然提议到，没有正面回答青云的问题。
　　“好啊，那今天尝尝你们学校的食堂，如何？”两个人互相博弈，你来我往。
　　嗯，安然欢快的点头，绽放出会心的笑容。
　　青云被她的笑容感染，目光瞬间软了下来，她轻轻的揉了揉她的碎发。
　　“现在只有一食堂开着哦，因为放寒假了，大家都回家了，这些天可能还好，等考研笔试结束，估计学校就没什么人了。”说到这里，安然露出怀疑的眼光，“青云姐，你不需要准备考试吗？”
　　“这可不是临时抱佛脚就能过的了，偶尔也需要放松一下。”青云面不改色的说到，其实压根不在意考研的结果，考一趟也不过是满足吴老师的意愿。
　　“那好吧。”安然不疑有他，她觉得青云肯定没问题，书香门第，考学不是轻而易举吗。
　　“一食堂特色的三鲜米线很好吃的。青云姐，你可得去尝试一下。”
　　“安然推荐的，那我自然要试一试的。”青云又抚了抚安然的秀发，确实长高了些吧。
　　安然给青云点了一碗三鲜米线，又另加了一分份鸡丝和午餐肉。她也点了一碗同样的，没另加，胃口本就小，方才还吃了半碗方便面，这会子确实不是很饿。
　　青云见她碗里的辅料都堆得老高，又瞧瞧安然的，嘴角浅笑，她拿起筷子夹了许多放到安然的碗里，“不是说好吃吗，怎么给我点这么多。我要保持身材，不能多吃的，你呢，面黄肌肉的，需要长身体补充营养，多吃点。”
　　安然笑笑，不语，她哪里胖了？
　　“话说回来，这次来我真的觉得你长高了，你没查觉吗？”青云说出心中的疑惑，又倒了点醋，问安然，“你要不要？”
　　“我不用了。”安然埋头吃米线，有些烫嘴，又吐了出来，伸了伸舌头，尴尬极了。
　　“慢点吃，刚出锅的，没人跟你抢。”青云柔声细语的叮嘱道，对方才发生的一切看在眼里，憋笑在心里。女孩不经意的一些动作真的很可爱，“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青云提醒她。
　　“嗯。”安然应道，顿了顿，说，“我好像是长高了一点，原本服帖的长裤似乎只能到脚踝了。”她伸出长腿，示意青云查看。
　　青云歪着头：“长了这么多？”
　　的确，这半年安然长高了一些，脸蛋也圆润了些，距离上次见面也有些日子了，安然好像真的长大了长开了。
　　青云边吃边看着安然，觉得碗中的米线是真的香，不一会儿就一扫而空，而安然还在慢悠悠的一根一根唆着，看下子，确实是吃不下了。
　　“吃不下就别吃了，吃多了撑了可不好。”青云歪着头，右手托腮，眸光含水，面带微笑盯着安然的眼睛。
　　“不能浪费粮食的。我就是吃慢点，青云姐你稍等我一下。”安然不肯扔掉剩下的米线。说是吃得慢，这会儿逼着自己大口大口的吸溜着。青云摇首，笑而不语，这女孩怎么这么矛盾可爱。
　　最后一筷子米线入口，安然也没多咀嚼，只摊下腰背，长呼一口气，“终于吃完了。”话刚说完，就打了个嗝，就挺突然的，安然挺不好意思的。青云低头含笑，递给她一张纸巾，示意她擦擦嘴。
　　“出去消消食吧。”青云见她最后吃的费力，估摸着她吃的撑了胃不好受“我们可以走慢一点。”
　　“嗯。”安然应声。
　　她们并排而走。
　　冬日的师范大学，有些萧瑟，学校空落落的，除了四年级留校准备考研的学生外，所剩无几，然而考研大军也大多泡在图书馆或者教室，寒风瑟瑟，大马路上只偶尔碰见一两个抱着书本匆忙赶路的学生。
　　他们走到一栋建筑物前，安然跳跃着向前一步，指着那栋楼说：“青云姐，这是我们系常驻的教学楼，你看着外观像什么？”
　　青云假装不知晓，“我不知道呢。”她不知道此刻的话语温柔的能掐出水来。
　　安然心头一暖，哈着气说到，“这像不像一座钢琴，以前我只听说过钢琴，后来真的在音乐课上见到了钢琴，音乐老师谈的真好听，那些音符组合在一起真的很美妙。”言罢深深的叹了口气，似是羡慕，似是遗憾。
　　青云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样子，喜怒哀乐坦然的表露在她的面前，像个小孩子保持着童真。你说她弱小吧，她还知道联合吴老师，在警察面前对抗父亲；你说她强大吧，她在外还总是畏手畏脚。
　　真有趣！
　　经过这半年的生活，青云感受到了安然的变化。
　　安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树叶落在了她的秀发上。青云快步向前，站定，“别动。”她把落叶从乌发中拨开，“有落叶。”距离太近，安然嗅到了青云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心跳忽然加速。
　　青云倒是一如往常，见安然突然脸红，还撇开脸用手捂着，以为是天冷霜寒。故而一边催促安然往回走，一边嘴里念叨着，“确实长高了，还长高了不少。”
　　“青云姐，你若是秋天过来的话就好了。”安然回收目视教学楼前的两棵银杏树，感慨着。
　　“怎么说？”
　　“那两棵树，秋天的时候，一个郁郁葱葱，一棵枝叶泛黄。”
　　她像是在说故事，青云配合着：“这么神奇？”
　　“嗯。”安然点头，“她们说一个像秋天，一个像夏天。”
　　二人漫步回到了宿舍，青云终是开了口：“有没有什么和我说的。”
　　安然抬首，蹙眉，不解。
　　“真的没有吗？”青云又问了一遍，目光带着些期许，她是希望女孩告知她实情的。
　　安然不敢直视青云，低下头，十指交叉在一起，无意识的揉搓着，她开始紧张。
　　“不说也没关系。明天回去小心点。还有，你有我的手机号却从来没给我打过电话。要不是我故意去教授家逮你，估摸着一年也见不着几次。”青云见安然的情绪有些低落，也不再逼问她，像逗弄着小猫一样的逗着她，安然既然不肯说，一定有她的顾虑。
　　“青云姐，对不起。”安然头埋的更低了。
　　“别老跟人道歉。对于在乎你的人，不需要道歉，不在乎你的人，也不会在意你的道歉。”这番话如云如絮包裹着她，拖着她上浮喘息。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安然深吸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前一面像是充满气的气球，后一秒就飘远了。
　　“我没有逼你的意思，只是觉得你有不顺心的事情可以和我诉说，或许我可以替你排忧解难。”青云的语气温柔极了，像是对待瓷娃娃，生怕一不小心就戳破了。
　　“我知道你对我好，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如果不是吴老师一家，我一定上不了学，你们那么好。”而我，哪哪都不好。安然的情绪一下子跌落谷底。
　　“别妄自菲薄，出身没得选，道路你可以选。”青云轻拍她的肩头，给她打气，然而安然的情绪一直很低落。
　　青云待安然的呼吸均匀，给她掖好了被角，理了理安然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不施粉黛，粉光若影若现，安然恬静的睡容印在了青云的眸中。
　　宿舍只有她们两个人，青云似乎感受到冬日空气的稀薄，呼吸有些困难。
　　她留了字条，用安然的书本压了一角，不经意间瞧见了安然的笔记本，随手打开一本，字迹工工整整，端端正正，就像安然这个人，挺起腰板做人；她翻了翻笔记本，看到一页边角画着一朵白云，怔了怔，用指尖磨了磨页面上那朵云，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青云坐在车上，没有点火。
　　拿着手机，看着玉莲发给她的短信：青云姐，安然的爸爸今天来找他了，他们谈完后，安然的脸色不是很好。再往上翻：安然春节不回家。
　　她叹了口气，按灭手机。
　　青云最终还是没有拆穿安然的谎言。
　　回到学校已经华灯初上，她没什么胃口，去食堂吃了点流食，回到了图书馆，翻开书本，心思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小伙伴问她：“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什么。”青云重新投入到学习中，只是还不能集中精力，青云也不太能明白为什么安然可以牵绊她的思绪。
　　“没什么你消失一整个下午。”小伙伴不解。
　　“读你的书吧。”青云拿了轻便的讲义点了点小伙伴的头顶。
　　小伙伴抗议：“青云你这不礼貌啊，不能随便摸别人的头啊，你这样我矮你半截。”
　　“是吗？”青云反问。
　　小伙伴假装威胁：“可不是吗，哼，只许一次啊，下次我可翻脸了。”
　　可安然从来都没有反抗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