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一个白月光》瞻月

13、第 13 章

　　隔着一道屏风，孟可玉不停用帕子拭泪。

　　透过屏风上的镂空可以看清堂上景致。

　　外头孟谦和孟嘉挚正在会客，请来的客人陈季宁觉得有些眼生，不像寻常常见的那几个公子哥。

　　“你怎么哭了？”

　　孟可玉面无表情站在屏风下，刚刚才好不容易止住哭泣，情绪因为她一句话崩溃，一行眼泪顺着脸颊落下。

　　“姐姐嫁给皇上，凭什么我只能嫁给寒酸书生。”孟可玉死死盯着前堂。

　　“小姐，”丫鬟叫住孟可玉，提醒她不要失态，“外头那些书生都是老爷、大公子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老爷亲自看过他们的文章，觉得人品文章都不错，以后入了官场有老爷、大少爷提携，不见得就不如大小姐。”

　　孟可玉跺脚道不语，陈季宁不可置否笑笑，这世上还能有比皇帝更厉害的？

　　她靠近屏风，听到孟嘉挚在唤谢尧，她听说过这个名号，以工于诗赋名动京城的才子谢尧。

　　她认真看着正和孟嘉挚说话的男子，相貌平平、正襟危坐并无亮眼之感，哪里有风流才子的洒脱。倒是他身边那人肩背削直，十指净白修长，轻轻点在方桌上，气度翩然。

　　灰绿色圆领阑衫在别人身上灰扑扑的，在少年身上宁和温润，自有一番颜色。

　　陈季宁眉头微蹙，苏沆也来了，看来那天她说的他是一点没听。

　　孟谦似乎挺喜欢苏沆，好几次单独拉着苏沆说话，两人时不时会心一笑。

　　孟谦挂在脸上的两坨肉兴奋得一颤一抖，陈季宁心道，他们都挺开心的，也不清楚苏沆知不知道孟谦要招女婿，还是两人已经心照不宣，翁婿之间其乐融融，剩下的都是走一走流程，

　　“那个人还挺好的，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陈季宁道。

　　孟可玉整个身心都在反抗与寒门联姻，痛苦地蹲在地上，闻言站起，“谁好？”说罢阴沉沉笑起来，“你看上谁了？替我嫁了去，算我谢你的。”

　　陈季宁闭上了嘴，才意识到她意有所指，别人却不知道“他”是谁，而那个人敬重孟谦，娶了孟家的姑娘以后可以和岳父一同谋划如何干掉陈家，娶了陈家的姑娘就不一样了，整天谋算整垮岳丈也不是个事。

　　“你别急啊，现在孟伯伯也只是觉得他好，他们未必能考中呢。”她转移话题安慰孟可玉，孟可玉不松口，

　　“你就是觉得有人好，快说。”

　　陈季宁只能指了指谢尧道：“那个是谢尧吧，我说的是谢尧，别人都说他好，你看你哥哥一直和他说话，他应该的确是个很厉害的人。”

　　孟可玉联想到她在侯府对赵婉盈做小伏低，笑了笑：“阿季，看不出来啊，永城县主来了之后你就这副模样，怎么，你也会害怕吗？”

　　陈季宁听出她在嘲笑自己，却不争辩，“对啊，就是怕了，如何？她喜欢沈晗就喜欢去，我可不敢和她抢。”

　　孟可玉心情似是好了许多，“是啊，你可不敢了，陈相公免了相位，就算你姐姐当了贵妃又如何，还不是朝中无人，听说前不久连一个举子都敢折断陈相公送他的毛笔，你家也不管管，再让他这么无法无天，岂不是要让陈相公沦为京中笑柄？”

　　陈季宁愕然，“你们都知道了？”陈湛的脸被她丢光了？还好陈湛这些日子一直在家装病，不许外人打扰，近身服侍他的人应该不会没眼力见到拿这种小事烦他。

　　“出了这么大的事，谁能不知道？”孟可玉神情愉悦，“没事，我可以帮你家出了这口恶气，我知道是谁折了陈相公的笔，好像是个姓苏的。”

　　陈季宁忙道：“不用不用，要是我爹爹介意，他会自己出手的。”要是真让苏沆出事，他肯定会怀疑是她在报仇。

　　“没事，你和我客气什么，一个书生而已。”正说着，一个丫鬟给孟可玉递上一本册子，

　　“小姐，这是举子们的名单，老爷让您选出中意的。”

　　“选”这个字眼无端让陈季宁想起前世赵睿广纳嫔妃，各地精心挑选出来的良家子们穿着统一缝制的宫装，列成一队立在漱玉宫前，颜如夏花、紫绫飘然。赵睿在大殿之上漫不经心地挑选，参选之人共有八百人，最后录用的多达七百余人。

　　孟可玉就这七百余人中。

　　事实上她们和普通宫女没太多区别，而孟可玉在注定孤老宫中熬成白发宫女的窘境下硬是杀出一条血路。

　　风水轮流转，如今也轮到她来选别人了。

　　可惜孟可玉一个都看不上。

　　陈季宁想起三年前在屏风后看见沈晗，她绝不是孟可玉这般毫不在意......她死死收住跳得厉害的心脏，给自己泼了一盆冰水。

　　沈晗非池中之物，那次他们来陈家谢师也不是来让她看的，所有的人都心思纯净、心无旁骛，只有她在屏风后慌乱成个偷拿宝物的贼，鬼鬼祟祟生怕被人发现。

　　孟可玉像一面反镜与她相互映照，她已看到结果，孟可玉看不上外头那群人，一点也瞧不上。

　　孟可玉飞快翻动名单，不屑地点评上面的士子。

　　“卢望，父亲是桐西县令？小门小户，寒酸。”

　　“名门望族，姓谢？早落魄了八百年了还拿姓氏说事？诶，刚才你说喜欢这个姓谢的，我就不动他了。”

　　陈季宁一晃神，孟可玉的“不动”是什么意思，是不嫁还是另有深意，“你要动别人？”她问道，孟可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不见她说话。

　　“张令，父母务农桑？”孟可玉眉心拧成麻花，又是一个贫民。

　　突然，她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大笑，刺辣辣地划过耳膜，陈季宁想看个究竟，伸过脖子。

　　桃粉蔻丹下压着一行字，

　　“苏沆，庆平一十七年生......父鄞县知县早亡、兄早亡。”

　　陈季宁脑袋好像被人砸了一拳，轰然一声巨响，耳边不断嗡鸣，一股酸麻漫过整个鼻根。

　　孟可玉兴奋地扯了扯她的袖子，“阿季，这还真有个姓苏的，应当就是折了你家笔的那个。”

　　陈季宁警醒，“你想怎么办？”

　　孟可玉笑眼眯成缝隙，“他父兄早亡，料想没人能替他伸冤，七日后，我家设宴......唉，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放心，这也是我自己的事，不会赖到你们身上。”她看出了陈季宁不太情愿，以为她在忧心事发后被捅出来，受到牵连。

　　陈家现下半死不活的样子，真经受不住打击，孟可玉怜悯想着，她总算在陈季宁身上找到一些优越，把她看成个小可怜，“阿季，我一定会帮你的。”

　　陈季宁扯了扯嘴角，强行一笑。

　　她看不见自己的笑容，只是眼角凉凉的泛出一点泪花，好在只有一点点，很快被风吹干。

　　她还在笑着，声音好像不是从喉咙里发出而是从什么很远的地方飘来，“父兄不在，很好笑吗？”

　　孟可玉尖声道：“是有点，没准他一家子都活不长，我爹爹真是糊涂了，怎么会觉得这样的人好。”

　　她翻看名单，陈季宁觉得自己的魂魄游离在躯体之外，张了张嘴，没吸进多少空气，“那我不烦你了，我回家了。”

　　孟可玉没有看她：“去吧去吧。”

　　她惨白着脸离开孟府。

　　苏沆没有父亲，兄长也不在了，他的父亲也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去世吗。

　　两行眼泪无声从脸颊滑落，她想到了她的母亲。

　　陈湛一辈子只有一妻一妾，妾室敏娘在生下她后不久，染病离世。

　　陈季宁似乎没有生母，至少没什么人记得她的生母。

　　妇人因生产离世并不稀奇，过了一阵子就再没有提过这个名字，好像陈三姑娘不用人生，天生就长这么大。

　　别人都忘了，只有她还记得。

　　但记得又如何，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没娘的小孩，因此自己也不会与旁人说。

　　没娘又如何，她父亲是宰相，嫡母出身大族，纵不如亲娘慈爱，对她也是无可挑剔，她有穿不完的华贵衣服、戴不完的金玉首饰，就算没有亲娘也要比所有人过得好。

　　眼泪漫过嘴唇，口中一片苦咸。

　　可若说她毫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现在人们面前，恣意张扬，好像是天底下最高兴的人，仿佛这样就能骗过旁人也骗过自己，让所有人都觉得她真的活得很好。

　　“小姐，上车吧。”晴雨知趣地没问她为什么哭。

　　“走一段吧。”

　　“嗯，大小姐还没出来呢，我们在外头等一等她也好。”

　　陈季宁漫无目的地走着，似乎走了很久，一群人正从孟府出来，她才发现还没转出这一带。

　　她一下子找到苏沆，静静望着他，苏沆也看到她了，目光在她脸上掠过，如视无物，飞快转到一边看远处树下的孩子玩闹。

　　陈季宁胡乱在脸上抹了两下，脚下没动，她不想和别人解释为什么自己站在犄角旮旯里哭。

　　韩素眼尖，一眼锁住陈季宁，很是意外地大声道：“那不是陈姑娘吗？”他疑惑着拉着苏沆过来：“陈姑娘刚才是......哭了？”

　　苏沆满脸不在意：“她有什么好哭的。”

　　陈季宁眼泪差点又盈满眼眶，却仍倔强地睁着眼睛，直直盯着苏沆，“是啊，有什么好哭的，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告辞。”

　　她大步流星走进路边一家店铺，满目暗沉沉的青灰色布料，她叹道：“怎么就这几种颜色啊？”

　　还在路边的两人傻眼了，韩素道：“那上边牌子写的不是男子成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