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千载》孟陬十一

4、叫魂

　　狐狸打了个响指，杯沿火苗四起，如蓝宝石般熠熠生辉。蓝焰温酒烹茶，寒冰立刻化成琼浆玉液。
　　青蛇大笑道：“时灵时灵!你真是时时灵!”
　　狐狸慢悠悠地点了点头,得意洋洋。
　　伶舟烬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时面露难色，秦清野问道：“怎么了？能让我们伶舟队长漂亮的脸蛋挂满皱纹？”说着便抚上他的眉，轻轻晕开眉结。
　　伶舟烬没有闪躲，这让秦清野心情大好：“西区树林里，发现了几具被剥了皮的男尸。”
　　“剥皮？”
　　b市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发生过这么恶劣的案子了。怎么会突然之间出现三个剥皮尸体呢？简直匪夷所思。
　　秦清野歪头往屋里大喊一声：“孩子们，别玩了，来活了。”
　　最先冲出来的是皮皮，他左拳右拳做了一套炫酷的军体拳连击，振臂高呼：“在哪在哪!有丧尸还是食人魔？!哥？带我去!”
　　皮皮眼睛亮晶晶的扒着沙发边，脑袋往伶舟烬那边蹭过去，像一只小狗。
　　伶舟烬无声叹息，无奈地揉了揉小狗脑袋：“别跳了，你把时灵和叶眠都叫上，我们一会儿就出发。”

　　时灵调来一辆车，几人坐在车上，大概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伶舟烬在车上小憩了一会，到达时秦清野才将他叫醒。
　　林间阴冷之气弥漫不散，初秋之际，已有枯黄色叶片铺天盖地飘零而下，如泣血残骸点缀于足下之间。

　　树林已被围上警戒线，旁边有人把守。
　　伶舟烬带上手套，扒开落叶，捻了一把黑土，放在鼻边细细嗅着，嗅到了一股很大的死人味。伶舟烬望向秦清野：“这土里，有很大的尸气。”
　　秦清野凑过去，兽类的嗅觉本身就灵敏，此时一股恶臭袭来，给他熏了个踉跄。他往后连退十几步，皱着眉头立在原地，愣了半晌又退了回来，站在伶舟烬的身边。
　　“……好歹毒的味道……时灵，你有多余的口罩吗？”秦清野歪头问道。
　　狐狸翻了翻包，摇摇头：“没有，都分完了。”
　　“这里这里，我这里还有一个。”叶眠从包中掏出一沓白色带着腮红印子的口罩，塞进秦清野手里。
　　秦清野皱眉。
　　“干什么？你要不要？医用口罩都被没灵力的人类警察分完了，我只剩这个了。粉色腮红口罩唉，这可是最近最流行的款式了!”
　　秦清野点点头，无可奈何，戴了两个口罩在脸上。道了声谢。冷峻的面庞配上粉嫩嫩的口罩，怎么看都觉得违和。旁边有几个警察没忍住笑出了声，被秦清野狠狠一瞪，立马咬紧下唇，噤若寒蝉，闭上嘴不敢说话了。
　　伶舟烬看了他一眼，咬着嘴唇努力憋笑。
　　秦清野委屈：“不好看么？”
　　伶舟烬摊摊双手，拍拍秦清野的肩膀：“挺好看的。”
　　秦清野拿起铁锹，往下掘了半米左右的洞壑，装了一袋子尸土交给了时灵：“拿回去验验，看看能不能查出什么线索。”
　　狐狸应了一声，将那一袋子散发着恶臭的泥土交给了后勤部队。
　　几人继续向深处走去，碎叶在脚下发出沙沙声，宛如千万蚂蚁爬行于地面。越往深处，树林越密。大概在树林中心的位置，他们看到了那几具尸体——血污狼藉、诡异畸形的尸体。
　　尸体的位置很奇异，是在一棵歪脖子的槐树之下。那槐树粗而高大，大约有几百年的历史。躯干盘结虬绕如老蛟，枝叶蔓衍纵横似乱麻纠缠，向东南方伸展。更诡异的是，枝丫上挂满了祈福用的红绸，红绸之上，空无一字。秦清野摘下一条，手指摩挲，岁月蚕食，红绸的光泽化为乌有。
　　“奇怪。谁会在在这里祈福，福带上还不写愿望？”叶眠问。
　　时灵：“笨啊，这一看就不是祈福的树。你看这是什么树？”
　　叶眠往上看了看，这树枝叶密生，羽状复叶，呈倒卵形一簇挨着一簇，把阳光都遮蔽了。：“槐树，有什么问题吗？”
　　时灵：“槐怎么写？木加鬼，木中之鬼。这是招鬼的阴树。”
　　叶眠打了个寒颤，随即想起自己是妖，妖鬼同样住在下界，怕鬼作甚。那鬼的修为还不一定有她高。随即昂首挺胸，又靠近了一些。凤眼微眯，似乎在挑衅一棵树。
　　三具尸体，皆没有皮肤，猩红的肌理组织裸露在外，被蛆蝇啃食殆尽，还有一些刚刚孵化的幼虫在躯壳上作威作福，不知疲倦地蠕动自己的身躯，留下一个黑洞洞的“栖身所”。
　　三具尸体呈叠罗汉的姿态一个摞一个，伶舟烬上前查看，最下面的尸体的胳膊与身体分离。
　　伶舟烬拿起断肢，疑惑道：“难道不是人类作案？这断肢像是被直接撕扯下来的。”人类是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力量的。从尸体腐烂及起伏程度上看，躯体的内脏应该并不缺少。伶舟烬拿着断肢看向身后，询问众人意见。
　　尚未有人发出声音，只见皮皮面色铁青，身形摇摇欲坠，喉咙不断发出咕叽咕叽声吞咽声，喉结上下滚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你怎么了？”伶舟烬疑惑道。
　　“啊!!!!!!!!!!!!”
　　“啊!!!!!!!!!!!!!”
　　“啊!!!!!!!!!!!!!”
　　三声尖锐的爆鸣响彻云霄，皮皮以伶舟烬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的最快的人类速度冲出了一百米开外!
　　“你到底怎么了？!皮皮!停下!”伶舟烬大喊着，追上去死命压住皮皮的肩膀，拽住他的后领往后一捞。
　　皮皮倒在了伶舟烬怀里。
　　他的瞳孔缩小了一圈，眼白泛青，眼神呆滞。嘴唇机械式地颤抖不停，手紧紧攥着伶舟烬的衣角，将其原本平整的衬衫抓皱了一处。伶舟烬摇头，总归只是个十六七的孩子，没见过大风大浪，早知道就不该让他来的。
　　伶舟烬轻轻扣打皮皮的背心，压制住了他不断挣扎的身体。伶舟烬细长的手指不断在皮皮额间描摹着符文，金色符文在皮皮眉间若隐若现，散发出灿灿金光。他捧着皮皮的脸颊，两人头挨着头，柔声哄道：“不怕了，不怕了。皮皮快回来，皮皮快回来。”
　　大概叫了十几分钟的魂，一缕紫色的魂魄才悠哉悠哉地飘过来，伶舟烬手疾眼快，一把抓过，念了声口诀，又把魂魄塞了回去。
　　皮皮眼神逐渐清明，呼吸也变得平稳。
　　伶舟烬：“好些了吗？”
　　皮皮深吸一口气，表情有点难以言喻。正当伶舟烬以为他想要说什么话时
　　皮皮：“呕!”
　　一直被压在胃里的恐惧终于翻涌了上来，尽管他已经身体前倾尽力避免不吐在伶舟烬身上，但还是有一点污秽沾染到伶舟烬的手上。
　　伶舟烬不停地拍打着皮皮的后背，直到他吐得连酸水都吐不出来，再用纸巾给他擦嘴，最后又擦了擦自己的手。
　　“喝点水吧？”伶舟烬拧开瓶盖，将一瓶水递给皮皮手里。“还能喝吗？”
　　皮皮猛灌一口，又吐出来，反反复复好几次，情绪才稳定下来。
　　伶舟烬：“怎么吓成这样？连魂都被吓跑了。难道人事部没有给你培训就送你来了？我这里还有一些前辈们破案留下来的纪录片，你需要的话……”
　　皮皮眼泪止不住地流：“呜呜，不是。培训，培训了。但视频是视频，等真的看到了，才知道原来是这么恶心!”
　　说完，又做出一副要吐的姿势。
　　两人休息了一会，秦清野过来找人了。看到缩在角落的两人，不免有些好笑：“你们怎么了？”
　　伶舟烬将前因后果说给了秦清野。秦清野挑眉：“伶舟，我也怕。你不知道，我刚刚看到那堆尸体，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不信你摸摸？”
　　秦清野抓起伶舟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伶舟烬感受到了一颗激荡着的炽热的心脏，像热流一样，从他的手心蔓延到全身每一个细胞。
　　伶舟烬猛地抽出手，耳朵不自然地红了起来。瞪了秦清野一眼：“下界的贵族还会怕尸体？”
　　秦清野耸肩：“下界几百年前就改革了，新刑法严禁所有妖鬼袒胸露腹、剖心挖肝，严格管控仪容仪表，整顿界貌，否则将会被扔进十八层阎罗殿炸油锅。我都好久没见过这么丑陋的尸体了。”
　　伶舟：“……别装，我看到你拿着断肢吓唬女同事了。”
　　秦清野略有尴尬，手在脖后不自觉地摸了一下，笑道：“这么关注我，难道心悦我？”
　　伶舟：“……疯子。”
　　伶舟叫了几个人，将皮皮搀回去，特别叮嘱道：“请把他带回去，麻烦跟我们组织的人说一声，想让他缓一天，之后把他关进人体解剖学器材室里待几天。过几天法医部有解剖课，让他去旁听，必要时让他上去练手。”
　　两个小警察毕恭毕敬地点点头，搀着皮皮就走了。往年来这种案子都是由四十岁往上、阅历丰富的老刑警参与的，唯独这次来了几个“毛头小子”，心中难免满腹牢骚。但这一行人看着很年轻，却听说大有来头，连上头都害怕，他们可不敢不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