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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乌云 ...

  •   太阳宛如一个烧焦的弹孔,止不住向外淌血。符泽川怔怔地目视着楼下,无数道噼啪的爆裂巨响从他脑后炸开。

      荒芜、无人打理的玫瑰圃,微风吹拂过干枯的花叶,灰褐色,黑红色,直到一丝温暖的赤色流进泥土,鲜艳得仿佛让一切都随之褪去。

      林柏宇的手指抽动着,他还活着,至少,在这几秒里,还活着。那并不是瞬间死亡。

      “一棵树在森林中倒下……”呓语哽咽在符泽川的喉咙深处,恍惚,茫然,失措,如同湖中的水,不停地下落,不断地窒息,一点一点失去光芒,沉入深处。

      这是他的错。

      “……必须得有人去铭记。”他说。拳头攥得用力到几乎感受不到双手的存在,指甲把皮肤压出了血印。

      是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碾碎所经一切的巨响,人们的大叫,声音从背后,从走廊的另外一端上传来。海啸在绝望中慢慢升起,终于在血肉模糊的混乱里推至了最高潮。

      “外面有情况!这里……发生什么了……?”同样听到那些声音的葛洛丽娅没打招呼便推门而入,符泽川深吸一口气,上前抓起她的手,两人一起回到了走廊上。

      “没什么。”他顾作轻巧地笑了笑,不动声色把教室门于背后关严,“看样子那些人又惹上麻烦了,你先下楼吧,到鹅卵石广场上去避难,我去看看有没有谁需要帮忙。”

      “我要和你一起去。”察觉到什么的葛洛丽娅由衷地想要帮他。

      “……别这样。”符泽川眼尾泛红,“拜托了。就按我说的做吧。”

      她看到他眼中痛苦的无声呐喊与嘶吼,就和林柏茂那时一模一样,只好选择了退步与妥协。“……嗯。”葛洛丽娅在楼梯前停下,最后回望着符泽川赶赴灾难中心的背影,那个人总是这样,劝周围人快逃,自己却不曾离开。

      密谋于暗渠中进展迅速,乌云聚拢到一起,遮天蔽日。离女校不远处,熊熊山火正在燃烧,原野的风送来焦炭与灰烬的气息。胜负未分,刀光未现,暗流涌动。耳边响起了防空警报,漆黑的烟如倒流的雨,那并非山雨欲来,也没有火刑架前的火把点燃,愤怒被消声,灵魂一部分默默化作了飞灰。

      山上起了火,沉默、压抑、内疚、仇恨令温度计里的水银直线升高,比希望更炙热,将呼喊全部蒸干在喉咙,心境上的剧变发生得如此悄无声息。

      广播声,警报声,闪烁的红色警示灯,摇晃的地面,狰狞的怪物,已经什么都没法撼动他了。

      “该死的——!这他妈到底怎么一回事——?!”摩卡踢开拦路的杂物,和董耘、江兰一起为后面的人以及重伤伤员清出一条通道,“她为什么要去开204教室的门?!林柏宇难道就没跟她说过那里面还藏着个怪物吗——?!”

      “……她的整条右臂都不见了,一定是被那东西给扑了个正着,还活着就已经很幸运了……”方杉与莫英合力把昏迷不醒、面色白得如纸的秦天璇抬到与桌面平齐,置于其上,江兰则负责为她检查伤势。

      “……它……怪物……比那时更大了。”丽莉站在门口,因极度紧张而反复搓起手臂,原本还在宿舍里休息的她被警报所惊动,下了楼才发现自己该举动究竟有多愚蠢。

      外面的肉瘤怪物正无目的地缓慢蠕动着,复活后的它虽然体型扩大,但行动似乎变得没再有上次那么敏捷了,虽离这里还有不少距离,可通往楼梯的路现已被怪物泼洒般的触肢瞬间封死,这让所有人都无疑陷入到被瓮中捉鳖的境地上。

      “那玩意儿叫‘恶意’,顾名思义。”董耘把围巾上提,遮住了鼻子,这里的血腥味实在浓烈,令他难以忍受,“是我们对那白裙女生NPC做的事哺育了它,给了它营养……切,这地方就不可能会有什么好事,早该料到的。”

      “或许我们应该……”摩卡取出她的打火机,咔嚓一声擦出火苗。

      “求你不要……!”歌霏捂住自己的耳朵。

      “不行!用火烧她挺不住的!”莫英则是一把抓住了摩卡的手腕。

      “而且也没法止住动脉出血。”江兰为秦天璇简单包扎了一下,就算有方杉提供的乙|醚和缝合针线,也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那就只有两种东西能够救她了。”摩卡拍掉莫英的手,把打火机重新揣回进口袋,“造化。或者。祈祷她可以梦见过去。并且克服过去吧。解锁的技能没准会挽回她自己的性命。”

      “……要是我能早点过来就好了……”莫英找了个地方蹲下,盯着双手上大片干涸的血渍,喃喃自语,“……还不知道林柏宇怎么样了……”

      “那确实是个问题。从头到尾没出现过的孙乾丞先不提。从行动开始。倒是你出乎意料地再也没露过面了。对此我需要解释。”摩卡警觉地盯着她。

      “我被困在了幻境里参加试炼……这个晚点再谈,现在我们必须要想办法出去。”莫英两手无力地滑到耳后,抬头望向摩卡。

      “解锁了什么技能?”而摩卡打算追根问底。

      莫英也没功夫一五一十交代,就只是不假思索地把三个技能的名字报了出来,她心知肚明这时候犹豫反而会招来怀疑。

      “很好。我相信你。”她说,“我们必须尽快出去。包围在缩小。等得越久。生还机率也就越小。”

      “……怎么做?”董耘问,对她的言之凿凿半信半疑。

      “别叫那玩意儿的尺寸给唬住。”摩卡边说着,边把一个铁皮柜子里头的抽屉全部掏空,“我们有脑子。但它没有。声东击西。创造破绽。”她扫了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由于重创与出血晕死过去的秦天璇。

      莫英缓缓站起了身子,丽莉也往前几步,只是眼神交流,就让汇集在这里的人全部心知肚明,无论接下来要迎来怎样的挑战,他们起码都会一起面对。

      “这些会派上用场。”江兰从身上翻出这两天来特意收集的胶水与管道胶带。

      董耘见状,没吱声,只是把口袋翻了个底朝天,银刀银叉等一看就值钱的餐具顿时堆出来一座小山。

      “这还有秘密武器。”方杉将提前准备的钉枪握在手里,多余的另外一把连同一盒长而粗的钉子一起丢给了莫英。

      “至少我们不会当饿死鬼,哈……该死,这一点都不好笑……”歌霏手里那些巧克力和燕麦棒平分给了在场每一个人,比起补充能量,更像某种英勇就义前的体面。

      “没有路。我们就横冲直撞出一条路。”摩卡放倒那个柜子,用胶水把刀叉尖端朝前,沿着它四四方方的铁皮黏了个遍,无害的家具很快就变成了破阵的尖刺盾牌。

      方杉明白她的意思,牢牢把它抓在了手里,可摩卡似乎还觉得不太够,又拿胶带在盾牌与方杉的手之间缠了几圈,然后自己抄起了一把椅子。

      “……这时候是不是该有一句口号?”莫英拿起记号笔,在盾牌上写下这里每一个人名字的首字母。无论是成是败,今天的事都值得叫每个活下来的人铭记。

      “我没什么信仰。”摩卡说。

      “那我就没有看错人。”望着受伤昏迷的人,莫英手上的笔尖勾勒出最后一个Q,“就让……我们的理想护佑我们吧。”

      “你话真多。”她把手中的临时武器抬得更高了。

      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奇观,向来是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们。

      席卷而来的阴云笼罩了天空,窗外的漆黑正如同一团被搅弄着的墨水迅速扩散,但它们既不躁动也没有带来任何一滴雨的潮湿,甚至完全相反,那些情绪根本不需要半点酝酿,直直从铺天盖地袭来的愤慨从未经过稀释。

      风向变了,树木与野草焚烧的呛鼻浓烟充斥在猩红警报拉响的走廊,使人们不由得尝试掩住各自的口鼻。

      方杉大叫一声,还未等其他人准备好,便箭步地冲向前,像橄榄球运动员般撞上那堵墙一样的黑影,冒着白雾的肉瘤因猛烈冲击而变了形,柔软的身体上空生着张大口,吐出的舌头几乎要抵蹭到了方杉的头顶。

      直击灵魂的恶臭瞬间驱散了他意识上的朦胧,死亡已经横到眼前,方杉与它之间仅隔着一块铁皮。

      然而就算这怪物力大无穷,也无法在十余秒之内击破防御。就在摩卡抄着那把椅子加入到防线最前的同时,丽莉心脏虽已快得几乎要蹦出了胸腔,但还是被这一时的英雄气概所感染,也学着那银发少女的样,成为了他人的后盾。

      当“看”到这一幕时,肉瘤怪物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彻底置这些人于死地。无数粗壮的触肢如美杜莎的蛇发,从它的体内喷薄而出,带着一道道破空的撕裂声,盲目地朝三人进行了毫无保留的毁灭打击。

      而早有预料的莫英则用钉枪在后方进行了援护射击,她眯着只眼,旁边的董耘也没有半点看戏的余兴,和江兰一起将手上的杂物整个抡起来,也不管砸到砸不到,就只是狠狠一遍又一遍地朝防线的空隙中挥打。

      离得最近的方杉更是连瞄准的功夫都不用废了,他侧过身,靠一边肩膀抵住盾牌,子弹全部倾泻到任何试图越过防御的触肢上。柔软的肉全部被撕裂,打成碎片。过于猛烈的攻势反倒令肉瘤怪物自身防守大开,在制订了具体计划的受考验者们面前,这一举措毫无疑问为它制造了弱点,也为幸存者创造了契机。

      一地的碎肉蠕动着,一时无法回到母体内,先前伸出越多触肢攻击,此时肉瘤怪物的本体就也缺失得越多。它的身形已经不像刚刚那样饱满而宏伟了,那块凹陷下去的部分便是现在逃生的单行道。

      “就是现在!!”莫英已经找到了一个稳定而合适的开枪频率,在持续的火力下,她和歌霏顺利地一块抬着秦天璇冲了出去。

      但随着子弹数量的锐减,与抵抗者们体力的流失以及攻势的渐弱,怪物恢复的速度马上便超过了伤势,就在新生成的触肢即将够到下一个逃走的董耘的脚时,一头瘦骨嶙峋的狼从摩卡身后跃起,用那双黄得发绿的眼锁定怪物的攻击,并对其伸出的触肢进行了敏捷的反制。

      “那是我的技能。”摩卡力竭地道,本就在全力防守,加上使用这个杀手锏也会产生消耗,毫不夸张地讲,她此刻已经累得要将近虚脱了,“你也快逃……它撑不了不久的……”她冲着丽莉说。

      白狼浑身脏污油腻的毛发板结在一起,满脸的血污已经不会干涸,不时沿着被黑红色浸透的下颚滴落,它呜呜地低吼,每次攻击都被迫咽下肉瘤怪物的血,酸液不断侵蚀着它的口腔与食道。

      “……帮我看一下……方杉……我个子不够高……”

      “他们都已经跑远了,我们……”

      “原路返回……跳窗……你有盾牌……下面还有花圃……或许还能利用外围的构造与天台……我们已经创造奇迹了……一定还会创造另一个……你……”

      “恕我失陪。”方杉脸色铁青,汗流浃背,“要知道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逐渐减少着抵抗的力量,从双手到一侧肩膀。

      “不……!有机会的!我们……!!”

      再从一侧肩膀到单手,方杉一个闪身躲过,肉瘤立马像决了堤的洪水般粉碎了防线,盾牌在击破前为他制造了一时的落脚点,他一个大跳就消失在了肉瀑布之后。

      “□□八辈祖宗——!!!!”摩卡高高举起双手扯着嗓子叫骂,哪怕压榨潜能也要冲进教室。尾随于她的身后,那肉的海啸一下就将门击成了浮木,此后再无任何声音。

      “操……操……我不会再冒险了……也绝对不能再冒险了……!”心惊肉跳的方杉在走廊上狂奔,刚下楼梯,一拐过角就被另一些东西给拦住了去路。

      它们是盆骨上长着山羊头,名为牺牲者的怪物,数量多到数不过来,一眼望去就知道肯定超过了十只,那些头上的脓包召来许多蝇虫,乌泱泱黑色的食腐者们在褐绿色汁液与烂肉间飞舞着,尝试产卵。整个女校里除了山火的焦味,还四处涂遍着一种血液和油脂的混合物,一切的一切都像极走进了盛夏的露天屠宰场。

      走投无路,他拧开最近一道门,就像是某种情景喜剧般,里面是一群正在做卷子的学生,前方老教授看到方杉来了,还点头示意。很快,他就在最后面一排上看到了同样没能来得及穿越怪物集群的丽莉,和脚边放着一把红色消防斧的符泽川。

      “怎么了?坐啊?兄弟。”符泽川满脸是血地回头望过来,带着复杂的笑意。

      方杉这才意识到对方压在身下的东西不是椅子,而是一具被砍成人彘了的牺牲者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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