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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休止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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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年末,我二十七岁的缓慢开始,却似乎被一段纠葛前尘的往事牵绊,无法继续向前。
2022年年末,我碰见了一个很像你的人,只是他叫陈琛,献琛的琛。
那天我追了出去,只是在城市灯光中寻找,眼看着他消失在霓虹灯映照下的街道,我想,他不会是你。
那日以后,我破天荒地没有再去过Re,不是一天两天,而是近乎一个多月。再加上近些日子工作繁忙,与很多企业的合作项目也到了结尾收盘阶段,每日的生活便只有日复一日的工作、出差,丝毫没有喘息的机会。
我似乎变得比以前更认真工作了,总觉得像是在逃避什么。我很少再会用酒精麻痹自己的神经,即使在Re我也遵循适度原则,从不多喝。可今天下班后,我竟然莫名地心里想要痛饮一番。
“总裁,我送您回家。”秘书张瑟的声音不时在耳边响起,堪堪拉回我的思绪。他进来时我正处理完手头的工作,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张瑟见我没有说话,又轻声询问道:“总裁?已经到下班时间了,这几日您都没有休息好,还是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好了。明天的行程我会提前做好安排。”
“不用了,晚上我有安排。”我没有睁眼,敷衍一句,“你可以下班了。”闻言,张瑟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合上办公室的门,逐渐没了声音,只能依稀听见心跳、呼吸的声音在空荡硕大的房间里荡漾。
我睁眼起身,拿着外套和公文包,离开了公司。
不知不觉,渠城也渐渐步入初冬,第一场雪还没下,气温倒是降低了不少。离开公司时,时代广场仍旧灯红酒绿,俨然一派富贵奢靡的景象。我没有开车,徒步走过几个十字路口,停在Re的门口,却迟迟没有进去。
Re的店面不知何时换了装修,如果说之前的风格属于浪漫多情的法式风格,内里又夹杂一点复古的英伦风情。那么这翻新的装修,竟全然偏向意大利式风格,高贵典雅。透过门口几扇透亮的落地窗,我常坐的位置依旧空留,即使店内客人熙熙攘攘,也没有人坐在那个位置。
留声机的大喇叭播放着上世纪颇有韵味的爵士乐曲,恍惚间竟为Re增添几分寂寞与柔和。
“想什么呢,还不进去。”犹豫踱步,沈益竟从身后大步走来。经过我身边时,忽地抬头看了一下我,正色道:“宋先生不怕狼不怕虎的,怎么连我这小小的咖啡店都不敢进来。”话落没有过多停留,立马转身进店,我尴尬地笑笑,紧跟上沈益脚步。
“Re的新装修很好看,有种在意大利歌剧院的感觉。”我评价道。
沈益脱了外套,径直走入吧台,将外套随手挂在墙上的挂钩,看着一面墙的洋酒,问我一句:“龙舌兰?”
我点点头,沈益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将龙舌兰缓缓推至我面前:“尝尝,配方也新装修了一下。”我端起杯子,吮一口含在嘴里,唇齿间竟多了一丝柠檬的清爽感。按常理来说,龙舌兰口味猛烈,随无色透明,后劲却极强,比起渠城本地的烈焰有些平分秋色的意味。而新配方中的柠檬气息,像是一种魔法抚平龙舌兰狂躁的野兽,余韵悠长。
“Re装修好有一段时间了,看来宋先生最近挺忙,没怎么来过。”沈益微微欠身看我,我捏着杯子笑笑,“是这样的,最近工作比较忙,年底了,很多项目都该交付收尾,我也好给我的员工们一个完美的年终汇报。”
沈益忽地没有说话,沉默地盯着我,我心里莫名有些发怵。“沈益,你盯着我看什么,我脸上有花啊,总不可能一个月没见,你就......”话还没说完,沈益打断了我,向我抛出了一个问题。
“就什么?宋瑞明,你和陈晨什么关系?”
我不假思索道:“啥?和陈琛?没关系啊,他不是你们老板么,我怎么可能......”
“晨光的晨。”沈益开门见山,咖啡店里的气氛一下降至冰点,沉默的人忽然变成了我。我将杯子里的龙舌兰一饮而尽,突然觉得增加的柠檬香,变成了一把把酸涩的利刃不断刺向我的心里,即使它本身就千疮百孔。
我答非所问:“晨明公司上市得有......七?不对,六年了。”我伸手拿过前一次来时喝的那支龙舌兰,朝杯子里倒满,只不过这次没有加柠檬汁,“市场估值得有几百亿吧,你说你们老板是不是后半辈子都可以衣食无忧了?”
沈益似乎察觉到什么,默声道:“你不要答非所问,你回答我。”
我思索片刻,从脑海中翻出一个布满灰尘的盒子,犹豫良久,才将其打开。里面的记忆如同汹涌的河水一般冲上我的思维高地,嘴角突然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眼眶也莫名沾了点水汽,像是要哭。
“得有八九年了,还是第一次听人跟我提起陈晨这个名字”我又将杯中的酒喝尽,拿起酒瓶继续倒满,“你们老板当时怎么吞下晨明公司的,八九年前晨明公司市值也不低啊。”
沈益欲言又止,我自顾自继续说道:“晨明晨明,他叫陈晨,我叫宋瑞明。晨明就是这样来的。沈益,你有时候会不会觉得,你们老板有点鸠占鹊巢。”
十七岁那年遇见陈晨时,他创办了晨明公司,后来因白血病去世,公司内忽地群龙无首,险些所有员工作鸟兽散。当再次了解到关于晨明公司的消息时,是一个月过后的渠城晚报,上面刊载有一位金融市场的大佬,全款收购晨明公司,使得整个公司重新正常运作起来。只不过在那之后,我就不再刻意关注这些事情了。
“你喝多了,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沈益语气肯定,见我重复饮尽倒酒的动作四五次,一瓶龙舌兰快要见底,连连劝住我。她语气一软,似乎想要和我全盘托出,但到最后也只喃喃了一句抱歉。
我没有怪她,只是来了兴趣,绘声绘色地将我和陈晨地故事讲给她听。讲十七岁的遇见,讲那时的怦然心动,讲后来的相爱,讲那对铂金素戒......桌上的空酒瓶越来越多,我的神志越来越模糊。
时隔多年,我再次回忆起这些往事时,已经不会觉得疼痛,唯余麻木。沈益和我说了什么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她说她的,我则靠在吧台上闭目养神。
迷迷糊糊打开手机给张瑟拨了电话,告诉他今天喝多了,明天所有的行程按照原计划进行,涉及我的部分由他代劳。战战兢兢恪守本分好些年,今天属实感觉到累了,那就让我放纵一回,任性一回好了。
已经很久没喝过这么多酒了,再加上晚上也没有吃什么东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猜测蛰伏多年的胃病在这时又卷土重来,立马冲到卫生间抱着马桶畅谈好些时候。起身时清醒了不少,我走到洗手池前用手捧些清水拍在脸上,让自己清醒一些。
水附着在眼睫毛上模糊了我的视线,余光忽地瞥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一包卫生纸,那只手的手腕带着一只黑色石英腕表,眼眶里的水汽不知怎得化作一滴一滴的小水珠连串而下,卫生间半掩的窗户流入些许寒意,蜿蜒上我的心头,我噤声哑然。
拾望眼,陈晨穿着那套深蓝色西装,袖口仍旧搭配着那颗深邃幽蓝的袖扣,就那样站在我视线中轻轻荡漾。定睛,他开口笑我:“本来就没什么酒量,还喝这么多,身体又不好,是不是不长记性?”
我深知这只是我喝醉后脑海中臆想出来的幻象,或许我轻轻一触摸就如同泡沫一般散开,可我没有,我就那样站在原地,静静听着他说话。是幻象也好,是梦境也罢,陈晨走后从未来我的梦境看过我,或许他认为我已经是一个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因此我格外珍惜这次机会,我像一个小孩一样,和他炫耀起来。
“陈晨,我27了,开了大公司,是不是特别厉害呀。”
“陈晨,我现在手里拿了好几个大公司的项目,能挣好多好多钱,有钱了是不是就能治好你的病了。”
“陈晨,我和你说,我现在变得特别沉稳,一点都不像以前那样毛毛躁躁,他们都说我好像你。”
“陈晨,我好想抱抱你,那天见到Re的老板,他和你好像,还都喜欢银色山泉的味道,你说,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给其他男人送了。”
“陈晨......”
就这样,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说的口干舌燥,说的嗓子发哑,说的浑身疲惫。我沿着墙滑坐在地上,陈晨就那样站着,如同十七岁那年的盛夏,坐在我身旁仔细打量着我。
他忽地走近,我却心生恐惧,如果他碰到我,那么梦境是不是就要到此结束,短暂的欢愉会化作神经系统里的多巴胺被消耗殆尽,最终仍旧变成泡沫。我低着头,伸手挡在面前,口中不断重复着:“你别过来,求求你了,你别过来......”
滑稽,可笑,愚蠢。
但我就是这样,留恋近十年的感情,我却要用尽往后余生的时间来消化沉淀,到最后仍旧孤身一人不断咀嚼,如同老牛一般反刍。
蓦地,陈晨已经走至我的身前,我忽地释然了,散就散了吧,就当结束好了。
哪知他蹲了下来,膝盖轻轻抵着我的脚背,将我搂在怀里。
银色山泉的味道又重新萦绕上我的心头,缠绵悱恻。我平静下来,也不觉得痛,沉浸在其中久久不能自拔。也不在乎为什么梦境会有实质体验感,只当自己沉浸式体验。
他忽地在我耳边说了一句:“我回来了,和我回家,好不好?”
连续奏响快十年的悲剧乐章,在此刻突然打上休止符,但完全不知道下一篇章的基调是否尽人意。
我闭眼,感受来之不易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