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千载》孟陬十一

3、过往

　　伶舟烬醒来时，浑身汗涔涔的，明明是个很温柔的梦境，却不知为何让他冷汗直冒。
　　他支起身，发了五分钟呆，起身去浴室里简单地冲了个澡，雾气氤氲，烟雾缠绕在伶舟烬周围。洗完之后，他打开洗漱台上的水龙头，想要洗个脸。

　　等了半天，没有水流出，水管一直在发出机器生锈般吱呀的声音。过了一会，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浴室弥漫，紧接着一股血水喷射而出！血花四溅，镜子上地板上全是血迹。
　　“？”
　　此时此刻，伶舟烬那张在镜子里的脸庞正不断变形，嘴角勾勒出一丝难以形容的弧度；肌肤寸寸龟裂、剥落，仿佛每一根血管、每一种机能都按捺不住地朝着某个疯狂的方向奔去……
　　“什么鬼东西？！滚出来！”伶舟烬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随即五指成爪，箭一般向镜中抓去，眸间火光闪烁，发丝飞舞，额间金色符文不断变换，果真抓到了什么东西！

　　什么小鬼小怪也敢进他的房，真是不想投胎了！
　　“嘭！”无数灵蝶乍起，狂风暴雨般向四周扩散，最终汇聚成一个人形。
　　镜鬼这一下被摔得太狠了，忍不往外呕血，他甚至合理怀疑，如果伶舟烬的真力被激发出来，他这会估计就去投胎了。
　　“不是…我说……你们夫妻俩的待客之礼都是一样的吗？果然…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镜鬼一边吐血一边费劲地想爬起来，又被伶舟烬一掌拍回地上，连身下的地板都碎成了几块。

　　“额……”镜鬼无语了。
　　“你到底是谁？！”伶舟烬的警惕之心紧绷至极点，掌中火焰翻腾不休。正要继续轰杀之际，镜鬼猛地滚到一边，大喊道：“别打了！小麻雀！我是镜鬼啊！你不记得我了？！真不记得了啊？！”
　　“镜鬼？”伶舟烬细细咂摸着这个名字，在记忆里搜索了半天，毫无一点印象。
　　“对对对，镜鬼！”
　　“不认识。”
　　第三道真火落下，镜鬼绝望地闭上眼，心道：“完蛋，死定了”。
　　没有预想的疼痛，那第三掌火焰落下的时候，无数烟花炸开，五彩斑斓，最后变成了几朵炙热的玫瑰落在了镜鬼身上。
　　“呵呵，开个玩笑。”伶舟烬歪头笑道。
　　“……你还不如直接杀死我。”
　　伶舟烬将镜鬼从地上拉起来，笑嘻嘻地说：“都是小伤，没关系的，养几年就好了。你说你认识我，那你展开说说，如果说不对，我继续杀你。”
　　“………………………………”
　　伶舟烬平时看起来人模狗样，是同事眼中的好队长，领导眼中的好下属，其实内心也腹黑的一批。有位著名的下界名仕曾说过，惹谁都行，就是不能被伶舟烬盯上，不然会死得很惨。哦，这位名士就是镜鬼。
　　“你说我认识你？我可没见过你。”伶舟烬给镜鬼倒了一杯水，推到他面前。他从小在上界长大，没几百岁就被扔进人界，怎么会认识鬼呢。
　　镜鬼喝了一口，开始扯自己的衣服，大片肌肤裸露，伶舟烬一惊：果然不是什么好鬼！手指又开始蓄力，准备发出第四掌。
　　镜鬼连忙制止：“你看！这是一万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留在我身上的印记!”镜鬼露出胸口的印记。伶舟烬凑近一看，果真是独属于自己的青鸾图腾，在近乎苍白的皮肤上微微发着红光。似乎是因为时间已经久远，那印记不甚清晰，但是依然有自己灵力的存在。
　　伶舟烬皱了皱眉：“我才一千五百多岁。”
　　“呃，这个就说来话长。”镜鬼挠头。
　　“那你就长话短说。”伶舟烬往两腿交叠，沙发上一靠。
　　镜鬼又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自己的叙述：比方说伶舟烬和他第一次见面时被打断了三根肋骨。原因是他觉得伶舟烬漂亮，想跟伶舟烬上床。
　　后来又被秦清野打断了三根肋骨，足足养了一百年才养好。他还学会了人间的俗语，叫朋友之妻不可欺。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比方伶舟烬曾经住在雪山之顶的不死梧桐树上，秦清野为了追他天天爬雪山送花，爬了一千年才追到。
　　比方说伶舟烬被天帝亲手养大，也被他亲手杀死。
　　“哦，对，你死那天阿野差点吞噬九天十地，连我都差点被吃掉。不过还好，你有两缕魂魄逃出去了，最后他放弃吞噬天地，化为能量，去虚空里寻找你的灵魂了。还有还有，你还有个儿子，你见到了吗？那只黑猫。”
　　伶舟烬顿了一下，冷漠道：“我是鸟纲类雄性动物。”说到“雄性”时还特别咬着牙齿，一字一句加重了语气。
　　“嗯……”镜鬼用指节抵住下巴，想了一会：“我也不知道，秦清野追你的时候，它就在你身边了。”
　　“好吧。”其实说到一半伶舟烬就已经信了。因为在他话里的地点，曾无数次出现在自己的梦里——不死梧桐、白山苍雪……那个白衣男子和魔兽也有了形状。
　　镜鬼对于伶舟烬这么平静地接受现实感到惊诧，准备好的台词和心灵鸡汤反而无处施展：“你……不准备发泄一下？”
　　伶舟烬从桌子上的花瓶里抽出一枝花，将根部剪碎，然后又塞回去。

　　“发泄什么？事实就摆在这，我能改变吗？既然改变不了，那我为什么不去接受他？”
　　镜鬼点点头，捂着自己的脑门，默默为伶舟烬竖起了大拇指，为他的意志力点赞！
　　“不过，”
　　伶舟烬话锋一转，深深地望着镜鬼，那眸中仿佛有看不见的深潭。
　　镜鬼心头一颤，坐直了身子 。“嗯？”
　　“青鸟是上一世的青鸟，麻雀是上一世的麻雀。而这一世，我是伶舟烬，是B市ppd（灵异事件处理部）的大队长，我只是伶舟烬，不是你们的谁谁谁，不要给我乱按身份，也别妄想让我承当你们谁谁谁。”
　　镜鬼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直觉告诉他秦清野还要再追伶舟烬几千年。他扯扯嘴角，猛点几下头：“嗯，好吧！虽然听起来有些狠心，但是阿野早就做好了这种准备。”

　　伶舟烬白眼一翻，踢开脚边被炸碎的地板碎片，冷哼道：“别道德绑架我。”

　　镜鬼努努嘴，喃喃道：“知道了。”
　　最后一片黑暗被白昼的光线吞噬时，镜鬼回到了秦清野的别墅中。
　　镜鬼把当晚经过详细地讲给了秦清野，并且拖着伤，痛批了伶舟烬惨绝人寰的行径。
　　秦清野眉眼弯弯：“你不要乱说哦，我们家小麻雀力气很小的，每天只吃那么一点点饭，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怎么会打你呢？我还害怕他被别人欺负了。”
　　虽然这么说，秦清野也是一点没客气，两斤的金条当天就给镜鬼送去了。
　　金条是三界的通用货币，比人民币好用多了。
　　镜鬼苍蝇搓手，果然和土豪当朋友就是爽。
　　伶舟烬就像没事人一样，第二天照常上班，依然保持着那张生人勿近的冰块脸。不过今天进门时，破天荒地看到了皮皮——俄国调来的金发碧眼的小帅哥，有触水成冰的Super power。在东北部生活了十几年，可以说，z国就是他的第二个故乡。由于名字太长了，所以大家都亲切地呼唤他皮皮，那是伶舟烬给他取的名字。
　　皮皮正在喝他最喜欢的大碴子粥，一小口一小口的喝，那样子真像一只乖乖的金毛，让伶舟烬心生欢喜，没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金发。
　　皮皮：“咋了，哥？”一股浓厚的东北腔传来。
　　伶舟烬抽了抽嘴角，摆摆手。这口音，真的很禁欲。
　　“没事，你继续喝吧。”
　　伶舟烬回到办公室时，恰好遇上了秦清野。秦清野办公桌上燃了一支熏香，还有一壶未喝完的养生茶。
　　伶舟烬简单的汇报完工作就离开了，秦清野早就料到了。如果单纯因为镜鬼的三言两语就动摇，那伶舟烬就不是伶舟烬了。
　　说实话，他的私心是想让伶舟烬知道他们的关系，可是，那样得来的爱只是被身份禁锢的外衣，而他，则是靠着这一点快乐苟延残喘的小偷。他更希望等伶舟烬自愿，等他重新爱上他。如果不行的话……伶舟烬扶着额头，不去想这种结果。
　　他决定从自身找原因，从网上订购了一箱抗衰老面膜，又派人去搜罗了三界的顶级补品，准备给伶舟烬做养生粥。
　　秦清野将所有的食材都放到粥里，小火慢炖了三个小时，打包放入保温袋里给伶舟烬送去了。
　　晚上。
　　秦清野：【粥怎么样？还合你胃口吗？】
　　伶舟烬：【谢谢你。但是下次还请不要送了。】
　　秦清野：【为什么？是不好喝吗？】
　　伶舟烬：【不是。是我有些热。】
　　秦清野大惊，随即便笑开了花，自己为伶舟烬守了几千年的节，难道今晚终于要破了？
　　秦清野喜不自禁：【独自在家，燥热难耐？魅力秦队亲自□□哦～】
　　手机另一边的伶舟烬看到消息，嘴角一抽，眼前发黑，默默打开摄像机，对着自己拍了两张，又朝桌子拍了一张照片。
　　这边秦清野收到了两张伶舟烬面无表情的留着鼻血的照片，以及一堆血红的卫生纸。
　　伶舟烬：【我认为，没有人会像秦队一样将一整只人参，灵芝，甲鱼放在同一个锅里熬粥的。】
　　秦清野挠头，嗯？补品不是越多越补吗？
　　手指长按，保存了秦清野的两张图片：【抱歉，我下次少放一点。那还需要我去帮你解热吗？≦(._.)≧】
　　伶舟烬【不需要。^^】
　　秦清野：【哭哭TT】
　　也不怪秦清野，从小养尊处优，连小麦和野草都分不清的下界贵族，能不把粥熬糊就已经很值得让人高兴了。
　　秦清野白天工作，晚上就化成兽形绕着公园的后山狂奔几十圈，时不时还去健身房健健身。某天饕鬄局长见到秦清野，和蔼道：“秦小子，最近怎么这么努力健身？谈恋爱喽？”
　　秦清野一边举铁一边擦汗，气喘吁吁：“是我在追求伶舟队长。男人光靠一张脸是不够的，还有有权，有钱，还要容颜常驻，不然会遭嫌弃的。前三者我都有了，但是——诶呀，局长，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懂了！”
　　两万岁的饕鬄局长摸了摸自己的脸，叹了口气，默默转身，在网上订购了一箱抗衰老面膜。
　　一个月过后，秦清野带了一副墨镜，十分霸气狂炫拽地走进公司，感受着周围小姑娘们的惊呼。

　　推开门，秦清野一眼就锁定了在沙发上坐着的伶舟烬。
　　“伶舟!伶舟伶舟伶舟!”秦清野一把扑向伶舟烬，向他展示着自己卓有成效的皮肤：“这下年轻了不少吧？!像鸡蛋一样!”
　　伶舟烬挨了一记猛撞，差点把肺吐出来。
　　秦清野一边给他顺气一边像个花孔雀一样展示着自己，真的，伶舟烬觉得快被秦清野的星星眼闪瞎了。
　　狐狸坐在沙发上看杂志，青蛇是原形出身，青铜色的鳞甲在日光照射之下璀璨夺目，仿佛百足巨蚌之珠光华四射。
　　她绕坐在狐狸身后，尾巴绕了狐狸的腰一圈，还剩下一截耷拉在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地面。手中端着一杯果汁，问狐狸；“时灵，你喝吗？”
　　狐狸翻了一页杂志，是娱乐圈的人物，她不太认识：“不喝。”
　　伶舟烬在秦清野星星眼的压迫下，又想到自己曾随口说出的话，竟被记了这么长时间。果然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心感愧疚，连着点了好几个头：“我就随口一说，你本来就很年轻……像鸡蛋一样……”
　　青蛇摇摇自己的杯子，发现果汁结成冰了，疑惑道：“老大，你是在讲什么冷笑话吗？我的果汁都结冰了诶。”
　　伶舟烬“……”
　　皮皮：“对不起，是我的手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