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如梦》农历一十三

26、第 26 章

　　年关将至，局里按计划要开年终总结会。
　　“唉你们听说了吗？局长远在美国，今年的年终总结大会副局长代劳。
　　他都去了有个把月了吧。”
　　算算是有了。
　　青云刚好提着一打卷宗去档案室，两个干部正在交头接耳。
　　这段时间青云消瘦了许多，青山在美国折腾，既不松口分手也不肯回国，怎么也不肯回国。被舅舅舅妈逼的狠了，甚至扬言可以断绝和林家的关系。她一人在国内也使不上力。每一次和舅妈通话，那边总是以泪洗面。
　　青山笃定不分手不回国，两边都僵持不下，舅舅和舅妈持的是旅游签证，舅舅这一走局里的工作压倒几个副局身上也压力倍增。特别是年终的总结，听闻分管副市长要来参会。青云处于基层这些消息肯定没有舅舅灵通。实在挨不过去，舅舅要她帮忙定了回来的飞机票，明天凌晨到到城东机场，青云自然是要去接机的。
　　因为青山被迫出柜，整个林家都处于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状况。她虽惦记着安然却也无力分神，这段时间也多亏了有陈玉鑫帮忙。特警除了体能和政治学习基本也没什么大事，青云的许多文书工作都是由他代劳。
　　至于陈玉鑫提议的情侣关系，青云在接到青山的电话前是准备解释清楚的，可后来她却迟疑了。她有自己的考量，未做明确的答复，她也需要时间来整理。这些事情堆积到一起，处理起来总会需要时间。
　　只是最近一旦空闲下来，女孩的身影总是钻到她的脑子里，有时甚至比青山出现的次数还要多。她开始想念女孩，想念和她相处的时光，虽然短暂但是美好，想着女孩给她带来的温暖，想念女孩煮的粥。
　　一月底，国内的春节氛围已经十分浓厚。
　　城东机场航线发达，凌晨也很繁忙。
　　接到舅舅和舅妈已经是凌晨三点。舅妈整个人一下子像是垮掉了，瘦的没个人行，消瘦的体型也撑不起宽大的棉衣；舅舅还好，只是原本健硕的体格似乎也消瘦不少，胡子拉碴的像个乞丐许久没有清理面容。
　　即便如此，青山仍然拒绝回国，舅舅也直言不回国就断绝父子关系。

　　这两父子就这么僵持，一个个的要断绝关系。
　　青云驾车，二人心事重重，眼翳厚重，靠在后座闭目养神。
　　长辈不开口，青云不敢轻易询问，触及逆鳞恐殃及池鱼。
　　她得舅舅照顾，才能在宁城站稳脚跟。
　　车内静默的可怕，偏僻的机场路却车辆繁多与市区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片片霓虹影影绰绰，模糊她的双眼，似乎看不清未来的方向。
　　约莫一小时，他们回到了舅舅家。青云留了夜灯，虽然政务住宅区治安极好，但青云防范的思想根植于心。
　　“舅舅，舅妈，你们如果太累，就先去歇息。”正好夜间，也是倒时差的好时间。
　　舅妈许是极累，未多言语径直走向了卧室。
　　客厅里两个超大行李箱显得十分突兀。青云好言相劝：“舅舅，你也早些休息吧。青山的事明天再说。”
　　舅舅不理会他，抽出香烟寻火，在客厅直转悠没有找到打火机，最后气的将烟袋捏的粉碎。
　　她默默的捡起了烟袋，扔到了垃圾桶里面。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舅舅言辞犀利，平时面对下属不怒自威的姿态摆出来，青云觉得周遭有些寒颤，这是第一次舅舅用这种肃冷的语言和她谈话。
　　“不久前。”
　　“不久是多久。你是准备帮着青山一起瞒着我们吗。”
　　“舅舅，我刚知道时也跟您一样，无法接受。可青山他是独立的个体，他有他的选择，况且您和舅妈都在美国，他都不愿意和迈克分手，您再逼他，只是吃力不讨好。”
　　“他的选择，他的选择就是跟男人搞在一起？败坏门风、伤风败俗？留学去他妈的留学，去什么资本主义国家，□□之风祸害我中国人，我老林家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青云不语，似乎自己没有立场去责怪青山，也不知道该如何开解亲人。
　　“您劝他了，可他还是不愿回国，现在学业未成，明年毕业呢？舅舅，你管不了他一辈子啊。”青云像是在为青山说情，又像是在为自己。
　　“这次回来，我已经明确跟他表态了，如果明年他不回国硬要和那个什么迈克搅和在一起，以后也就不必回来了。就当我没这个儿子了。”
　　“舅舅。”青云还想说什么，被舅舅打断：“不指望他继承衣钵，或者给老林家开枝散叶，让他自生自灭吧。”
　　父子俩的性格真是一模一样，都不愿退让。
　　翌日青云请了假，舅舅去了局里，她守在在家里陪着舅妈。
　　舅妈卧床不起一直到下午四点多。青云准备好的早餐换成了中餐，最后又开始准备晚餐。
　　她很少下厨，厨艺一般，念及舅妈一天没有进食，便煮了粥，可煮粥的品相和安然煮出来的粥也想去甚远。
　　安然煮的粥软密粘稠，入口米味浓厚，味道甘甜，那天发烧没有食欲，可她还是觉得安然的粥很香。
　　她煮的粥米是米，水还是水……
　　她又开始想念安然的粥。
　　她敲了敲房门无人应答。转动门把手轻轻的推开，卧室的遮光窗帘没盖严实，有日光自缝隙中跑出来。
　　她把粥端至床头，轻声呼唤：“舅妈，粥放这里了，起来喝点吧。”依旧无人应。
　　“舅妈，你跟我聊聊吧，别憋着。”青云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床头。坐了许久，窗帘缝隙中的日光沉了下去，舅妈依旧未动，如果不是略微起伏的被子，她可能需要用手去探一探鼻息。
　　青云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白粥，确认温度，才回自己的房间。
　　左手的伤疤早就结痂掉落重新长出了新肉，陈玉鑫买来的药水没用完，放在橱窗，她盯着药水发呆。
　　二月初，年终总结大会在局里召开。除了执勤的同事，大部分人都穿了正装，坐在警校礼堂里静待领导入场，主持人每宣布一人的名字，坐在下面的小警察都卖力的鼓掌：“001来了？青云的带教师父小孙问她，不是听说他人在美国吗？”
　　小王说：“这么重要的会他是一把手不参会说不过去吧，况且分管副市长也来的，瞧那铭牌了吗？正中间。”
　　小孙伸了头像一只猴子向前望去，副市长挺儒雅的。
　　总结大会年年开年年无新意，今年的主题是司法改革，重点加强立案管理，改变过去不破不立的旧的办案习惯，摒弃违反法律规定的办案思路，严格按照刑诉法的程序来走，程序正义去保障实体正义。
　　同事们听得昏昏欲睡，青云背靠座椅，摇杆挺直，她是法大的学生自然知道政策出台的一些背景。上面一直要求提高破案率特别是刑事案件中大案要案的破案率，涉及到命案的甚至部分地区在执行时要求命案必破。且不说要求是否合理，刑事案件的侦破需要许多因素的累积，这导致了基层在执行时除了偏差，不破不立便应运而生，巡查组在全省走访，发现了这种不合理的操作行为要求各地开始纠正。
　　“你们发现没发现001全程没再状态啊？”会后不少人在议论，“我看程市长脸都绿了。”
　　“对对对我也发现了。”
　　“青云，唉，青云。”陈玉鑫隔老远就望着青云，这会子飞奔过来。
　　“青云晚上有空吗？”
　　“什么事？”
　　“我想请你看电影。”
　　“没空。”
　　“别呀，我们好久没一起了。”
　　“我正跟一个陈年旧案呢。最近发现了些线索。我晚上要整理卷宗，上会用。”
　　“青云……”陈玉鑫见她不松口，觉得这女朋友事业心真重。
　　陈玉鑫不想逼她太紧，但总觉得这个女朋友似有若无，只在生病那天见到过青云的柔软。
　　青云没骗他，老大把一个陈年旧案扔给他，当时没立案，如今省里督导组检查点名对这类案件要重启调查，这第一步不就是立案。
　　可立案有立案的标准。
　　几乎所有的刑警手上都分派了好几个，新警一般不能独立办案，但是省里要求紧，老大就偷偷分派一些不起眼的案件给了今年刚入职的新警，挂名在老干部之后，实际上出力的还是他们。
　　青云分到的案件是一个女子失踪案件，如今过去快两年，材料不齐全，只有报案人的电话、询问笔录。
　　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家人怀疑女人被拐卖，因为智力水平底下，给糖就跟着走，所以很难明辨是非。
　　老大没想着破案，就是交代下任务而已，偏偏青云认真了。
　　她把案情简单过了一遍，理顺思路和下一步侦查方向。落笔已经是深夜十一点。
　　思来想去还是给青山去电。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她问青山和迈克的相知相识过程，青山很耐心的跟他说，她问怎么确定自己就喜欢迈克。青山说和他在一起即便不说话，静谧的空气中也会充满粉红泡泡，也很幸福。只要两个人同一空间就觉得时间如同静止了，看到迈克会觉得很安心，有迈克在身边他觉得做什么都很有意思。
　　她问青山现在宁死不屈令家里人失望后不后悔。
　　青山说后悔，可即便后悔他也不能放开迈克。
　　青云说我依旧不能祝福你。
　　青山说没关系。
　　多谢她代替他尽孝，感激她在这种环境下还能主动联系自己。爸妈也许没办法理解他的选择会苛责会失望，但他不愿意违背真实的自己，就当作是老林口口声声给资本主义扣的帽子，让资本主义给荼毒了吧，青云露出了月余以来唯一的一次真实的笑容。
　　一通电话打了一个多钟头。凌晨一点多，她终于起身前往宿舍。
　　深夜的宁市，褪去日常繁华，宁静的矗立在地球一角，就像她一样，无力改变所处的位置。
　　她停车后没有直接下车，而是调整了椅背，往后靠，闭目养神。
　　一个月了，她终于重新拨通青山得电话，她跟自己和解了。
　　如果当时没有青山得那通电话，她可能就说出口了她并不喜欢他。现在回想起来也好，给自己留足了时间去整理自己的情绪。
　　她本不喜欢他，可她现下希望自己能喜欢上他，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喜欢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