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如梦》农历一十三

31、第 31 章

　　年二九上午，她去了趟看守所，探视秦渺给并自作主张的给她送了些换洗衣物，其实秦渺并不缺这些。
　　她和秦渺面立而坐，秦渺眼神空洞，神情憔悴，看守所宽大的衣物掩盖之下是瘦弱的娇躯，她瘦了很多。
　　青云说她去见了张楚瑜，状态很好，导师很喜欢她，课题很满，不必挂念。
　　秦渺终究败下阵来，眼泪簌簌的往下掉，青云没见过一个人那么流眼泪，仿佛要把身体内的水分流干才作罢。
　　她磕磕跘跘的出了看守所，日光明亮，过分刺眼，往日的故作坚强与今日的怯懦脆弱融合，是秦渺在她的人生中留下最刻骨的印象。
　　后来，大抵是出于对自己的不甘心，再次确认张楚瑜的情感后，才会极力的撮合二人，不厌其烦的给两人创造机会。那是她对安然无言的爱恋，埋藏在最深处，触不可及。
　　除夕夜，这个传承几千年的节日如期而至。全城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全家都守候在电视机前，这是中华民族每年必不可少的娱乐活动。
　　然舅舅家屋内却冷冷清清，一家人却毫无过节的氛围。
　　年夜饭十分丰盛，母亲考虑好每个人的饮食偏好，最后操刀。
　　舅舅吃完年夜饭后，将青云叫到书房，青云上前给他点燃香薰，而后落座。舅舅又点了一支烟，也不吸，夹在食指拇指间，任由它燃烧。
　　“我想明白了，舅舅开口，左右当没有这个儿子。”
　　“舅舅。”
　　“青云，你且听我说完。这些天我在局里对巡查的市领导点头哈腰，我就明白了，我这腰杆怎么也直不起来了。搁在以前，我都是他们羡慕的对象，谁提到青山不两眼放光，羡慕至极，而我自然十分自豪。可如今提到青山，我就觉得愧对祖宗。青山或许没有跟你说，我在美国的医院揍了他一顿，不仅揍了他，还揍了那个什么劳什子的迈克。把人手给弄脱臼了。青山发了疯的向我求饶，他说他可以用他的生命去换迈克的安危。你知道我的感受吗？他妈气到心脏病发送医救治，他跪在我脚下哭哭啼啼的为一个男人要死不活。当时我真的有打死他的冲动。周围一圈人，看热闹的，拉架的，甚至有人报警了。我冷笑，我就是警察。后来想一想，他妈的这是美国。再往后我们去做了笔录，我当时想着真可笑。一脸不屑，可我不懂英文，我更不懂青山。我被羁押了两天，他们本来是要通知大使馆的，是迈克找了当地的检察长，这才放了我一马。如果不是他，我可能就不是宁市警察局局长了。”一席话说完，烟也燃尽，长长的烟蒂终于整只断落。
　　青云不知道还有这段故事。
　　“青山我管不到了，他在美国，那个迈克如果能照料好他，我也不去管了。至于，你舅妈，时间久了，自然就好了。你别太在意，我知道你近来压力大，迁就她。她也怪你，怪你知道事实却没告诉她。可是，我回过头想，告诉了又能怎样，已成定局。好了，我去值班了，几十年了年三十都是我的班，这是我的责任，我的肩头也不仅仅是青山。”
　　“舅舅。”青云的眼睛水光潋滟。
　　舅舅起身，走到书房门前，右手搭在门把手上：“不要因为我和你舅妈影响了你和青山的感情，你们兄妹俩自幼感情醇厚，你也别不理他。那样他真的是孤家寡人了。”似是最后的嘱托。
　　不久，她便听到了汽车发动的声音。客厅内，母亲陪着舅妈在等着春节联欢晚会。听说今天晚上有赵本山的小品，他们很期待赵本山的忽悠。
　　手机不停的有短信进来，最想念的那个人确无法发送。
　　她一条条的翻过去，都是新年祝福语。
　　陈玉鑫的短信也在其中：亲爱的女朋友，新年快乐！其实，短信是玉莲发送的，陈玉鑫可没那么放肆，玉莲窃窃偷笑，陈玉鑫似乎也是很责怪，信息发出去后一直在等待青云的回复。
　　女朋友三个字太刺眼。时刻提醒她自己对安然做了什么。
　　她群发祝福，没有回复陈玉鑫。
　　决定去找安然。
　　她回到卧室，换好外出的衣服，把自己裹严实，再次出入客厅至玄关弯腰换鞋，母亲见她穿戴整齐伸长了脖子问：“你去哪？”
　　“出去一趟，有点事。”
　　“今天除夕。”
　　“我知道，不用等我。”再回应的只剩下了关门声。
　　安然同去年一样在学校的组织下和留校同学一起吃了晚餐，照例被阿姨叫下一楼看春晚。
　　她时不时的望着电话，她想给青云去电，春节打电话不为过吧。
　　怀揣电话卡，一步一步走向窗口，根据指示拨号，音乐声由远及近，安然挑眉目光由内向外拓展去，青云举着手机挂在耳边，带着光环拾步而来，面窗而立，舒缓而宠溺的说：“喂。”
　　寒风抵挡不了她的热情，光晕散开，是蛊惑人心的目光，安然一时失语，心跳失续，青云宛如一缕青烟，划过心间，环绕着她。
　　“青云姐。”安然唤她，带着无限的依赖，无限的缱绻，柔和了眼角。
　　青云收了线，“还不挂？”
　　“青云姐。”安然放下电话，钻出门外，仿佛这才确认她真的来了，来陪她了。
　　青云想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能在她身边，就够了。
　　“我来陪你跨年。”也希望以后的每一年都能陪你跨年。
　　安然主动牵起青云的手，她还带着手套，凉意传达给安然。
　　青云松开安然的五指，取下羊绒手套，牵上安然的五指：“手怎么这么凉？”忘记了登记。
　　一同回到宿舍，安然点起灯，无法抑制的急促呼吸，心脏跳动的快要蹦出身体，“你是真的来陪我跨年嘛？”
　　“我都在你身边了。”青云呵呵的笑，褪下另一只手套，放下背包，伸出手把女孩拥入怀中，猝不及防，女孩一下子僵硬了身体，她轻抚她的发，自上而下，一遍又一遍，女孩的发散着清香，女孩在她的动作之下逐渐放松身体，软软的贴合着青云的腰线，慵懒的投入青云的怀抱，贪恋青云的温柔，伸出手把青云圈在怀中，轻声的叹息。
　　太美好了，像个绚丽的梦，针织的天衣无缝。
　　所有的眷恋，所有的过往和挣扎此刻终于落了地，她要跟过去的自己告别了。她是真的不可救药的喜欢她。
　　也不知抱了多久，心如擂鼓逐渐平息，安然觉得青云也没有松开她的意思。青云平稳的呼吸在耳边，也听得见青云节奏的心跳声。过分的亲昵。
　　“青云姐，咱们坐下吗？站着挺累的。”
　　青云嘴角挂笑：“那你可得好好锻炼身体。”
　　安然羞得无地自容，这也能被嫌弃？她暗地里拍拍自己的大腿，瘦是瘦了点，但还是有肉的。
　　“不逗你了，”青云放开她，“我渴了，想喝水。”青云的嗓音恢复了惯常的清泠。
　　“等等。”安然回到自己的书桌，把青云专属的口杯拿出去洗洗涮涮，自始至终，青云的目光都没有离开她半分。
　　她洗口杯，她便双手环胸靠墙双脚交叉而立，斜首将部分体重分配给墙体。
　　安然推着青云落了坐，把玻璃推拉门关严实，拉上门帘宿舍成了独立的空间，只有他们二人。
　　不知为何，安然觉得燥热，分明是冬季，面如火烧。
　　水是温的。青云接过水，喝了些润润喉。
　　时间静默的走，青云不紧不慢的将一杯水喝光，独处在这狭小私密的封闭空间，如果不是外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安然甚至不晓得怎么相处下去。她是专程来陪她的。一想到这里，胸口满满的都是暖流，宛如墨西哥湾暖流，自赤道进入加勒比海，穿越海峡，穿越大西洋，滋养海洋生物，一路而上，直达北冰洋，温暖了整个西欧。
　　痴痴呆呆的，开始犯傻，开始眩晕，光是和她在一起就心满意足。
　　“怎么了？”青云伸手，将口杯放置桌面，指尖向里推了推，谨防跌落。
　　“没有，我觉得我很幸福。”突如其来的酸意袭击了鼻腔，她扭头不看青云。
　　青云怎会不知，叉开话题，“看春晚吗？我妈说今晚还有赵本山，肯定压轴出场。”
　　安然不语，目光灼灼的看她，她摇头。
　　“我们总不能干坐着等吧，会不会太无趣。”
　　不无趣，和你在一起都不无趣。
　　“玉莲的电脑能用吗？打开搜罗电影？”
　　这个提议不错。安然顺从的听她的话，开机等待。
　　青云的手机开始响铃，她抽出手机，屏幕一闪一闪，双眉靠拢，轻咬唇瓣。
　　“不接吗？”安然回头问她，青云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好奇是谁打来的电话，扶着椅子伸首向前，陈玉鑫三个字映入眼帘。
　　她起身拉门至阳台，又顺手带上，方才接通电话。
　　安然想，现实总在她充满幻想的时候给她一巴掌，击的她鲜血淋漓溃不成军。
　　电话是陈玉鑫打来的，青云刻意回绝他的短信，他等了很久，在家中踱步纠结半天最终在陈玉莲的帮助下拨通了电话。
　　“青云。”
　　“玉鑫。”
　　“年后约你可以吗？”
　　“可能没空。不会耽搁太久，只是吃顿饭而已。”
　　青云想，既然拗不过内心，跟他说清楚也好。
　　初一值班，初二休息，初三搬家，在脑子里搜了搜，说：“那初四吧。”
　　她收了线，陈玉鑫在电话那头双手握拳，向玉莲比个耶。
　　再次入室，安然已经并排摆好了两把椅子，喝光的口杯亦重新满上，电脑却因长期无人点击而黑了屏，女孩目光低垂，秀发散落，整张脸落入阴影中。背影萧索与方才判若两人。
　　青云信步而去，落座，顺势将手机放在桌台。
　　“看什么呢？”
　　她极快的调整情绪，可嘴角的苦涩笑容出卖了她，“青云姐定就好。”
　　“肖申克的救赎，看过吗？”青云用与陈玉鑫截然不同的语气问她，十足的耐心都给了他。
　　女孩如实回复：“没有。”
　　她哪里有时间看电影，除了课上有些老师会列举电影里的片段进行赏析，根本没看过几部电影。
　　“那就看这个吧。”
　　“好。”
　　青云在浏览器里搜了名字，弹出了许多播放链接，随意点开一条。无意间碰到了小广告，未见画面，先闻其声，莺莺燕燕，勾人的喘息…二人俱面红耳赤，青云急忙的关掉页面，越是着急越是不达效果，又不小心打开一个页面，呃，画面十分露骨劲爆。
　　青云慌了神，手忙脚乱，一通操作，终于关了页面。
　　安然已经把头低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好了。”
　　青云轻拍她的肩头，不自然的咽了咽口水，女孩才抬眸，羞红的耳朵提醒她方才经历了什么。
　　青云的手机闪了闪，她拿过手机，是陈玉鑫发来的餐厅地址和时间。面无表情的暗灭了手机。
　　电影开场。
　　青云的手机不时有短信进入。
　　她调整为静音，安心的和安然相邻而坐，状态慵懒而恣意，软软的靠在椅背上，抬起右腿，搭在左腿，左手越过椅背搭在椅背上拖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四散开来。
　　一场电影，安然看的心不在焉，十指交握搓揉在一起，精力被分散，时刻关注青云的动态。
　　青云倒是很平静，看起来专心致志的。
　　当安然第十五次偷瞄她后，青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丝，勾唇道：“认真看电影。”
　　偷窥被发现了。
　　电影演到了肖申克与他的狱友们在坐在屋顶喝着啤酒，沐浴阳光。
　　“你是自由的吗？”安然抬首，问她。
　　青云思考良久：“我会尽力让自己变的自由。你呢？”
　　“我当然是。”可是因为你，我好像没那么自由了。
　　情绪被你牵绊，看你欢喜看你忧，看着你接受他们的倾慕，我怎么能自由呢？
　　青云嘴角微弯，将秀发别至耳后，亦揉了揉太阳穴。
　　“不舒服？”
　　“最近压力挺大的。”
　　“我帮你揉揉？”说罢也不待青云回应，起身推开座椅，绕道她身后。拇指轻点太阳穴，女孩的力度分寸拿捏的刚好，青云舒适的闭上眼睛。
　　“安然可以去做技师了。”心血来潮，忍不住打趣女孩。
　　“那可不行。”
　　“这么好的手艺，浪费了多可惜。不过还好，我可以享受一下。”安然盛开笑容，渐渐的青云将头部重量倚着她的指尖往后靠。
　　越过椅背，抵达安然的腹部。安然小腹收紧，呼吸一滞，带着整个身体微微一动。又怕距离太远她不舒服，轻轻的挪着步子向前半步。青云放心的把重量依在她身上。
　　自上而下的凝视她，青云的眼角泛着淡淡的青色，淡妆粉面也无法掩盖。眉眼向下，鼻尖挺翘，薄唇粉嫩，她并未涂口红，而是涂着一层淡淡的粉亮的润唇膏，安然看的口干舌燥，不自觉的低下头，视线聚焦。
　　灯光下，女孩的鼻尖快要和青云的触碰在一起。
　　电影场景切换。
　　安然惊跳，刚刚的想法太惊悚，她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青云的呼吸已经均匀，略显厚重。
　　安然望着眼角的青色，泛起心疼。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用一只手撑着青云的脖颈，尽量保持身体平衡，伸出右手把座椅往上提，控制手臂的力量，把椅子放到身后落座。
　　调整好座椅，趴到了青云的椅背上，使得青云的脖子放松的枕上她的手臂。电影还在播放，安然的目光怎么都移不开，被她吸引着。
　　首次毫无障碍的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她。真是她欢喜的模样。
　　青云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梦见了青山和迈克一同回国，舅舅和舅妈也接纳了他们，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坐在餐桌上，吃着中餐，迈克用蹩脚的中文和她们问好……梦的最后，安然一身洁白的长裙款款而来，她熟络的和众人介绍……正在此时，父亲和母亲原本洋溢着笑容的目光变的狰狞……她惊醒。
　　心跳失续。豁然睁开双眼。
　　“青云姐。”
　　“安然。你怎么？我睡着了？”
　　安然轻轻的试着抬起手臂，血流不畅，无法动弹。
　　青云转身瞅瞅她，两人这是什么姿势？所以安然是垫着手臂让她安睡？她起身握住安然的指尖，轻轻的往上抬，用腿将座椅挪开，试图缓缓的放下，“你怎么这么傻，手臂麻了也不叫醒我。”
　　她睡得很香，她不忍叫醒她。
　　电影已经结束，长久没有人触碰，电脑也黑了屏幕。
　　青云摆好位置落座，帮她揉着手臂。睫毛微微颤抖，方才的梦境笼罩着她，“好些没？”
　　“嗯。”
　　青云松开手掌，看了看手表：“快到十二点了。”
　　她感慨着：“新的一年了。”
　　“有什么愿望吗？”
　　安然眨眨眼，过分水润，迟疑着怯懦的问：“明年还可以一起跨年吗？”
　　青云缓了缓思绪，漾开了嘴角：“可以。”
　　安然吸了吸鼻子，这有声的回应，简单的两个字，落在耳际，像是对她的承诺，哄的她暖洋洋的。
　　青云又道：“今年老城墙护城河那有烟花秀，不知道这里能不能瞧见。”
　　“那么远肯定看不见吧。”
　　青云背上背包，牵起安然的手跟，在女孩的耳畔轻语：“跟我走。”
　　被青云牵着，目的地是哪里并不重要。
　　楼顶星空明亮，暗夜如河，周遭不时的有烟花升空绽放，五彩斑斓，声声入耳。
　　青云放下背包，拉开拉链，借着散落的月光安然瞅了瞅背包。原来里面都是烟花，细数，有八盒。
　　安然把盒子打开，青云点火，楼顶风大，打火机刚点燃就被吹灭，两个人凑的很紧很紧，不留缝隙，终于点燃一只，而后两只，三只…花火迎风盛开，滋滋作响，安然手握画圈，轻盈的在楼顶上穿梭、飞舞。
　　青云身长玉立，伫立在墙角，不远处的女孩泛着盈盈火光。她像小精灵在夜里穿行，古灵精怪；又像蝴蝶插上翅膀，振翅飞翔。
　　她是安然，衣袂翩跹，青云无法辨析她是什么时间走进她的心里，等她回味时，已经抹不去她留下的痕迹。
　　嘴角的微笑始终保持着该有的弧度，安然在不远处笑吟吟地唤她：“青云姐，快来我们一起。”
　　“好。”尾音消散在风中。
　　夜空中，月色下，烟花肆放，两个人你追我赶，伴随着燃烧的烟花，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