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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晚安,陈晨(回忆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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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应陈晨告白那天,我坐在他家楼下喝酒。
我酒量不好,喝几杯便不胜酒力,晕晕乎乎打算回家。告别一众朋友,我抬头才发现自己就站在陈晨家小区门口。我掏出手机,点开那个撅着屁股的小狗头像,编辑两条短信,内容如下:
我:我在你家楼下吃饭!
陈晨:上来吗?
我:我喝酒了,有点不舒服
良久,没有等来对方的消息,我猜测他应该是睡了,便转身打算离开。今夜的渠城别有一番风味,明明是十二月的寒冬,以往的天空总是灰蒙蒙地盖着一层薄雾,看不见半分月亮的姿色,可今天不同,唯有轻云蔽月,而月华如水。
我晃悠悠朝家的方向走去,没几步,便听见背后有人在唤我的名字,我回头,陈晨就站在路灯暖黄色的灯光中轻轻摇晃,我大抵是醉了,平日里陈晨早就休息了。沉默地摇摇头,嗤笑自己怎么还花了眼,哪知再转身,陈晨的声音坚定而生动。
“宋瑞明!”我回头,陈晨缓步朝我走来。他生的本就好看,今天一改往日凌厉的工装,反而换上休闲至极的常服,别有一番韵味。白色高领毛衣,衬着一条灰色羊毛长围巾,一条白色阔腿休闲西装裤,搭配一双简约至极的黑色休闲皮鞋。双手插在外套的黑色毛呢大衣,鼻梁上架着一半框黑色眼镜,恰到好处地遮盖往日浑身锐气,显得平易近人,暖意洋洋。
陈晨身材是恰到好处的,他平日里有健身的习惯,180的身高看起来更如同精琢雕刻的艺术品般熠熠生辉。是了,他就从暖色的灯光中,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我张开手臂,闭上双眼,感觉到一股银色山泉的味道透过身体的每一个神经细胞,传递至我的大脑,瞬间,他羊毛材质的衣服紧紧裹住我,恍如置身于春日暖阳下。陈晨应该是跑着下来的,说话时声音微微有些急促,还有点喘气,问我:“你喝了多少?”
我反手搂住他的腰身,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没喝多少,就是酒量不好,容易醉。”
“那今天就不要回去了,跟我上去,我给你熬醒酒汤。明天你本身也没有什么安排,可以好好睡一觉。”陈晨边说,边解下围巾系在我脖子上,又俯下手替我拉上棉衣拉链,开始毒舌,“你是不是嫌自己命太硬还是身体太好,喝完酒为什么不把衣服拉链拉上?感冒了怎么办?”
我讪讪一笑,应了句:“这不是刚喝完酒,还没来得及嘛,想的都走到你家楼下了,怎么的也都要给你打个招呼再回去,谁知道你突然不回消息,还以为你睡了,结果转头就看见你站在那里,好笑的不行。”话虽如此,但我心中如降甘霖,在干涸布满龟裂土地的心房,洒下生命的雨露。
陈晨放开我,拉着我的手朝单元门走去。天上不知怎么的就下了雪,明明那么大一轮月亮还在西天角挂着,估摸着又是哪股妖风正在作祟。
“你看,下雪了。”我道,然后缓了脚步。
陈晨被我突然慢下来的步伐拉住,回头看我,眉头微皱,喃了句:“冷死了,快走,你怎么像小乌龟一样。”
“你怎么能说我像乌龟!”我不满抗议,却没注意到那人笑意正浓。
“好了,快走,太冷了,怕你生病。”
于是乎,我就这样进了陈晨的家。打一进门,我忽然有些燥热,不知从何而起的一股火焰催发身体里的酒精,我一时间眼睛竟蒙上一层雾气,像是戴着眼镜从极冷的地方突然进入极热的地方。
陈晨替我拿了衣服,示意我快些去冲澡,颇有些嫌弃我一身酒气的意味。我照做,洗完后靠在床上闭目养神。我有些困了,酒精上头,使得我看任何东西都是重影。微亮的床头灯在我的视线中变成三个模糊的光源,面前端着碗的陈晨面部糊成一团,我嘲笑他:“你怎么,一下子,变老了?”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用勺子盛起一勺醒酒汤送入我的嘴里,我抬起嘴唇,喝下汤水,一只手抓着他,仿佛下一秒他就会消失一样。约莫五分钟,一碗醒酒汤尽数下肚,我更困了。陈晨却仿佛来了兴趣,放下碗又拿起一罐身体乳,拧开蘸起一团,在我身上轻柔的抚摸。
不知为何他忽然变得非常沉默,而手指也粗糙了些。我没当回事,只是觉得酥酥麻麻的触感让我有些不太适应,霎时间,暖黄色灯光下的房间,气氛有些旖旎。那股火焰又催生起被醒酒汤镇压下去的酒劲,我看着面前的人,理智不知怎得断了线。
我拉住他的手,带些力气往身后一按,陈晨被我拽的跌进我怀里,我看着他微红的嘴唇,像是经营一大片果园的果农,将要采摘成熟的果实。兴奋之余,我轻轻将唇瓣覆在他的嘴唇上,甜甜的。
陈晨从不抽烟,但爱喝咖啡。因此他的嘴唇并没有霸道总裁标配的烟草味,而是淡淡咖啡因的气息,让人非常容易上瘾。我陶醉其中,贪婪地亲吻着。
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鼻尖蹭着他的鼻尖,我忽地放开他,直视他的眼睛,没有言语。
陈晨仿佛下定什么决心般,抱住我,一股股热气喷涌在我的耳旁,我好像明白诗人李清照误入藕花深处时,缘何会沉醉不知归路。
良久,那股热气汇成几句话。
“宋瑞明,我喜欢你,和我在一起吧?”
他顿了顿,而后不知为何换了一种更为沙哑的声线,道:
“宋瑞明,我回来了。”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我只当他在胡言乱语,说一些不着边界的话。我向下坐坐,躺在床上,陈晨侧身将我搂在怀里,我感觉......好温暖。
我道:晚安,陈晨。
就这般沉沉睡去,直至天光。
醒来时,房间内空无一人,凌乱不堪,地上散落着六、七酒瓶,还有些酒液顺着瓶身流了一地。一瞬间,我恍然大悟。
......
和陈晨告别那天,我坐在他家楼下喝酒。
只不过一个人。
酒后我仍旧给他发了消息,说我在他家楼下,并且期盼着他能够再次出现,然后用有些扎的羊毛大衣紧紧抱住我,可是没有。
我大抵是醉了,看不清天上的月华,看不清暖色的路灯,在黑暗中摸索着,朝陈晨家中走去。他家在顶楼,我坐着电梯,忽地发现从一楼到三十六楼距离,好远,好慢。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我晃出电梯,扶着墙,哆哆嗦嗦按开密码锁,侧身从门的缝隙中挤进去,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
好冷......
我早和陈晨吐槽过家里壁挂炉非常有个性,开了热的不行,不开冷的不行。银色山泉的味道依旧清冽,只不过多了一分疏离的味道。
我挣扎着站起,细细打量着房间的变化,储物柜上随意摆放着车钥匙,突兀地出现在它不该出现的位置,地垫上本应规整摆放在鞋柜里的鞋也胡乱散作一团,抬眼望去,原本极简风格的雅居变得有了很多“生活气息”。
我没有脱鞋,站在玄关处看着房间内的一切,我猜陈晨如果回来,一定不会允许这一切的发生。他本身就是一个极其规整的人,车钥匙要挂在玄关挂衣服一排钩子的第一个,鞋子也不会随意散落在地上如同报废机器人的零件一样毫无章法,而是穿一双拿一双,其余无一例外被擦拭地干干净净,然后放在有香丸的浅灰色柜子里。
拿着扫把抹布,里里外外将凌乱的房间打扫干净,终于恢复至陈晨在时的模样。而后走入他卧室,目光旋转,瞥见书桌柜子上,被认真摆放起来的戒指。
陈晨死了,在我面前停止了呼吸,白血病。
戒指是新年他打着给妈妈送五金的借口,让我陪他一起去珠宝店时,趁我靠在沙发上睡着偷偷买的。是一对铂金素戒,内圈分别刻着我和他的名字。
“CC SRM”
我哑然失笑。
看着这个卧室里所有东西,从他床头柜摆放着我俩的合照,到书桌上摆满了我赢来的小摆件,再到我认真临摹为他撰写的瘦金书法帖,让他认认真真裱框摆在桌面最显眼的地方:
“惊鸿一瞥,乱我心曲。”
是了,十七岁果然不能遇见一个太惊艳的人,否则往后余生都要存活在和他幸福因子中苟延残喘。但命运就是这般造化弄人,不仅给予我们最为盛大的开场,也用最为悲怆的奏鸣曲替我们画上故事的句号。
眼眶忽地蒙上一层薄雾,不是从极冷的地方进入极热的地方氤氲的雾气,而是化作实质,连成珠串的晶莹泪滴,将快乐的往事链接在一起,以走马灯的形式在眼前翩飞。
我重重倒在床上,任由眼泪直下,可我发不出一点声音。
接到陈母电话时,我正洗完澡准备睡觉,当她告诉我陈晨不行了,要见我最后一面的消息时,我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逼迫自己镇定,而后快速换好衣服,打车赶往医院。
冲到病房门口时,陈家人全在病房外等待,看到我来时,都别过头去,没有一个人直视我。良久,陈母推开门,冲我说了一句:“进去吧,他在等你。”
我听不见任何声音,目光凝滞在白炽灯照耀下,陈晨苍白的面颊上。身体完全由直觉操控,一步,一步,向他走去,可我却无法拥抱。
病床上,陈晨面色惨白,形销骨立。眼睛不断抖动,仿佛想用尽全力睁开眼睛看我一眼。我将手覆在他的手上,道:“哥,我来了。”他的眼睛不再抖动,取而代之的是一滴眼泪,从脸侧划过,不知怎得就重重落在我心中的湖面,泛起圈圈涟漪。
下雨了,陈晨。
“累吗?”我问道,陈晨没有说话,我蹲下身子,抓着他的手,想要努力记住属于他的每一个痕迹。他的手光滑、修长,一看就是坐办公室的手。我翻过手背,盯着手心,看着他的掌纹怔怔出神。
我的奶奶曾和我说,掌纹上的线越长,说明这个人福气越多。陈晨的掌纹明明绵延的快要横跨整个手心,为何却落了个如此下场?
我不懂。
“哥,我一直都喜欢你,永远,一辈子。”
陈晨的手指动了动,床头心电监测器从有规律的“嘀嘀嘀”声,转变成悠长的“嘀——”,我知晓,命运用精湛手法,再次奏响贝多芬的悲怆奏鸣。
晚安,陈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