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溺水》梦雪灵光

3、第三章

　　沈雪意几乎没有犹豫，便道：“我觉得现在公司就很不错，和大家共事很开心。”

　　老秦继续道：“我记得你老家就是B市的？”

　　沈雪意点了点头：“是。”

　　老秦循循善诱道：“现在可以调回B市，对你来说是个非常不错的机会。”

　　沈雪意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机会就落到了自己头上，他道：“如果我很渴望在B市的工作，我当初就不会来A市了。”

　　老秦：“不用急着拒绝，我还没和你说待遇，总部开的工资很优渥，是现在的两倍，包吃包住，还有五险一金，以及额外支付的商业保险。”

　　沈雪意微微一笑，不为所动。

　　老秦无奈：“这都不动心？”

　　沈雪意道：“我觉得A市很不错，想继续在这里工作。”

　　但老秦却戳穿沈雪意的话道：“可是我听说你平时都不怎么出门，平日里A市的节日你也不参加，也不交友，也不打算在A市买房。雪意，你这一点都不像要在A市安家的模样啊。”

　　沈雪意陡然闻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老秦这个犀利的发问，沉默片刻，他张了张嘴：“我……”

　　老秦打断他的话道：“你不用骗我，我看得出来。”

　　沈雪意说不出话了。

　　老秦看着沈雪意，以一个相识多年的朋友的身份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回B市，但雪意，如果你真的想在A市扎根安家，我不会对你提B市的事。现在你来A市也有这么多年了，就算过去对B市有心结，也可以回去看看了，有些东西如果真的放不下，就不要一味逃避了。”

　　“你不用急着给我答案，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吧。”

　　因为老秦的一番话，晚上，沈雪意躺在床上，却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他起身，透过窗户，看着A市的明灭灯火。

　　要回B市吗？

　　沈雪意你想回去吗？

　　心中早有答案，只是他却不敢承认。

　　不能承认。

　　也不能回去。

　　耳边似乎又一次响起了，那无数次午夜梦回中，冰冷彻骨的话语。

　　“沈雪意，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次日上班后，沈雪意找到老秦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满脸歉意道：“对不起，我还是更喜欢在A市工作。”

　　老秦也说出了自己的决定，问沈雪意道：“雪意，你在公司这些年，我对你怎么样？”

　　沈雪意不知道话题为什么会突然拐到这里，不过他还是老实回答道：“很好。”

　　老秦继续问道：“平日里大家对你怎么样？”

　　沈雪意：“也很好。”

　　老秦拍板道：“这就对了，所以，现在公司指派你去B市总部工作，这事就这么定了。”

　　沈雪意：“……”

　　不是，还能这样？

　　老秦满面沉重：“雪意，你知道总部那是什么地方吗？那就是掌握了我们这小小分公司生杀大权的衣食父母啊！总部要人，我们不能不给啊，不但给，还得挑最好的给！”

　　“可是你看，大飞工作效率低的令人发指，大力自打结了婚后每天上班满脑子老婆孩子，大佳家里有生病的长辈要照顾，大川，大川不提也罢……咱们公司数来数去，也就只有你拿得出手了啊！真没想到，除了你，偌大一个公司，竟然无人可用，悲哀啊悲哀！”

　　沈雪意：“……”

　　老秦语重心长道：“雪意，你也不想看着大家失业吧？大力家里可是还有一岁的孩子嗷嗷待哺啊，买奶粉去医院这些都是钱啊，大佳家里长辈常年吃药，很多药还要从国外进口，他们不能失业的！”

　　沈雪意：“……”

　　于是，沈雪意反抗无效，去B市总部工作的事，最终花落他头上。

　　很快这件事就在公司流传开了。

　　大力第一个跳出来，老怀甚慰地看着沈雪意，拍着他的肩膀道：“终于有点出息，有点长进了，不枉我磨破了嘴皮子。”

　　“回去吧，回去B市那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大展宏图！记住，一年后，你来A市看我们，不是去五星级酒店吃饭我不吃。”

　　沈雪意：“……”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了对沈雪意工作一事调动的看法，完全支持，恨不得立刻就把他空投到B市去。

　　看着大家对这事高兴的欢呼，沈雪意有点窒息。

　　如果有人能自告奋勇，自荐去B市多好，于是，为了做最后的挣扎，沈雪意在闲谈时，很有心机地透露了老秦给他说的总部工作福利，两倍工资，包吃包住，五险一金，商业保险。

　　快来个人去找老秦自荐！

　　然而沈雪意失望了，大家听完他的话后，却也没什么反应。

　　大飞很感慨地道：“虽然去B市工资是高了不少，可是我还是更想留在公司工作，离家近一点，也好照顾家里人。我年纪也不小了，已经拼不动了，现在我只想专研如何能在公司养老。”

　　大飞这话一说，立刻赢得了办公室众人热情附和。

　　沈雪意：“……”

　　沈雪意的计划宣告彻底失败，他不得不开始重视，他即将前去B市工作这件事。

　　其实如果要回去B市，也没什么行李好收拾的。

　　沈雪意看着自己向来空旷的房间，只需要带上电脑，身份证件，几件衣服，就可以随时离开。

　　沈雪意怔然地看着自己没几样的东西，事实胜于雄辩，老秦的话一针见血。

　　可是，他真的要回去吗？

　　如果现在回去的话，应该也没什么关系了吧？

　　B市那么大，人潮拥挤，人人都在为生活奔波忙碌，哪怕是一栋楼的邻居，一个月或许也碰不上一次。

　　何况是偌大一个市区呢？数不清的街道，数不清的楼盘，数不清的人。

　　所以自己到底在杞人忧天，自作多情什么呢？

　　他或许早已忘了自己，而自己的生活，必定不会和他有任何交集，也无法有任何交集。

　　这么想着，沈雪意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但依然无法彻底平静。

　　然而沈雪意也没有想到，在他还在为到底该不该回去B市踟蹰、迟疑，无法彻底决断时，工作调动会来得如此迅疾。

　　几乎是老秦擅自拍板的第二天，沈雪意就被老秦催促着收拾行李去B市，说是总部催得十万火急，仿佛下一秒总部就要因为没有人而倒闭，他也不得不听令行事，负责赶紧把沈雪意打包过去。

　　无奈之下，沈雪意兵荒马乱地拿着大家送的临别礼物，坐上了飞往B市的飞机。

　　坐在飞往B市的飞机上，沈雪意看着窗外蔚蓝如洗苍茫无边的蓝天白云，有点紧张，也有点如坠梦中。

　　整个人仿佛陷入巨大的虚幻之中，周遭一切都轻飘飘的，让他觉得很不真实。

　　他真的要回B市了吗？

　　回到那个曾经他狼狈地逃离出来的地方。

　　事实上，沈雪意如果态度坚决，他完全是可以拒绝老秦的。老秦的为人如何，公司众人有目共睹，也不会就为了这事开除了他。

　　所以归根结底，是他沈雪意反对的意志不够坚定，是他还……

　　透过明亮光洁的玻璃窗，沈雪意看着窗户上映照出的自己，戴着黑色的口罩和帽子，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的，看起来非常鬼祟，来自前后座位若有若无打量的目光，也仿佛在赞同沈雪意的想法。

　　但这样鬼祟的着装，沈雪意却早已习惯了。

　　七个小时后，飞机平安在B市落地。

　　下了飞机，呼吸着B市的空气，沈雪意看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心里是难以言说的复杂心绪。

　　严格来说，他也不算很久都没回来过B市了，毕竟每一年，他都会找一个时间，回来祭拜。

　　只是每次都匆匆的来，匆匆的走，并不在这座城市多做停留，他甚至没有好好看过这座城市这些年的变化。

　　沈雪意抬头望着面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十年过去了，没想到，他竟然又回到了这座城市。

　　这一次，他不再是匆匆路过这里，而是要在这里，从新开始。

　　即将入职的新公司包吃包住，负责对接的人事告诉沈雪意目前有空房可以当天入住。于是从机场离开后，沈雪意直接带着行李去了公司入职报道。

　　来到公司前台，前台小姑娘正一边低头看着一个纸质文件，一边在电脑上记录着什么。

　　沈雪意不得不出声打扰道：“你好，打扰了，我是来公司报道的新员工，从A市调过来的。”

　　前台姑娘循声抬起头，随后面色一愣，目光略显古怪地看着沈雪意。

　　对上小姑娘古怪的目光，沈雪意不由得疑惑了，随后才想起自己的全副武装。

　　这副样子落在别人眼中，确实有点鬼鬼祟祟啊，更何况他是来入职报道的。

　　沈雪意顿了一下，接着伸手摘下了自己的口罩和帽子，并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然而原本疑惑地打量着沈雪意的小姑娘，却已经听不见周围一切声音了，猝不及防之下近距离对上沈雪意的脸，她猛地握紧了手中鼠标，然后看着沈雪意目光……目光呆滞了。

　　就在这时，有三三两两的员工有说有笑路过前台，谈话间视线不经意瞥到沈雪意，一个个仿佛被点了穴道，齐刷刷定住了脚步，停止了说话，眼神呆呆地看着沈雪意。

　　只见前台这一小片区域，瞬间静止了。

　　诡异的安静。

　　在一阵寂静中，沈雪意看着小姑娘，再次道：“我是来报道的。”

　　好半晌，小姑娘才恍恍惚惚的，勉强找回了自己丢失的魂，一边在心中为自己丢人的模样悲愤，一边手忙脚乱地对着沈雪意点了点头，连忙去拨打人事部的电话。

　　“您请稍等一下！”小姑娘拿着电话，红着脸看了一眼沈雪意，连自己紧张时不小心用上了敬语都无知无觉。

　　随着小姑娘响亮的一声话语，路过前台的几位员工也一个个跟着回了魂，不过一时之间，却没有谁挪动脚步离开，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沈雪意。

　　直到人事部的一位美女出来时是身影袅娜大方自然地走出来，见了沈雪意后却是同手同脚地带着他进入公司，这时伫立在前台迟迟不肯离去的几人中，才有人动了动嘴唇。

　　“我……我擦啊！”

　　沈雪意被美女人事领着，一路穿梭在宽阔清雅的办公间。

　　整层楼的办公间敲击键盘的声音是一点点消失的，先是从公司大门口那一块开始，再随着沈雪意的走动，逐渐向整个办公区域蔓延。

　　行走在众目睽睽中，沈雪意有点不自在，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不做任何遮掩，置身在人群中间了。

　　可是，他既然已经选择来到B市，那么他就必须尽快适应新公司的环境。不过，办了入职后，公司也不会规定员工上班不能戴口罩吧？

　　这么想着，沈雪意竭力忽略因为没有戴口罩导致的浑身不适，跟着走进了人事部。

　　只见办公间众人目光傻愣愣落在沈雪意身上，连人进了人事部后，好一会儿都还呆呆地盯着人事部的大门看。

　　半晌后，安静到异样的办公间才猛地涌起沸腾的骚动。

　　“我去，这是新来的同事？”

　　“呵呵，最近加班压力真大，都开始出现幻觉了。”

　　办理入职的手续并不复杂，没用多少时间沈雪意就正式成为总部员工一枚。不需要试用期，不需要转正，直接是正式员工，福利待遇优渥。

　　握着门禁手环，沈雪意心里对此有一点疑惑，莫非总部对他们公司的工作成绩一直很满意？自己在总部眼中实则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沈雪意被自己想法逗笑了。

　　沈雪意跟着人事来到自己的工位，他的工位没有在开放式的办公间，而是和三个员工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办公室里工作，环境一如既往的清雅。

　　办公室里，人事仔仔细细地向沈雪意交代了一堆事项后，才满脸不舍地离开。

　　人事离开后，只见办公室里三位老员工简单地和沈雪意打了招呼，就神色专注地对着电脑开始工作，满脸严肃地把键盘敲击地啪啪作响。

　　没有人说话，也没人对着沈雪意东张西望。

　　沈雪意见此情形，却是松了一口气，觉得太好了。

　　但是沈雪意却不知道，看似全神贯注忙着工作，快把键盘敲出火花的三位新同事，压根没有在工作。

　　一个无人知晓的小小的三人群里。

　　“哇哇哇，大美人！！！我恨，怎么没人早点告诉我，新来的同事是个闪瞎我眼的绝世大美人，我擦啊，那我一定会化了妆再来上班！呜呜呜，大美人对我的第一印象这么丑，我不活了！！！！”

　　“许福贵，你冷静点，你化不化妆有区别吗？”

　　“谁是许富贵，人家明明叫许宜襄，如果让我听到谁在大美人面前这么叫我，谁就受死吧！尤其是你赵大雷，给我把嘴巴闭紧点！”

　　“谁叫赵大雷了，我说许富贵，你才是给我记清楚了，在新同事面前要叫我赵文周！”

　　“先别吵了，我接到了一个消息，说待会让人带新同事去员工宿舍……”

　　“我我我，我去！谁也别和我抢！谁要和我抢，我就在饮水机里下阳.痿药！”

　　“……”

　　“……”

　　“许富贵，你还是个人吗？”

　　“呜呜呜，人家也不想的嘛，但是大美人是真的差点把我美晕过去了嘛。不好意思啊，只能牺牲你们了。”

　　“……”

　　“……”

　　关于三人群里上演的纷争，沈雪意毫不知情。以为自己会在工位上提前熟悉工作内容，开始新工作的第一天上班，然而这时，他却收到了来自人事的信息，公司老总要见他。

　　顶着来自四面八方炙热的目光，沈雪意来到总裁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

　　门里传出一道清俊的嗓音：“请进。”

　　沈雪意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英挺背影。

　　对方背对着他，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握着手机，正在打着电话。

　　“好了，就到这里吧，我还有事忙。”

　　对方挂了电话，姿态闲适地转过身来，却在转身后与沈雪意四目相对时，神色一怔。

　　沈雪意率先出声打招呼道：“苏总好，我是今天刚入职的沈雪意。”

　　苏城铭的目光在沈雪意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他目光一敛，温和地伸手指了指沙发：“请坐。”

　　沈雪意在沙发上坐下，默默打量了一下新公司老总。

　　苏城铭眉目有点秀气的柔和，一身气质温文尔雅，有点文质彬彬，并不是他以为的气势凌人。

　　苏城铭坐在办公桌后，看着沈雪意的神色十分和煦，温和地笑着道：“今天坐飞机累了吧？很抱歉，这么十万火急把你从分公司调过来。”

　　沈雪意答：“能在总部工作，是我的荣幸，谈不上累。”

　　苏城铭闻言，修长手指在桌面上交握，看了沈雪意一眼，笑着道：“还挺谦虚的。”

　　谦虚？

　　沈雪意有点疑惑地看着苏城铭。

　　“我以为你相貌如此出众。”苏城铭忽然轻笑一声，说，“可能会有点性格。”

　　沈雪意：“……”

　　沈雪意看着苏城铭，神色保持着客气的礼貌，但却没有开口接话。

　　苏城铭看起来也不介意，微笑道：“坐了七个小时的飞机，应该累了，公司一向秉持人性化的企业文化，所以你今天不用上班，我待会让人带你去公司的员工宿舍休息。明天你也不用来上班，好好修整一下吧。”

　　从苏城铭的办公室出来，沈雪意被面色满脸淡然正经的许宜襄带着前去员工宿舍。

　　与此同时，沈雪意离开后，只见方才还文质彬彬的苏城铭把领带一扯，往椅背上懒散一靠。

　　他神色先是滞了一下，随后拿过桌面上的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只见苏城铭嚣张地翘着一双二郎腿，玩世不恭道：“人已经入职了，现在去员工宿舍了。真是好一个员工宿舍啊，我手下员工都住这种宿舍，我可以申请破产了。”

　　“奇怪，真是奇怪，我们冷酷无情，没有半点人性的薄大总裁，竟然也有找我办事的时候，你说是不是这个世界要变天了？”

　　手机里传来一阵纸张翻动的声音，而后，是一道低沉的嗓音，带着淡漠道：“你很闲？”

　　“那还是没有你闲，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有闲心了，竟然还干起给人介绍工作的事了。工资你给，宿舍你安排，何时你竟然这么乐于助人佛光普照了？”苏城铭眼中意味不明，追问道，“你老实说，对方是你的谁，才让你这么大费周章？”

　　然而对方显然不欲就此事多谈，淡淡道：“你只要知道我欠你一个人情就行。改天请你吃饭。”

　　苏城铭闻言，翻了个白眼：“谁还差你这顿饭了，休想拿一顿饭来打发我。你快老实招来，你和那个沈雪意到底什么关系？别说，人长得还真是……见了他我才知道，我以前还是见识少了。”

　　苏城铭手指点着膝盖，缓缓道：“你说我天天对着这样的美人，万一我哪天动了凡心该怎么办？”

　　对面纸张翻动的声音蓦然一顿，有片刻的沉默，接着传来语气难辨的一句话：“你大可以试试看。”

　　苏城铭：“……”

　　如果换了其他人对苏城铭说这句话，他还能理解对方的意思是他可以追求一番，然而从姓薄的嘴里说出这句话，苏城铭可太懂了。

　　姓薄的是笃定，一定，肯定，对方看不上他。

　　苏城铭：“……”

　　这种语气。

　　苏城铭玩味地挑了挑眉。

　　很神奇不是么。

　　他还以为要孤老至死的薄其桥，这一次，竟然令他这么意外。

　　当然，令他同样意外的，还有被薄其桥塞进他公司的沈雪意。

　　苏城铭想着方才的见面，轻点着膝盖的手指一顿。

　　这样的一个人，哪怕对方是薄其桥，苏城铭也相信薄其桥不太可能会如像在商场一样如鱼得水，不费吹灰之力了。只怕那些层出不穷的爱慕者都得让他头疼万分。

　　或者也可以说，不愧是薄其桥吗？

　　哪怕在情场上都要挑战最高难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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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最高难度这件事
沈雪意得意：“我听说我是最高难度的。”
某人沉默几秒，问：“最高难度？”
沈雪意愤怒：“难道不是？”
某人从善如流：“其实你说的也没错。”
沈雪意再次得意：“哼，总算说了句实话。”
某人：“你跳到我碗里的姿势，对别人来说确实是最高难度的。”
沈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