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装狼崽要借道士成仙》乔大九

4、谈判

　　笛子击落二人后，盘旋飞回默辰手中，他顺势收回腰间。

　　他这只玉笛看着轻巧，实由星苍山陨铁和其他翠玉磨合打制而成，有数十斤重，寻常利刃斩不断笛身。看似摆设，借旋转的力道打出去，若不注意出手的方式，够击晕人。

　　被狼妖触之生热的手背已恢复如常。

　　他素来是不喜、甚至厌恶生人靠近的，想来这回他反应过大也是因此。

　　狼妖的暗示他当然明白。无非是要他奏曲将屋顶二人定住，好好盘问来者何意。

　　只是他许多年没有对人使用此道了。拜入星苍山也是为克制体内的天生道心。

　　天生道心于后天修炼有所不同，天生道心者即为人间载道之器，灵气聚集，继而精进此道，直至大道通天，成为天理的一部分。有道者以魂为器，只要践行其道，杯中水就能顺理成章地流走，留出空间给后续流入的灵气。

　　但满溢的灵气如若积郁魂中，则魂灵受损，梦魇缠身，甚至有伤性命。

　　可是，人非神，强加自己欲念强加于人是如此低劣之行。

　　师父尊重弟子不愿伤人的决心，“你修此道便专于杀妖除魔吧。”

　　从此师父教了他不少抑制道心的方法。而且每回门派联合与妖作战，师父也都派他下山。杯开小口，水流走一点是一点。

　　这也是为何昨日默辰能对狼妖吹奏《定魔曲》，但他不愿破除戒律对凤鸣观二人使用言真之术。

　　大师兄还未入朝为官时曾数次说他笨拙，若他愿意放下心结对人行此道，名利双收不过是起点，将九州收入囊中也未可知。

　　所言可以是谏言，也可是谗言。而无论言之何物，此道都能让听者有意，以为是自己的想法。此术足以操控人心，才会当年让圣上忌惮，从皇族族谱中划去他的名字，还连累三条人命。

　　所以哪怕缩减阳寿，也不能再对人行此道。

　　当然理应也有别的法子解决屋顶二人，只是那时狼妖气息太过靠近，一时头脑发热，不留神直接用玉笛将二人从屋顶打下来了。

　　还好对方来自凤鸣观，而是不是什么武修门派，要不然现在已是兵刃相接了。

　　默辰本以为自己还算稳重自持，这两日自己所为却总有点莽撞，得清心沐冷浴反思一下。

　　*
　　老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岸晓这餐馆里集齐了三个道士，他不知道对方要出什么花样来。不过他有自知之明，哪怕默辰和他先认识，若是真闹翻了，他们仨道友自然是天生同盟，联起手来应付自己，那时候自己可就太被动了，决不能落入这样的境地。

　　听师兄说话，聪明人。不着痕迹地就带出了自家靠山的名号。和这种人讲话虽说弯弯绕绕，不过不至于动辄闹起来，只要稳住场子就行。

　　岸晓心中默念：来者就是客。他们都是来吃饭的客人。对客人自然是要态度温和，陪以笑脸的。尽管一个两个都没想付钱的样子。

　　他差不多摸清事情来龙去脉，大概是张员外正在募集人来抓他这个据说是搞疯他儿子的罪魁祸首。这对师兄弟的任务便是让他交代恢复那烂人神志的方法。

　　只是这事他当下的确毫无头绪，野生的直觉告诉他，这里有些什么不对劲，可线索太少了，一时理不出什么结论来。

　　“这位狼兄可曾对张员外之子施法？”

　　“那狼兄有无一时冲动对其下毒？”

　　“毒不好控制，那下咒的话狼兄意下如何？”

　　……

　　本就是他没干过的事，如今像被当犯人一样连串提问，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但他自认为自己是一名成熟的妖怪，再加上在餐饮业摸爬滚打的经验，装出营业态度易如反掌。

　　“没有没有！”

　　“怎么可能！”

　　“别说这个吓坏人家了要。”

　　岸晓惊慌状抽出手帕捂嘴，脑筋却想着别的。他并未在对方面前露出过任何妖的特征，耳朵和尾巴都藏得好好的。就算对方听见早上他和默辰对话里，他们未提及过这点，那对方理应无法得知他的原形是狼。

　　问题里一句句“狼兄”从何而来。

　　难道说是张员外那儿给出的信息？也不会，因为岸晓根本没在张小公子面前变回原形，谁不知道变回去就是给自己添乱。那日只是把人灌得烂醉，然后就赶出去扔给对方的小厮了。

　　但更不像是谣传里原本夹杂的讯息，因为默辰是跟着传闻一路找来这儿的。他看到自己原形时，当时的反应可不像是知道他是狼妖。

　　所观为真。

　　默辰和这对师兄弟问好时提到过这四个字。估计就是他们在门派的特殊术法了。既要观，那就观个真切。岸晓巴不得他们看得越真越好，看得越清越会轻视他。妖只要魄不灭，寿无尽，对方无法看出他化形的时间。若只看妖气，他现在是个板上钉钉的小妖，扮猪吃老虎的戏码那是其乐无穷。

　　想到这儿，他的心情更松快了。

　　“口口声声都是这么坏的事，你们眼里妖到底是什么呀！”他故作嗔怒。

　　“丧心病狂。”

　　“无恶不作。”

　　俩师兄弟同时说。

　　岸晓微微一笑，嘴上责怪：“这也太没礼貌了。”

　　心境却如无波古井，他又不是第一日才知道人都是这么想的。

　　*

　　人用律法定义人的善与恶，一条条线如棋盘格子那般精准，生怕怪错谁。但对上妖，那就成了一锅浆糊。妖与人的隔阂不知已有几千年，遇妖人人得而诛之，跟被杀的妖到底干过什么毫无干系。

　　生而为妖，便是过错。这实在是无趣极了。但岸晓也知道，现在后续惹出这么多乱子，他心里第一反应竟是不如当初把张公子和小厮几个一并撕了，扔在山里给菌子当肥料，省得扰他清净。

　　尽管他并不会这么做，这样的念头何曾不是证明他身为妖，对性命态度冷漠。

　　妖和人终究是走在不同道上的。

　　“张员外和我们非亲非故，只是看到我们的身份文书，便给了高价让我们来解决这事。以我所见，员外一定是下了不少注，我们师兄弟二人大概只是其中之一罢了。我们用些门派的小手段，找到这儿找得比常人更快些。不如我们先一道去员外家，咱们当面对质，把事情搞个清楚。”

　　“更何况，狼兄你今日就算不跟我们走，明日也会有别人来。现在跟我俩走，还能收拾包裹，体体面面，日后还能回这边继续开店。要是后续来的是些不讲道理的武修，我想就算狼兄技艺高超，也很难全身而退，保住这家餐馆不受影响。”

　　岸晓不得不承认，这人口才了得，哪像是道士，到跟镇里卖货的掌柜似的，心下有些被说动了。“跟着你们去，方便你们收尾金是吧。”

　　“那是自然。狼兄善解人意。”

　　这一顶顶高帽给人戴的，可惜这些招数岸晓太了解了，他见招拆招。

　　“但我不想有去无回。”他从耳边缕出一簇头发，指尖绕发打着圈。“你说的固然不假，但这些都是最好的情况。如果我跟着你们回去对质，张员外死咬着是我的问题，我又没法子让张公子清醒，你们是要当场给他表演斩妖除魔的大剧，割了我的头颅来塞满你俩的钱袋子？”

　　他张口用舌尖缓慢舔舐犬牙，“还是说和我这个妖怪一起，杀了张员外，拿了他的钱开溜？”

　　“你们太高看了这家店，没了这家店对我而言无关痛痒。我要是自保，现在拔腿就跑，就你们俩这儿细胳膊细腿，想必是追不上我的。”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像是盯住猎物般看向对方的眼睛。

　　“狼兄现在还愿和我费这口舌，想来无外乎几个原因，一来你的确是无辜的，张小公子这事和你无关，所以若能还你清白、复你正常日子，你是愿意的。当然你是无辜的这事我江某已用我派之术确认了。二来……”

　　江某人看向默辰笑说：“狼兄你对星苍山的道友还是有所顾忌的。我们师兄弟二人虽不善武艺，但这位应该足以让狼兄你烦恼一阵。”

　　岸晓睫毛微颤，呵呵一笑，“这位道士哥哥术法了得，我甘拜下风。”

　　“不如这样，星苍山这位道友与我们一同前往，若是狼兄你在员外家野性大发，还请道友护住我师兄弟二人。”

　　“别说得像我要求很低，人尽可夫的样子，你这是败坏我清白的名声。”岸晓瘪嘴。

　　“这真是抱歉——”江某人微微点点头。

　　“反之，若是我们二人良心泯灭，劝服不了张员外，要拿狼兄你开刀了，也请道友如今日般拦下我们。”

　　岸晓知道，时机到了。他和昨天晚上一样，再度捏住默辰的衣摆，“道士哥哥，你会护着我的是吗？”

　　默辰下意识还想扯回衣摆，但岸晓这回捏得更紧了，除非道士把衣摆扯破，休想从他指尖抽走。

　　双方僵持。砂锅保暖，石桌上的菌菇粥放了一会儿还冒着热气。

　　终于默辰别过头说：“……权当今日的早餐钱吧。”

　　如岸晓所愿。

　　岸晓发觉自己比预料得更高兴。他松开衣摆，本想规规矩矩给默辰行个礼。但坏心思说来就来，他牵起默辰的手，蜻蜓点水似的在手背上落下一吻，“谢谢你，道士哥哥，我很高兴。”

　　默辰好似躲避瘟疫般抽回手，但岸晓心情依然不错。

　　他五感敏锐，自己提醒默辰屋顶有人时，自然不会错过对方那微妙的反应。

　　不反感加上一丝怜悯，足以让人上钩了。

　　总算是找到个可以一同上路的借口。岸晓离早日成仙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他，求得不算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