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如梦》农历一十三

30、第 30 章

　　年二十八，吴老师终于忍不了青云了，他们自二十五达到宁市，背着青云落定了房子，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妥当，却至今尚未和青云见上面，怎么说都有些夸张，工作忙，难不成连见一面的时间也没有吗，难不成真的得除夕夜才能见面？他忍着脾气给青云去电一通责骂，并勒令她把安然接回舅舅家吃饭。
　　青云无奈：父亲有没有考虑过她压根来不及通知安然啊！
　　恰逢队里发放过节礼包。
　　师父小孙吐槽，年年有，年年都一样，没新意，不如给现金实惠。
　　青云把礼包装入后备箱。下班磨磨蹭蹭地启程前往舅舅家。
　　大包小包拎进门，就被母亲拉着手嘘寒问暖，青云也觉得很想念他们。有了母亲的陪伴，舅妈的神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舅舅依然在加班，青云也明白，他是害怕进入这个家门，用工作麻痹自己。
　　东瞅瞅西看看不见父亲的身影，她问母亲：“爸呢？”
　　“你爸有事儿，跟你完美错过。”母亲念的紧，又皱起眉头，“你爸生气呢，说这么些天了，连个照面也不打。”
　　青云不语，面色稍暗，这些天接二连三的发生的事情，击的她川流激荡，压根无法顾及父母。
　　“你爸出去的时候可是叮嘱了，要你去接安然来吃饭。”母亲传达父亲的指令，并说自己下厨，却没发现青云有些踟蹰。
　　她推脱着：“这又不是咱家。”
　　母亲不满，轻声责：“叫你接个人废话怎么这么多，喊安然来吃饭，我会不跟你舅、你舅妈沟通吗？”
　　“你真的跟舅舅和舅妈有沟通吗？”
　　“去你的，你这孩子怎么疑神疑鬼的。”
　　“赶紧去接安然，别拖拖拉拉的。”
　　又催促着她出门，青云推脱不过，也不晓得她在不在学校，去吧，接没接到都有个交代。
　　其实，她是想念安然的。
　　六点四十，车行至师范大学，校园空空荡荡，路灯稀疏，难觅行人，青云越过教学楼，那两颗高大的银杏树光秃秃的，没有见到安然口中的一个秋天一个夏天，真是遗憾。
　　宿舍依旧只剩下她一人。
　　她已经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学习、一个人工作甚至一个人过节。
　　她借了玉莲的电脑，按照编辑的要求对投稿的文章进行修改。
　　青云敲门时，她正面对电脑沉思，双手抱腿团座在座椅上，许是受情绪的影响，文思泉涌的日子一去不复返，近来总觉得十分难熬，每个字都像是蹦出去的，连不成片，忽而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一跳差点从椅子上跌落。
　　她放下怀中的热水袋，去开门。
　　青云立在门外，长发挽起，眼圈发青，似乎是刚下班的模样。
　　“青云姐”，安然眸色发亮，嘴角噙着微笑欢喜她的到来，“快进来。”本想去牵手又作罢，拉着她的衣角，侧身让她进门，青云带着一身寒气信步而来。
　　安然掩好门，走到自己的学习桌前，抽出那个早就买了却一直没用的玻璃杯，到阳台清洗。
　　青云环视四周，安然把宿舍打理的一尘不染，白色的地板砖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电脑屏幕打开，好奇心趋势她向前扫了一眼。她没有偷窥她人隐私的习惯，却无法移开目光。
　　安然跨进宿舍，见青云目光锁定在电脑，有些惊慌失措，不顾着并未擦干的手指，关了显示屏，秀丽的面容绯色欲滴，似娇羞亦赧然，言语也断断续续的：“老师布置的论文。”
　　“嗯。”拉长了鼻音，青云也不点破。
　　而后替她倒了杯温水：“暖暖。”
　　青云接过水杯，指尖触碰，暖意传达，她瞅了瞅，是新的口杯，她将水杯捧在手心，一个多月的不安在此刻得到了缓解，好似在她身边就会心安。
　　她清了清喉咙，发出清亮悦耳的声音：“吃饭了吗？”
　　“吃过了。”她拖了把椅子，又打开衣橱门，翻翻找找，拿了块坐垫给青云，天气湿冷，木质的座椅温度与外无异，青云顺势落座，依旧端正，或许是职业习惯使然。
　　“快放假了。”青云抿了一口水。
　　“已经放了啊，放到十三。”安然回道，思觉不明，歪头问她，“你还没放假？”
　　“二十八了，不会到明天吧？”
　　“嗯。”青云轻声应她。
　　口杯放置嘴边不得不传达母亲的念叨：“我妈妈说喊你去吃饭，我舅舅家。”直到见到安然，她还是不能分辨是否希望她去。
　　她不想去点破，很珍惜这短暂的时光，也由衷的感谢母亲，如果不是她，她或许找不到理由来和女孩见面。
　　“师娘来了？”
　　“嗯。他们来过年。”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安然。
　　安然点首，在思忖着什么。这种跨越亲情的师生友谊一直陪伴着安然，她自然是想念的。
　　“去吗？”
　　“什么？”
　　“吃饭？”
　　“我吃过了。”安然解释，其实她挺想去的，看看吴老师和师娘也挺好。上次来的时候还带着他们逛了逛校园，感慨时光飞逝。
　　变相的婉拒，青云垂了眸，目光向下聚焦在她的脚踝，这么久，即便伤到了也应该恢复的差不多了吧。
　　安然不知所以，盯着脚踝干嘛，也不好问，便说：“你不会带着任务来的吧？”
　　青云被她逗笑，望着女孩的目光缱绻，这个女孩真的心思敏捷：“是啊，妈妈让我来的，说必须接到你，不接到你我也不用回去了。”
　　“舅舅家，你也去过。不用担心，她们很好相处。”女孩委婉的拒绝像是一睹凭空升起的墙，又厚又高，阻隔了她的目光。
　　“我……”安然刚开口，母亲的电话打来了。
　　青云接通电话，“青云哪，你接到安然没？告诉你啊，赶紧把人带回来。”后面便是一顿说教，她开了开了免提，师娘的声音传了过来，“安然在不在？”
　　“在的，师娘。”安然主动凑上前，双手置于膝间，乖巧的回复。
　　青云见安然乖巧的模样不由得心软，见她发丝凌乱很想向往常一样挑一挑凌乱的发丝，挽至耳后，她伸出手触碰发丝的瞬间却又最终作罢。
　　“放假了吧，赶紧和你青云姐一起过来，我有好吃的给你。”师娘叮叮嘱托，安然点头，又想着隔着电话师娘看不见，才应声好。
　　“所以，去还是不去？”青云嘴角漾开了微笑，原先纠结的情绪似乎都没有眼前这个女孩来的重要。
　　“太晚了，我怕打扰你们。”安然还想垂死挣扎。
　　青云的车安然已经十分熟悉。背着书包和青云并肩而行。流程也熟悉，上车确认安全带系上，青云已经点火。
　　安然目光扫过原本挂着风铃的后视镜的位置，空荡荡的。她收回目光转而望向青云。风铃像是她们二人之间若有似无得羁绊。
　　话语哽咽在喉间，想要询问，却问不出口，可能坏了，她如是安慰自己。
　　青云若无其事的开车，安然将所有的欢喜和失落小心翼翼的埋藏起来。
　　是她产生了别样的情感，她不该去打扰青云，她把双手插在衣兜里，把自己包裹起来。
　　电话响，青云连接蓝牙接通。
　　青山火急火燎：“青云，我给我妈打电话，是姨妈接的。”
　　一个急刹车，青云握紧方向盘，指节攥的紧，指尖泛白。
　　“你什么意思？”语气是安然从未听过的冷漠，她不由得担心了起来，目光直直望向她。
　　“姨妈知道了，我妈在哭，青云你说祝福我的。”
　　她的声音发颤：“青山，你连一个年都不让人过安稳。”
　　她挂了电话，脚踩油门，车速陡然提升，一辆辆车被甩在身后。青云似乎忘记了女孩还在车上，女孩紧紧的握住安全带，深呼吸使自己保持镇静。
　　不过一两分钟，母亲打来电话，语气十分焦灼，问她什么时间能回，问青山究竟怎么回事。
　　青云说在车上不方便，回家再说，末了说了一句安然也在车上，母亲及时住嘴。
　　青云铁青的脸色与夜色融为一体，柔和的侧脸此刻却很冷峻，分不清辩不明。安然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她有些恐惧。
　　原本半小时的车程，她只用了二十分钟。
　　“下车。”嗓音依旧动听只是低沉语气显示她的不悦，或许还有些焦躁。安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何青云的情绪有如此转变，她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立在熟悉的门前，望而生怯，她拽着青云的衣角：“青云姐，要不我回去吧。”
　　青云却一反常态，握紧她的手腕呢喃：“别走。”似是恳求。
　　她想把女孩送回去，可她想看看女孩的反应，对这件事的反应。她承认自己很自私，利用家人去测试安然。她也很迷惘，想要斩断情丝，收起风铃，可当她瞥见女孩失落隐忍的模样，却无法再说服自己。
　　转动钥匙开门，安然听到屋内传来的呜咽声，她立在门前进退两难，青云握紧她的手腕把女孩拉进门，并没有换鞋。
　　“青云吗？”母亲的声音自卧室传来。
　　“嗯。”母亲像是得了救命稻草，一路小跑至玄关，大声问她：“青山怎么一回事？”却瞅见青云身后瑟缩的女孩。
　　“安然。”母亲觉得自己方才太不得体，胡乱的整理了头发，双手在胸前扫了扫，挤出笑容，“安然来了，快进来。”
　　“师娘。”安然面露难色，她是不是撞破了什么秘密了？青云和师娘的状态都很异常。
　　安然觉得她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反观师娘一脸慌乱，似乎对已经发生的事情毫无头绪。
　　“妈你先跟安然聊会儿，我去看看舅妈。”
　　“哦，好好，你赶紧去。”母亲面露难色，深觉悔意，把安然掺和进来，都说家丑不外扬，这下好了。
　　青云进了主卧，却故意敞开房间的门。
　　“师娘。”安然再次叫她。
　　“唉，快进来，坐。”
　　安然觉得坐立难安，卧室里传来断断续续抽噎声，带着责骂声，细细听有些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还有青云熟悉的劝解声。
　　师娘给她到了杯水：“照顾不周了，安然，今天是在不好意思啊，本想喊你小聚的。”哎。她叹了口气，无法纾解胸中郁结。
　　安然抱着水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妈。”青云出了卧室，见安然进退两难的模样心里泛起了心疼。
　　“怎么样了？”
　　“就那样，您陪陪吧，晚饭我们不吃了，我送安然回去。”
　　母亲觉得愧对安然，照顾不周：“唉唉，来了吃顿饭再走。”
　　青云有些怒气，可还是很好的收敛了，她反问：“您觉得现在适合吃饭？”
　　青云带着怒气牵手安然的手腕，拉着她向外走，安然还没搞清楚状况。云里来雾里去，感觉自己像是个风筝被青云抓住了绳索，拉到哪里是哪里。
　　为什么刚刚不放她走啊，这会又送她回去。青云掩门的动作略大，安然明显受惊了。
　　“上车。”青云的表情冷峻极了，语气也很不善，周遭黑压压一片，安然木讷的执行着青云的命令。
　　安然上车，青云打开车顶灯，周遭一切似乎都沉默了下来，安然不敢过问，屏着呼吸。
　　“我表哥，林青山，是同性恋，就是你给我生日那天被舅舅舅妈发现。”青云双臂搭在方向盘上，垂首目光涣散，沉默许久才说出口。
　　安然瞳孔地震，欲言又止。
　　那时候她还在为自己的生出的依恋而情绪低落、自我纠结。
　　那天她生病，自己担忧逃课回来照顾她的情形，那时的青云柔软温和一如往常，夜间在床边坐了许久，最终叹气而去。是那个时候就被这件事情扰乱心神了吗。
　　所以，青云姐是无法接受吗？安然依旧不敢问出口，怕得到让自己难以承受的答案。
　　青云放任自己，娓娓道来：“他们闹的不可开交，我在国内根本帮不上忙，我一开始就不赞同，只是我不想把话说的太绝对，他一个人身处异地本就不易，有个人可以替他分担，分享他的喜怒哀乐，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他太不懂事，舅妈因此进了医院，整日以泪洗面。”
　　“我无法原谅他，电话里跟他吵，可他毕竟是林家独子，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竟然认为他这样也很好，祝福他。你觉得我不可理喻吗？”
　　青云的眉眼低垂，像是在询问女孩，却又不敢直视女孩，她怕泄露了自己的不可告人的心事。
　　“青云姐。”安然轻柔的叫她，大胆的侧身前倾握住青云的手指，温度相抵。
　　青云抬眸与安然四目相视呼吸相闻。
　　青云发现自己的心乱了，无法抑制的情感如岩浆迸发，她快承受不起了。
　　她放任了自己，反转掌心，与安然掌心相握。
　　她回握青云，郑重地说：“每一份感情都应该被尊重。”
　　无法抑制的喜悦在心中流淌，可安然愈是如此，她愈是内疚自责。理性和感性在互相拉扯，快要将她撕碎。
　　“安然。”她轻唤，贪恋安然在身边的气息。
　　“嗯，我在的。”只要你需要，我都在。
　　春风拂面笑意赧然，心中炸开了烟花。被青云姐需要的感觉太过美好，她的嘴角弯弯，低低的笑。
　　她发现了一个事实，青云姐或许并不排斥这种情感。这个信号像是明灯，为她指路，海航漂泊太久没有归期，遥望灯塔，那是她前行的方向。
　　“青云姐。”安然饱含深情，眸中溢满了温馨，青云的目光也柔和松弛了下来。
　　“你、能接受？”青云踟蹰的问出口。
　　“嗨，有啥不能的，都21世纪了。”安然内心小鹿乱撞，青云未言欢喜，她亦未言，可就是止不住的开心。
　　分明是寻常人看来十分不齿的事情，可她就是开心，发自肺腑的高兴。
　　她送回安然，回到舅舅家。
　　舅舅依然未归，舅妈早已睡下。
　　吴老师见她疲惫不堪，腰背也不如以往挺直，靠近她拍拍她的肩头：“辛苦你了。”
　　她终于忍不住了，抱着父亲，像个孩子趴在父亲的肩头哭泣，母亲坐在沙发，瞧见青云哀伤的模样，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一家人都笼罩迷雾的黑夜中。
　　吴老师又说：“搬家吧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