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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坦白 ...

  •   直到过年的前夕,一家人才办完老人家的葬礼。

      可笑的是,一家人因为没人哭还专门请了人哭丧。可艾妩知道,根本就不是没人哭,请人哭丧只是为了掩盖那一家人的冷血与无情。

      毕竟连亲生儿子都没有落泪,说出去可是会被人唾骂“大不孝”的。

      老人一下葬,一家人就收拾收拾进了洋房,只留下艾妩一个人在老房子里。

      艾妩踩着地上被雨水浸湿的鞭炮纸屑,慢吞吞地往家里走去。他在八伯家吃完饭就回来了,也不好意思在除夕打扰人家,只好匆匆告别,回到了爷爷住的小屋中。

      家家灯火通明,地上炸响的鞭炮,天上绚烂的烟花,好像都不能照亮他黑暗又孤独的家。

      本就昏暗的白炽灯泡上被缠满了蛛丝,艾妩从角落里满是灰的箱子中取出一瓶药酒。

      他微蹙着眉,缓慢地挪动到床边,坐在硬木板上掀起脚踝处的衣物,露出一大块肿起的青紫。

      这是那天跑去龙州河的路上摔倒扭伤的,今天看起来好多了,刚开始的那天,脚踝扭伤后又磕到了石头,血流了满鞋。

      至少今天伤口结疤了,块状的疤周围晕着一圈黑紫,可能是伤到筋骨了,要用药酒大力地把肿块揉开。

      因为艾妩本身就生得白,于是伤口处的黑紫色便看起来很狰狞。

      “嘶——”艾妩将冰冷的药酒倒上去,一下一下地将淤青揉开。

      很痛。他疼得连眉毛都在轻轻抽动。

      “叮咚——”

      艾妩的动作顿了一下。

      是微信好友的消息提醒。

      他放下手中的药酒,伸长了手去够箱子上的手机,打开屏幕映入眼帘的是一只肥嘟嘟的鸟——是依旎的头像。

      ——吃年夜饭了吗?最近感觉怎么样?

      他愣了一瞬,昵称栏上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

      她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呢?

      手中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艾妩低头看去,是依旎发的,一个很可爱的小鸟外头表情包,鸟脑袋旁边还有一个大大的问号。

      “噗。”艾妩嗤笑一声,他在信息栏里删了又写,写了又删。

      猝不及防的,滚烫的泪珠一滴又一滴地砸在手机光屏上。艾妩紧咬着下唇,强迫自己不要呜咽出声,可能是他眼皮薄,根本就包不住泪。

      直到双眼被泪水浸湿,眼前一片模糊,肩膀微微颤抖,手指打不动字的时候,艾妩终于忍不住一头扎进被子里哭了出来。

      “呜……”

      他双手紧紧地抓住已经梆硬的棉被,蝴蝶骨轻轻地抽动,一声声的哽咽数尽被埋没在了被褥中,好似真的成了一只漂亮蝴蝶,晃一晃就要飞走。

      依旎发过来的信息好像让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在世界上,他似乎连一个可以安心让他依靠的人都没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艾妩甚至迷迷糊糊地想,可以依靠依旎吗?

      肯定是不行的吧。

      他埋在被子里,想把自己闷死,真是懦夫。

      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艾妩的思绪,是依旎打语音通话过来了。他抬起头,犹豫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艾妩吗?”依旎温和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

      “嗯……”艾妩刚刚在哭,鼻音很重地哼了一声。

      “怎么了?不方便接电话吗?”他说话闷闷的,以至于让依旎怀疑他现在是不是在和家里人一起,所以不方便接她的电话。

      艾妩以为她要挂断通话,连忙把手机钩过来,趴在上边闷声说:“不……不是,不要挂……”

      依旎那边正热闹着呢,孩子们的嬉闹声穿过隔音的墙依旧响亮,以至于依旎没听见艾妩像小猫叫一样的声音。

      她拧开房门探头出来,将食指放在唇边摇了摇,示意孩子们安静一点,“嘘,小姑在打电话,小声一点好不好?”

      其中为首的男孩点了点头,转过头去交代弟弟妹妹们,于是孩子们欢快地抱着一大袋烟花出门了。

      当依旎再次回到床边的时候,听见手机里传来低低的泣声,她下意识地放轻动作,有些担忧地问:“你在哭吗?”

      对面的哭声一顿,好像哭得更凶了。

      “对不起,我……我不爱哭的。”艾妩抽抽搭搭的回答。

      “这么会对不起呢?这又不是你的错。”依旎语气放缓,“如果很难过的话,哭泣并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事。”

      “是最近遇到什么难事了吗?和我说说,可以吗?”

      依旎静静等待着,等艾妩的情绪稳定了,愿意和她多说一点话后,她才能尽她所能地让艾妩好受一点。

      如果艾妩是一只小鸟的话,把他捧在手心里揉揉,会好得更快吧。

      过了十几分钟,艾妩才开口说话,声音很低哑,肯定是狠狠地哭过了,他说:“明天,我可以给你打视频吗?”

      依旎转着笔的手停了下来,轻笑一声。

      “好啊,当然可以。”

      挂断通话后,依旎看着通话记录,久久不能回神。

      刚刚艾妩说,明天给她打视频的意思,是他允许自己踏入他的精神领地了吗?不再对她产生排斥,是心甘情愿地接受治疗了吧?

      ——

      一清早,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艾妩就已经醒了。他平躺在床上,发愣似的看着天花板。

      眼睛好像被泪黏住了,黏糊糊的好不舒服,他不适地眨眨眼,撑着身下的床板坐起来。

      在这个时间段,老太太们开始结伴去采摘沙糖桔来,哪怕她们轻声细语,动静在这寂静的村庄里还是显得格外大声。

      艾妩简单洗漱过后,随便套了一件外套就上山去了。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他想和爷爷一起过。

      还有妈妈。

      他一路摸索着上山,途中还跌倒了好几次,前额的碎发湿哒哒地贴在额头上,一半是山上的雾水,还有一半是汗水。

      即使嘴唇惨白,喘着粗气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急促的脚步踩在干枯的草枝上,发出“嘎吱”的脆响。

      山间的风混着雾气,冰冷透骨。

      艾妩身上的衣服不厚,这时已经被冷得发抖了。当他颤巍巍地走到爷爷的墓碑前时,已经临近中午了。

      爷爷的碑很新,上面只留下了清晨的点点水雾,可爷爷旁边还有一位碑。

      那位碑上长满了青苔与滑溜溜的黑块,甚至把墓主人的相片与名字都挡住了一大半。只能依稀地看清墓主人姓陈。

      相片上的人盘着乌发,满面的笑意,细细的柳眉和一双眯起来的桃花眼透出丝丝温婉。

      是典型的大家闺秀的模样。

      艾妩伸手将她名字上的污渍轻轻擦去,这才看清她的名字。

      陈晓丽。

      “妈妈。”艾妩在陈晓丽的墓碑前蹲下来,从怀里掏出了两个苹果,分别摆在两位碑前。

      “妈妈,父亲他快要忘记您了,他找了一个名字和您很像的人,她叫王小丽。”艾妩顿了顿,自嘲般笑了笑,“可我觉得她一点也不像您,还有啊,妈妈,您已经很久都没有来梦里见我了。”

      “我都快忘记你的声音了。”

      晓丽,小丽。

      他自顾自的说:“妈妈,爷爷去陪您了,他老人家腿脚不好,您多多照顾一下,小妩现在还不能放弃自己,所以还不能和您见面。”

      所以请原谅我。

      他静静地靠在陈晓丽的碑旁边,轻声说了很多,可每一句话都没有提及他的痛苦,他的病,他想把最好的分享给他们,不想展示自己冰冷,扭曲,血淋淋的背后。

      在说了一大堆之后,他缓了缓,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通了依旎的视频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清楚了,想让依旎知道他的全部,不想隐藏起来,这样的话,她会治好他的吧?

      依旎接得很快,像是守着手机一样。

      “艾妩。”依旎的脸出现在屏幕里,她正笑着喊艾妩的名字。

      “依旎,你想……知道我的生母是谁吗?”艾妩抿了抿唇,试探性地问她。

      依旎颇为惊讶,问他:“你妈妈?不是王小丽吗?”

      艾妩摇摇头,调转了摄像头,对准了陈晓丽的相片,说:“这才是我妈妈,陈晓丽。”

      依旎看着照片上的人,微微瞪大了双眼。面前的女人,眉眼与艾妩有五六分相似,只是照片上的女人很年轻。

      原来艾妩的母亲,那么早就离开了。

      “那你……”依旎突然明白了,难怪王小丽没有过精神病病史,原来她并不是艾妩的生母,那么艾妩的双向情感障碍就是遗传陈晓丽的。

      “乖乖,辛苦你了。”依旎想明白了一切,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想来想去,也只有一句“辛苦你了。”

      屏幕后的艾妩垂下眼眸,轻轻“嗯”了一声。

      “艾妩,你在听吗?”依旎见对面安安静静的,镜头也不摇晃,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艾妩拿着手机的手顿了顿,把镜头调转回来,“嗯,我在听。”

      “以后有事可以跟我说。”依旎看着眼前的少年,不免得心疼,“如果自己解决不了,一定要跟我说,我会帮你。”

      “一定会帮你。”依旎认真地说,怕艾妩不理解或者是怕麻烦不肯与她交流,所以给他承诺,承诺她一定会帮助他。

  •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了,对吧起[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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