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丹青》玉之鸢月

10、约定

　　自那日后，宫里上下就开始准备和亲的物品，并定下除夕后便出嫁，而俞柷苒便久居宫中，鲜少出宫，甚至很少迈出自己的殿宇，只有很少时会去静心湖边坐坐，常常一坐就是一下午。

　　入冬的静心湖别有一番景色，却是很少人来这里。

　　春日绿油的垂柳已然枯萎，只剩稀疏的几根竹子随风摇曳和几只小雀时不时在湖面飞来飞去，衬得湖面愈加平静，她想，这里或许是这个皇宫中最美的地方了吧，却是无人有心来赏，只有像她这般的闲人才能得闲找到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

　　冬日的风吹得脸生疼，俞柷苒却觉得这风吹得甚是自在，吹得她的心都轻轻的，没有坐在殿宇时的沉重。

　　忽的，她好像听见风里夹杂着一串轻柔的脚步，轻的像是怕打破这祥和的画面。

　　“盈月你先回吧，我再坐一会儿。”俞柷苒依旧看着湖面。

　　脚步声停在了离她不远的地方，没有言语，只有他清浅的呼吸证明着他还在。

　　两炷香转眼就过，俞柷苒深一口气，缓缓起身，“你说，是不是举国上下都会为我和亲而道贺啊。”

　　“或许是吧。”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猝然敲打了俞柷苒的心尖。

　　俞柷苒猛地回身看着那藏在心底的人忽然间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觉得好不真实，她又向前走了两步离他更近一些。

　　眼前的少年不似之前那般朝气，几月不见，多了几分沉静内敛和下巴上的胡茬、眼底的青色。

　　她忍不住抚上他的脸庞，却又在咫尺的距离停住手，“这几日这么忙没休息好吧。”声线有些颤抖。

　　指尖刚触及耳边鬓发，又迅速地收回，“辛苦了。”眼前有些氤氲，让她看不清身前人的神色。

　　徐晏清抓住了那只逃离的手，“不苦。”就是心，密密麻麻的痛。

　　如今的他也算是礼部的一根顶梁柱，自然而然和亲的大事也落到了他的身上，事物的大大小小都要经他手，从不假手于人。

　　想着她今后嫁入羌族，怕她不适应，缺这缺那，就想着什么就给她置办。但越是置办这些嫁妆越是心痛酸楚，好几次都坐在仓库喝酒喝得大醉酩酊。

　　他以为自己除了出嫁那日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可谁曾想那一日贵妃托陈熙岁问他想不想再见见她，于是他想都没想就应下了。

　　这是他第一次来她的殿宇，眼睛一寸一寸的看过每一片砖瓦，整座殿不大，该有的一样没少，只是殿中人少，让本就清净的院子更加凄幽。

　　他左顾右盼想找找那个夜思梦想的身影，“徐大人，公主在静心湖。”盈月走出房间对徐晏清道。

　　徐晏清道过谢，一刻不停的前往湖边，遥遥的就看见一个寂寥的身影靠在亭子的柱子上一动不动，任凭刺骨的风吹鼓起裙摆，他轻慢的走向亭中，一步又一步，每一步都落在自己颤抖的心上，他不自觉的放轻呼吸，怕扰了她。

　　听她问是不是举国都会为她道贺，他想，或许吧，毕竟是让她心尖上的姑娘去架起两族的桥梁，让两族和平邦交，百益而无一害，怎么不会给她道贺呢？

　　只是，他不想，不想见她的愁容和不开心的脸庞，不想与她再也不复相见，不愿看她嫁与别的男子。

　　他想一直看着她引人欢喜的明媚笑颜，他想与她相见于朝暮，他想的其实很简单，但终是没能如愿。

　　可这些又有谁会在意呢？

　　见她缩回的手，他赶紧抓住，生怕会晚了一步。

　　他牵着她的手，为她执伞，和她一同走在落满雪的宫道上，就像之前一起漫步在市井的街头那般，慢慢的，悠悠的，一起把脚下的路拉得很长很长。

　　可是不管路有多长，总有结束的那一刻。

　　他终究是外男，不宜在她的闺房留太久，最后把她送回屋，喝了一杯茶便离开了。

　　出门没走几步，徐晏清突然停住脚，回望身后方才他们一共走过的路。
　　原来还是很长的。

　　……

　　除夕转眼就来了，宫里也比常日喜庆了不少，张灯结彩，屋檐都挂上了红彤的灯笼，下人们也都穿上了明亮的新衣。

　　只是在俞柷苒眼中只是一场普通又平凡的庆祝，她体会不到他们的快乐，更是很难露出他们脸上心切的喜悦，唯有一件事记挂在心。

　　“阿苒，我们再过一次除夕吧。”那日的言语仿佛萦绕在耳边。

　　她起身打开衣匣，挑出了今年刚裁的新衣穿上，又坐在镜前给自己施粉黛。

　　有一双手攀上她的肩，“阿苒，宫里有母后在呢，午膳后你想去哪里便去那里。”贵妃替她挽起头发。

　　“多谢母妃。”眼眶一下子红了。

　　今日放假，宫里少了许多人，出宫自然也轻松不少，只需应付宫门守卫就可以。

　　紧赶慢赶终于是到了二人相约的地点。

　　俞柷苒拢紧大氅，环顾四周，只有很少的人匆匆离去，她哈出一口气，搓着冻僵的手，慢慢的向前走。

　　远远的她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徐晏清！”

　　他放下手中的卷册，快步向她走去，将她的兜帽拉上，“天寒地冻的，注意保暖，别冻着了，走吧，今日我来带路。”

　　说罢，拉起她的手向着一旁的摊位走去。

　　俞柷苒的注意力全都落在那只轻握着自己的手上，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挣脱，可是她不想，她想一直待在这双暖暖的手心中。

　　宽大的衣袖和大氅遮住了两人隐秘的动作，徐晏清感受到自己手心被回握的力度，那一瞬，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下，他怕她不愿意，也怕这个梦还没开始便奠定了结局。

　　不过，好在，她愿意。

　　嘴角如何也压不住，“这次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眼前小摊和第一次见到的一样，摆满了丹青，各式各样的都有，但不同的是先前的小摊主现在不在对面而是在自己身旁，而那些四处挂着的画都是他与她讲过的那些美景，有塞北的黄烟，有落雪的江南，还有护城河边普通的景色。

　　“都喜欢。”她晃晃他的手，“我都喜欢。”

　　“公主可知在下如今的丹青可是要花大价钱才能买到的。”徐晏清轻笑，“公主也真是好大的口气，一下就要买下所有的。”

　　他牵着她继续向前，“不过，公主可与别人不同。”他侧头看向她，“只要公主想，我都给你办到。”

　　俞柷苒没说话，紧了紧手，跟着他。

　　随后两人在望江楼用了晚膳，期间别无他语，只是静静的饮酒吃菜。

　　“今日除夕城中定是有好烟火，公主想不想去看看。”

　　俞柷苒看向那双盯着他期盼的眼眸，“想。”

　　先前徐晏清同褚将军打点好，让他今夜通融，得让他可以和她登上城墙。

　　本以为这事不好办，可谁曾想，褚将军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夜深风大，俞柷苒拢紧了大氅可还是有些冷，站在城墙往下看，她冷不丁的想起了那个如何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城楼之下空无一人，给人凄凄的空寂，只余留下几盏随风摇曳的红灯笼。

　　分明是喜庆的颜色，但在她眼里却很扎眼，扎的眼睛很疼，像是沙子进了眼如何都揉不出，反是让本就抑制不住的氤氲一下涌了上来。

　　身后传来温暖，一双大手从后面包住了她已经冻僵的手。

　　她把头轻轻的靠在他的身上，贪婪的体会着这一分一秒给予的温度。

　　漫无目的的看着周遭，忽的，身后传来一声响。

　　她抬头瞧见城外的某处放起了烟花，一簇接着一簇，一片连着一片，绚烂的色彩一下子照亮了整个漆黑的夜空。

　　烟花易逝，灿烂却易灭。
　　就像是他们最后的结果都会成为化成无处可寻的灰烬，风一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思及此，俞柷苒不禁苦笑，一滴将落的泪水从眼角静静地流下，浸湿了发鬓。

　　世间好像多了一片喧闹，她偏头看向城内，不知何时也开始放起了烟花，大街小巷都燃起了星星火光，让寂静的街头炸开了锅。

　　还有目光尽头的地方，皇宫，也点起了最高最大的烟火。

　　俞柷苒再也忍不住，任凭泪水打湿脸庞。

　　她被他拉进怀中，轻轻的拍着背，抚顺她的心底。

　　她双手紧抱着身前的人，生怕他也会像烟火般，自己抓也抓不住，只能远远的看着。

　　周遭的喧闹似乎与城墙上的人生断隔开，他们只是沉沦于彼此的温度和呼吸。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