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如梦》农历一十三

13、第 13 章

　　五一节一早，青云握着手机犹犹豫豫想约安然，最终没有拨号，她洗漱好整理完毕和张楚瑜作别后坐在驾驶座，系好安全带，许久才拧动钥匙向舅舅家驶去，她约好了今日和舅舅舅妈一起吃午饭。
　　一直聊到下午，青云才启程回校。
　　进门便觉寝室亮堂了许多，而张楚瑜凌乱的书桌也整齐划一、桌面锃亮。
　　“秦渺回校了？”青云取下背包挂在床头的挂钩上，拿好杯子至饮水机前接水。
　　“你怎么知道？”张楚瑜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儿。
　　“这还不明显吗？请问你的书桌什么样的情况下整整齐齐？什么样的情况下，你会修缮面容？”青云喝了口水，甚是无语。
　　“唉，这不被逼的嘛！”张楚瑜摊手耸肩表示无奈。
　　青云调侃她：“我们逼你怎么没用？”
　　“呃、呵呵。”张楚瑜干巴巴的笑了两声，试图用微笑来缓解尴尬。
　　“你俩适合过日子，只有秦渺能管的了你。”青云只是一句玩笑话，张楚瑜却喜上眉梢，默默地说，“我也觉得适合。”
　　青云插兜，摸到了手机，惦记起安然，不知那女孩节日怎么过，是否吃的好，穿得暖。亦未曾留意张楚瑜沉浸在幻想中的表情。
　　“对了，我今晚去渺渺家，她妈妈节前一直喊我去吃饭，说是庆祝我保研，一直耽搁没去，今天晚上可能不回来。”张楚瑜如实说到，“不用给我留门。”
　　“好。”青云把剩下的半杯水一鼓作气吞入腹中。
　　十点不到，俄罗斯方块最高分时，青云接到了远在太平洋东岸的表哥青山的电话后，导致她整个人先是处于一种云端提脚、无处落地的虚空中，而后忽的被重力加速，飞速的下坠，俯冲云霄落回地面，惊炸的七零八落。
　　青山的话包裹着她，如针尖，如麦芒，时刻刺着她。隐约的似乎触及了青山远渡重洋的缘由，亦知晓了私下里透露的不愿回国的由头。可她理解是一件事，接受又是另一件事，何况，青山是她的表哥，是林家唯一的男孩子。
　　她只能说服自己去理解。
　　青山的话其实很有道理，已经跟她分析了利弊和得失，她也努力控制自我，避免说出伤人的话，尽管更多的时候是在倾听。
　　青云甚至一瞬间失语，也渴望失聪。她况且想举手反对仅在理解这个层面，何况舅舅舅妈呢。
　　他是林家的独子。就这身份已经很难让人祝福了。
　　心烦意乱，从未有过的不安环绕着她，像是走进了迷雾森林，来来回回的出口在眼前却怎么也寻不，见困死在这里。难以割舍的亲情和无法理解的爱情在高速碰撞，每次交锋，都伤筋动骨，没有平衡点，如何也跨不过。
　　冬季寒流自北向南，每每要侵犯南方富饶之地，总是被横亘在中华大地的秦岭阻挡去处。青山的消息是寒流，青山把她比作秦岭，希望她可以必要时能够缓和林家的寒冷。
　　可青山不常在，青云时飘零。
　　先有安然被人追求，后有青山主动出柜，这两天刺激太大，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正忧思间，突然听到一声猛烈的撞击，好像有人撞到了舍门，她心脏噗噗跳。赶忙下床，穿鞋，开灯，拧锁，拉门，一气呵成。一个熟悉的人顺势躺倒在地，顺着她的拉门动作，半身入舍。
　　风拂而过，酒气熏天。
　　“张楚瑜，张楚瑜……”青云叫不醒她，没见过这么醉酒之人，青云把她拖进宿舍，继而关门。想要把她按坐在座椅上，但张楚瑜横七扭八，脊柱无力如软体动物，着实没办法将她靠在衣柜，用椅子岔开大腿，她终于趴在椅子上，也消停了。
　　青云去接了盆水，兑上热水，调温，抽了张楚瑜的毛巾，替她擦拭额头，眼关之处似有泪痕。
　　张楚瑜并不配合。
　　青云咬咬牙，忍下，给她喂水。
　　张楚瑜对着水杯却在咕嘟咕嘟吐泡泡。嘴里还呢喃着听不清的字眼，许多话语无法辨析，只听得秦渺这个名字。
　　爱谁谁？本就一团糟的她也将手中毛巾扔回面盆，水溅满地，“我为什么要糟这个罪，一个个这么不省心。”按原定计划该回来的人不回来，还来个远洋出柜；说了不回来的人却醉醺醺的回寝。
　　一通火憋在心头，青云才觉异常，秦渺没有一起回来，而张楚瑜也念念叨叨的喊着秦渺的名字，虽然很含糊但渺渺两个字她还是听得清。
　　她起身平复情绪给秦渺去电，秦渺没接。再去，被挂断。青云气的牙痒痒，直跺脚，不想管张楚瑜。正勿自生气时，秦渺回电了。
　　她怒火中烧，接通电话，就差开口蹦出国粹了：“张楚瑜醉醺醺的，不晓得瞎扯什么，胡言乱语，我都听不清。”
　　秦渺听懂了她的埋怨，她问：“她现在怎么样，还好吗？”隔着电话，青云感受到秦渺沙哑的嗓音，细听，还有抽噎，似乎刚刚哭过，电话那头的人明显已经压着情绪。
　　从昨夜开始的烦躁心绪终于冷静下来，“你们吵架了？”
　　久久，她听到对面深呼吸调整语调，似乎在克制着什么，“麻烦你照顾她，我妈在医院，走不开，她今天喝多了。”说完便收了线。
　　这两人寻常好的穿一条裤子，从未见过二人之间闹过不愉快。张楚瑜的“洁癖”全都拜秦渺所赐，若不是秦渺任劳任怨，张楚瑜至于吗？
　　青云的认知中，没办法去理解这样的关系。
　　一个为了爱情远洋逃避，一个为了友情哭天喊地。
　　爱情，友情？青云目不斜视，盯着张楚瑜。
　　时光与距离生出了缝隙，她还来不及辨析。
　　夜深人静，张楚瑜终于也不闹腾了，趴在座椅上安静的睡去。
　　青云为她洗漱更衣，最后搀扶着她上了床，盖好被子，折腾的有些累，再没空隙去想那些事，倒头便沉沉的睡去。
　　次日晌午张楚瑜才醒来。酒醉后的头痛欲裂，像是无数的蜜蜂，向她蛰来，前仆后继，密密麻麻飞转在周身，把毒针留在体内，等她肿，等她痛，历久弥消。
　　都说醉酒断片，可张楚瑜清晰的记得每一个瞬间，秦渺妈妈的歇斯底里的崩溃，秦渺一语不发的隐忍，还有在她离开时秦渺的双眼含泪的决绝，秦渺做不出选择，她来，她来承受就好了，一直都是秦渺让着她，也该她让让秦渺了。
　　花朵无论温室成长还是野外生存，需要不断的吸取来自天气之间的养分，结合光合作用才能绽放，花期的长短在于精心的呵护，细心的照料。情感亦是如此。倘若一方选择放手，另一方无序的坚持只是徒增烦恼厌恶，最终提前凋零。
　　青云双手环胸，见她坐在床上，拍着头，指了指墙上的挂钟，“你看看什么时间了”，又对她说到，“你昨天醉的不醒人事。中午秦渺给你送了些解酒药，在你书桌上。”
　　秦渺来的时候把解酒药放在了宿管，打了青云的电话请她去拿。青云甚是不解，既然送到寝室楼下，为什么还不进来。有什么天大的矛盾能闹成这样。
　　此时的青云被青山的状况烦恼着，发生的其他问题压根没有经过大脑，没细想。
　　如是往常，张楚瑜一定和青云你来我往一番，但今天她保持着沉默，一言不发。
　　青云以为这是醉酒的后遗症。
　　然接下来的日子，青云发现，张楚瑜开始早起，开始打扫寝室，勤洗衣物常叠被，也经常随着青云去锻炼。
　　日子久了，才发觉缺了什么，秦渺很久没来了。
　　她终于忍不住，问张楚瑜是否还在和秦渺闹矛盾。
　　张楚瑜沉默许久，只说之前太依赖她，很想跟她交朋友，做知心朋友那种，故意装作不洁净是为了要她多留心自己。现在确实该恢复原本的生活了。
　　青云这才发觉，是了，一年级的张楚瑜也是个白净秀丽的小美女，一直说自己有洁癖，不愿让人碰自己的东西，去上课也会用纸巾擦一擦凳子，二年级后像是中了邪，性情大变，越来越邋遢，现今似乎重回那个一年级的女孩了。
　　人的习惯真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后，再一百八十度大回转吗？可以这么改变吗？青云问自己。
　　五月底，青云收到了面试通过的消息。要她六月三号参加体能测试。共四项，摸高，跳远，十米折返跑和八百米。
　　到这里，那个岗位如囊中之物了。体能不在话下，每个项目对她而言都很轻松。
　　六月三日当天，乌压压的人头，在警校排列成十多列纵队。青云也在其中，各人拿着自己的号码牌，互相帮忙挂在胸口。
　　八百米青云在第四组出场。此前，她在路边的树荫下做热身，保持身体的热度，避免运动时受伤。
　　隐约听到有人讨论八百米掐表的小伙子很帅啊，很想上去要号码。不过也不急，毕竟通过体测了就同属公安系统了，会联系上的。
　　所以站在起跑线上她特地注意了一下，九头身的帅哥，执勤服，作训鞋，带着执勤帽，是挺帅气的，还有些眼熟，也回忆不起来哪里见过，测完后，听到记录的人喊什么玉新？？？
　　测试很顺利，跑完全程，安心的回校等通知。青云最终以总排名第一的成绩被录取。
　　收到录取通知的当晚，青云来到舅舅家。
　　舅舅正在和青云的父母通电话。眉头紧锁，不断的劝说着，解释着，一通电话打了约一个小时才结束。
　　青云耐心的等待着、有些忐忑，她在自己的选择下第一次感觉到了紧张，感觉到自己对父母的亏欠。
　　“我姐、你娘说周末过来”，舅舅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青山要是你，我早晚要笑死。”
　　青云本就被这事弄得寝食难安，此刻听到舅舅提到青山，更是心事重重。
　　舅舅以为她是担忧父母的指责，会要求她重新去读研，放缓了语调，慈爱的像是青云的父亲，说到：“他们其实大多接受了这个现实，只是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一直瞒着他们。还说我和你串通，一起骗他们。”
　　“我这个共犯的罪名是跑不掉了，不过你放心，”舅舅拍了拍胸脯，“有什么问题，舅舅兜着。”
　　青云低首，对父母的担忧早已经抛到九霄云外。她的问题跟青山相较，可能分文不值，青山的秘密像是萨拉热窝，欧洲的火药桶，随时给舅舅家带来地震。
　　舅舅说的话一概飘过，她鼓起勇气问：“舅舅你们和哥联系频率怎么样啊？”
　　“肯定没你多啊。”舅舅见她恢复元气，开始关心青山，直觉很好。
　　“那有没有问他学业如何了？”青云旁敲侧击，其实了然于心。
　　“就那样吧，半吊子，得用钱堆出来。”舅舅的言语中虽有不屑可脸上却光彩四溢。
　　“瞎说什么呢？青山可是跟我说了，他自己做研究，有课题费的。除了生活费，哪里给过其他的费用啊？”舅妈端上了果盘。
　　“那有没有想法什么时候回国呢？明年就毕业了，国内现在就业环境很好，医生紧缺……他发刊发的也紧。”青山五一的电话已经明确的和青云说了不回国。国内的舆论环境和道德约束不利于他。
　　“这个没说啊，但是毕业就要回来吧，你舅舅也不会让他留在国外。”舅妈拿起一块西瓜放在青云的手中，“不过前些日子又跟我念叨想要读博了。”
　　读博？青云思忖着应该是想要待在美国，她的眼珠子转了转，“那他有没有……提过交女朋友的事情啊。”她最喜欢西瓜水分充足甜味浓厚，但现下一点胃口也没有。
　　“这个倒没说，难不成跟你提了？有心仪的姑娘了？快跟舅妈说说，可不能是外国的姑娘啊……”
　　“没，没有，哥没交女朋友。”
　　“没有啊？”舅妈既是开心也是不开心，开心是因为没交女朋友回国的可能性更大些；不开心是因为没交女朋友是不是意味着青山没啥个人魅力啊，舅妈叹了口气叮嘱她，“吃西瓜，可甜了。”
　　舅舅已经吃掉了一块再来一块，含着西瓜打岔道：“你少管这些。”
　　这，不是青云问的吗？舅妈一头雾水，怎么责怪起她来了。
　　女朋友没有，男朋友倒是有一个。可这话只能烂在肚子里。对于青山，骨肉血亲，青云做不到恶语相向，也做不到赠送祝福。
　　“你还是想好怎么面对你爸妈吧？还有空关心青山？”舅舅把西瓜皮扔到垃圾桶，抽了纸巾擦擦嘴。
　　“啊？不是有舅舅吗？”青云佯装委屈，心中却翻江倒海。
　　“你忍心把你舅舅往火坑里推啊。虽然吧，你我一条心，但你妈，我姐，要我面对，我还是会发怵的。你妈小时候老揍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