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极》归陵

12、医院

　　“秦寻！”林淮奔向他床边，低低地唤了声他的名字，语调带了些急切。
　　他将手直接抵在秦寻额间，只觉得一片滚烫。
　　秦寻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含含糊糊的声音中带着低沉和哑涩：“林淮？好……好难受。”
　　“医药箱在哪？”
　　“医药箱？”秦寻歪了歪头，似是在回味嘴间的词，“在……在，客厅的，右数第一个，柜子里。”
　　“等我。”说完，林淮便出了房门，不到一分钟就拿着一杯热水和医药箱进来。
　　林淮将秦寻扶起，让人靠着床，把水递了过去：“能自己喝吗？”
　　秦寻没有说话，手软绵绵地抬起，又无力地放下，林淮只得拿着水杯一点一点地喂给他。
　　迷糊中，秦寻只觉得有一股温热湿润了他的嗓子，很舒服，他还想要 。
　　见杯子空了，人却欲求不满的样子，林淮轻声道：“先量下体温，等会再给你喝水。”
　　话里有点哄小孩的意味。
　　偏偏秦寻还乖乖地点头：“好。”
　　医药箱里没有体温枪，只有水银体温计 。
　　林淮看了看手中的体温计，又看向秦寻，“你可以吗？”
　　见他迷迷糊糊地烧着，林淮就觉得不大可能。
　　他动手将秦寻上衣的领口拉至肩头，露出一片白，就像一块上好的白玉 。
　　仅是看了一瞬，林淮便迅速地将体温计夹在他腋下 。
　　“好冰……”秦寻的眼睛都快睁不开，声音含含糊糊的，像是在说些江南侬语。
　　“都是这样的，你先夹会儿，我先去跟老师请假 。”林淮颇为耐心地安抚他。
　　“嗯。”秦寻寻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床头，乖的不能再乖 。
　　他如今烧成这个样，运动会是肯定参加不了了，林淮也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便都请了假。
　　正好他这两天都不太想去。
　　老罗一听说秦寻发烧，连忙批假，还叮嘱林淮好好照顾人家。
　　忽觉有阵风吹来，林淮抬头，发现房间里窗户大开。
　　秦寻下意识地缩了缩，喊了声冷。
　　昨天晚上的风很大，窗外都是“呼呼”的风声与“沙沙”的枝叶拍打声 。
　　秦寻昨晚就发了低烧，又吹了一宿的风，不烧才有鬼。
　　他眉心微皱，起身关了窗户。
　　看时间差不多，他抽出体温计——
　　39.7℃。
　　已经在高烧的范畴里了，需要去医院。
　　“秦寻，去医院了，起身换下衣服。”林淮晃了下人，后者懒洋洋地睁开眼，想要下床，结果又软趴趴地倒在床上。
　　秦寻：“……”
　　林淮：“……”
　　秦寻再次起身，费了好大劲才从衣架上拿了衣服。
　　“我先出去，换好叫我。”林淮走了出去，将门带上。
　　虽然都是男生但还是给彼此留些隐私好。
　　发高烧导致秦寻虽然意识清醒，但思维和动作都慢了半拍，衣服换了足足三分钟才好。
　　中途林淮好几次想进去，生怕秦寻倒在里面不省人事，可又好几次听到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勉强安了心。
　　他觉得自己迟早要为秦寻操碎了心。
　　秦寻总算从屋里出来，衣服穿戴还算整齐，只是额前碎发有些凌乱，平白为他添了几分破碎美。
　　林淮下意识地伸手，中途却生生地卡住了。
　　不合适。
　　秦寻此时也仰头看着他，头微微歪着，似乎在问“你要干什么”。
　　林淮抿唇，看着他的头发：“你头发乱了。”
　　秦寻走到鞋柜前的那面镜子，看到自己的头发果然有些乱，脸红的像话。他理了理头发，转头对林淮一字一顿地说 ：“谢谢。”
　　偏生他神色认真，红的不自然的脸上又添了几分可爱，像个小孩。
　　林淮将人一路搀扶到小区门口，打了车去医院 。
　　“唔……”一进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就钻进了秦寻的鼻腔，刺激他的神经，整个人一下子就清醒了几分 ，“到医院了啊。”
　　话说得慢吞吞的，带了些温软的意味，像一块棉花糖 。
　　林淮眼睫下垂，看着矮自己半头的人，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他将人扶到休息区，自己则站着划着手机屏幕，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
　　医院里人来人往，不同于外面的喧闹，这里十分安静，以白色为主的装饰尤显冰冷 。
　　这似乎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地方，所有人都忙着手头上的事，无暇顾及其他 。
　　可这又是生与死的交替之地，无数人在此获得新生，又有无数人就此长眠于地下。
　　秦寻不喜欢医院，在他的潜意识里，只要进了医院就会有事。
　　一些令人不开心的事 。
　　“你该不会，在查怎么看病吧？”秦寻靠着椅，语调慢悠悠的，带了些笑 。
　　“……”林淮，他不太明白为什么有人发高烧还笑得出来，而且还被他说中了 。
　　也不怪他不知道流程 ，相比于秦寻从小体弱多病，林淮自幼健壮，就没怎么进过医院 。
　　“首先，关掉度娘。 ”秦寻仰头对上他的视线，眉眼弯弯，虽然精神气不太好，却带着肉眼可见的好心情 ，“其次，去那里预约，接着，带我去三楼 。”
　　虽然语调依旧慢悠悠的，可是条理清晰，不会让人以为眼前的人没有任何事 。
　　“……”林淮有些忍不住了 ，“你怎么发烧了还 ……”
　　话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这样说不好 ，话蓦地停了下来，没了下文 。
　　少年是冲动的，张扬的，随心所欲的。
　　林淮却只觉得自己唐突了，不该如此。
　　秦寻毫不在意林淮的冲动 ，只是对着那双如黑曜石般耀眼的眼睛，忽而笑了。虽然笑容中带着些病态的虚弱，却难掩其中的光彩 。
　　“同桌。”他说，“我是发烧了，不是变傻了。”
　　林淮只是看着他，一言未发，眼中情绪不明 。
　　秦寻的笑很浅，却带了几分缱绻与温柔，让人难以忽视 。
　　最终还是林淮先行败下阵来 ：“你先在这里先休息，我去排队 。”
　　正当林淮要转身的时候，他的衣角被人抓住了 。
　　“喏，给你。”秦寻将小文件带给了林淮，“到时候人家要什么你就给 什么，收好了，别弄丢。”
　　林淮有些惊讶，他刚才怎么没看见秦寻拿着这些东西。
　　秦寻似是看穿着他的心思，有些炫耀似的拍了拍上衣口袋 ：“我的口袋很大，装得下 。”
　　身前高挺俊逸的少年，微抿着唇什么也没有说，转身朝对面走了过去 。
　　“还有，谢谢啊 。”
　　眼前的人似是没有听到这话，没有半分回应，越走越远 。
　　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秦寻笑了 。
　　他的同桌好好玩啊，还有点……小可爱啊 。
　　那双眼睛，好看又清透，他刚才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应该，不是错觉吧 。

　　秦寻换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椅上，头昏昏沉沉的，眼皮也越来越重，不知于何时睡下。
　　“醒醒。”林淮推了推秦寻，力度不大，却刚好把人晃醒。
　　“嗯？”秦寻睡眼惺忪地睁开了眼，整个人都处于迷茫的状态，喉间发出小兽一般的呜咽。
　　幸好他没有起床气。秦寻心想，不然这个时候林淮应该已经被扇进墙里，抠也抠不出来的那种。
　　“天冷，你发烧了。就不要在这睡了，不然你今晚得进ICU了。”林淮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平淡。他将手抵在秦寻额前，仍旧一片滚烫，“走吧。”
　　“嗯。”秦寻有气无力地起身，整个人病蔫蔫的，刚才与林淮拌嘴的精神气就好像是昙花一现般，短暂得出奇。
　　近些天来，天气转凉，不少人都没有做好保暖，如今都坐在发热门诊的走廊外等候 。
　　“人挺多的，估计要排很久，你先睡会儿 。”
　　“睡不着……饿。”秦寻这时候估计是烧糊涂了，说话跟撒娇似的，他一脸义正言辞地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你听到了吗？它在叫，它很饿 。”
　　林淮：“……”很抱歉，他并没有听到 。
　　但估计等会要打针吃药，空腹也不好，他认命起身，哄小孩儿似的说 ：“你先在这儿等我，不要乱跑，也不要乱搭理人，我很快就回来，听话。”
　　不知道为什么，林淮觉得发烧后秦寻的智商跟退化般，与一个乖小孩儿无异。
　　“好。”这时候林淮才发现他的声音中带了几分沙哑 。
　　得到秦寻的回应后，林淮转身离去 。
　　看着林淮的身影越来越远，然后消失在拐角处，秦寻的神情有些迷茫 。
　　等林淮回来的时候，他瞧见有个女生在搭讪秦寻。
　　他的步伐顿住，提着东西在原地看着他们，整个人面无表情，给人一种生人勿扰的气场 。
　　“小哥哥，加个微信或□□吧 。”女生背对着林淮，看不清容貌，但话里是满满的自信，瞧那身材曲线也是相当流利漂亮，应该是一个相当好看的人女孩。
　　秦寻白皙的脸上透着绯红，不知是病的还是羞的。他摇头，笑得疏离有礼：“抱歉，我现在生病发高烧，不方便，而且没带手机 。”
　　这里面拒绝的意思太明显，可那个女生相当有毅力，不依不饶地道：“没关系，留个联系方式也行。”
　　这么死缠烂打的也是少见，秦寻抿了抿唇，刚要开口就看到林淮朝这边走来，“林淮。”
　　那女生下意识地朝身后看去，就看到一个帅气男生朝这里走来。一时间芳心大动，正打算换个搭讪对象 ，结果芳心就碎成了渣，掉了一地 ——
　　“这里是医院，不是相亲场所，这位小姐请自重。”
　　啊，好冷漠好无情好毒舌！
　　这拒绝得比刚才还明显，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讽刺，可谓是辣手摧花。
　　林淮站在女生面前，不动声色地挡住了秦寻。
　　这个女生长得确实不错，容貌姣丽，皮肤白皙，一看就不缺人追的样子，怪不得这么自信 。
　　面前的男生身形高挑健壮，眉眼冷淡，气质疏离，一看就不好惹。女生咬了好几次红唇，最后气红了脸跑走了。
　　秦寻感慨，这不该叫“中央空调”，而是“芳心杀器”了。
　　林淮坐在秦寻身侧，从塑料袋里拿东西，整个人一言不发，像是在生闷气。
　　“生气了？” 见林淮不说话，他继续道，“我没有乱搭讪，我刚才还拒绝了一个呢 。”
　　有点在哄人的意味。
　　林淮动作一顿 。
　　他才走了半小时不到，就有两个女生来搭讪 ？
　　看了一眼对方的脸，又不得不承认他有这桃花运 。
　　“水。”林淮从袋子里拿出了个装满水的豆浆塑料瓶给他。
　　“这是 ……水？”秦寻只觉得不可思议，这里面的透明液体看起来确实是水，还是温热的，可这包装是怎么回事？
　　“嗯。”林淮应声，“向早餐店老板要的，没有瓶子装，只能用这个凑合 。”
　　“哦。”秦寻将吸管插入，温热的水自吸管进入他的喉间，带走了干涩。四肢百骸好像都被这杯小小的水给温暖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到蔡梓闻说的那句话 ——
　　“多喝热水，虽然敷衍，但是有用 。”
　　确实挺有用的。
　　“给。”林淮递了一个餐盒给他。
　　里面装的是皮蛋瘦肉粥，秦寻有些失望 ：“我生病就吃这个啊。”
　　林淮安抚道：“要是晚上情况好点，我再给你做点好吃的，现在先吃点垫肚子吧。”
　　粥不多，恰好秦寻生病，胃口不好，刚好饱腹。
　　秦寻不得不承认，虽然不太喜欢喝粥，但一晚下来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
　　“现在怎么样 ？”
　　秦寻扯了个笑，如实道：“比刚才好了些，但头还是难受得要炸了，全身无力 。”
　　“吃点吧。”林淮不知道从哪拿出了一罐软糖给他 。
　　看到软糖，原本有气无力的秦寻眼里带着光，接了过来：“谢谢。”
　　秦寻嚼了几口，哪怕在病中都不忘评价：“这味道还可以。”虽然比不上他平时吃的。
　　当然还可以。林淮腹诽，这么一小罐就要十多钱。
　　吃过糖后，困意又卷了上来，秦寻再次昏昏沉沉的睡去。
　　林淮只觉得左肩一重，似乎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扭头一看，秦寻睡着了，而且靠的是他的肩。
　　他伸手想要将秦寻的头扶开，可扶开后又不知道扶到哪去，索性就让他靠着。
　　约莫过了半小时，终于轮到他们了 。
　　秦寻有气无力地打着哈欠进了诊室 。
　　医生是一个中年眼镜男子，戴着口罩 ：“坐下。”
　　见秦寻乖乖坐下，医生招呼一旁的护士 ：“给他先测下体温 。”
　　护士应了一声，让他将体温计夹在腋下。
　　几分钟后取出——39.8℃
　　林淮：“……”还比家里高了0.1℃。
　　问过一遍症状，穿着白大衣的医生从胸前掏出一支笔，在诊断上写了好几行龙飞凤舞的字，很潇洒地递给林怀：“去一楼取药结账，护士会带着你弟弟打点滴，出去吧。 ”
　　林淮刚想反驳，就听到秦寻病蔫蔫地道：“是啊哥，快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
　　他转头，正好对上那双满是揶揄的眼睛。
　　林淮有些无奈：“行，那你在外面等我 。”
　　虽然他没有吃亏，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被占了便宜的感觉 。
　　当林淮拿完药结账后 ，瞧见秦寻左手插着针，右手置于腹仰头看着天花板，主打一个无聊。
　　“你怎么不睡了？”林淮在他旁边坐下。
　　“一个早上睡了好几次了，睡不动了。”秦寻一脸祥和，脸上带着大块的红晕，声调懒洋洋的。
　　林淮默然，过了会才道：“这些是你的药，吃几次服几粒上面都有写。”
　　“谢谢。”秦寻接过药，“你为什么出门前不帮我把手机带上，我——好——无——聊——”
　　最后四个字被他拖得长长的，话语中尽是无限怨气。
　　“……”林淮，“你记得把看病的东西带上，怎么就忘了带上自己的手机？”
　　“我发烧了，发的还是高烧，人是糊涂的，跟你能一样吗？”秦寻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听得林淮多少有些无语——这家伙竟然还会倚病卖病。
　　林淮拍了下单子和药，转发给老罗。
　　“你干嘛啊？”秦寻凑了过去。虽然看别人手机不礼貌，可是这家伙拍的是他的东西。他总得看看，免得被卖了还帮人数钱，那就不是冤大头了，而是傻缺 。
　　林淮也不避开他，敞开了说：“请假，看你这样子得烧几天，正好这两天我不太想去，顺便一起请个假 。”
　　理由就太简单了，关爱同学，照顾同学 。老罗听到这个理由不得感动死了 。
　　林淮打完字，突然察觉到不对劲，转头看向他 。
　　只见秦寻稍稍仰头，故作凶狠，却不知自己面色白中带红，声音软绵绵的，毫无杀伤力：“你这是把我当枪使 ？”
　　“嗯。”林淮丝毫不怕他生气，刚好也想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
　　“算了，不与你计较。”秦寻刚一挺身，身子就软绵绵地往后塌 ，“诶——”
　　秦寻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林淮扶住了他的腰 。
　　“安分点。”林淮有些无奈，“还在打点滴，就别闹了。”
　　“没闹。”秦寻小声嘟囔，眼睫下垂，窗外的阳光打在上面，留下了阴影 ，“你先……松开。 ”
　　腰这个部位，实在太敏感了。
　　“嗯。”林淮应下，将手撤回 。
　　两个人就这么坐着，看医院里人来人往，听细微之音，闻着已经习惯的消毒水味 。
　　秦寻看着钟表上秒针走的速度，难得觉得时间过得如此磨人且漫长 。
　　终于，他打破了僵局：“林淮，我们看电影吧 。”
　　林淮：“？”
　　一分钟后。
　　两个人在百度上找到一部悬疑片，将音量调到一格，免得打扰到其他人。
　　看悬疑片的理由也很简单 ——紧张，就容易出汗；出汗，发烧才能退得更快 。
　　可这部悬疑片拍得着实烂，不说吐槽点，光是与牛顿定律作对的片段就有不少，根本就没有那种惊恐感和紧张感。秦寻反而还笑着跟林淮讨论剧情。
　　也难怪评分低 。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林淮感到肩头一重。
　　他下意识的看向身边的人 ——其实再次靠着他的肩睡着了。
　　他的睡相恬淡而纯净，令人不忍打扰 。
　　林淮退出了电影 。
　　还说睡不动？
　　这不是睡的挺舒服的吗 。
　　少年墨色的瞳孔中带着笑意，干净纯粹，如缀于宇宙的星辰般，熠熠生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