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5、炙风 ...
-
“林柏宇死了。”
符泽川草草写着卷子上的题,冷不防地低声道,像念了一句没头没尾的咒语。血迹沿着那斧柄滑落,从门口一路拖到他的脚底。
“物竞天择,理所当然……你也该是时候重新开始了,兄弟,就和我一样。”方杉还因刚才的经历而惊魂未定着,这会儿扫了眼他手边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计算式,只觉自己的熟人疯得不轻,摇了摇头,“我们来这儿从不是为了分享,既然梦幻岛人想要找到精英,那我们就应该在他们眼皮底下表现出精英的样子来。”
“你……”符泽川停下笔,“以前常对我提起你那位祖父的故事。”
“他是梦幻岛领导人家的二堂弟。”方杉坐正身子,虽然情况复杂而紧急,但谈到这个话题时语气还是不由敬重了几分,“同时也是当年操纵舰船建造了码头的十人众之一,无论从优秀的血统还是他的贡献上看,我显然都配得到梦幻岛的一席之地。”
“我咋觉得你一上去就会直接被抓进监狱呢?”符泽川又重新埋下了脑袋,刚刚其实只是在读题目,“据摩卡所说,那位领导人早在大劫难开始就已经倒台了,甚至她整一大家子都是因为当初站错队而被染上了政治污点。”
“……什么……?”方杉不可置信。
“先不提你那爷爷做的事跟你有个屁关系,能说出那样的话,首先就代表你是相信那年人类等级排序分配政策的,对吧?”
“那么,从出生就被发配到了最烂最差的P区,也无疑意味着你曾是拥有最烂最差基因的那批孩子中的一员。”符泽川瞟了他一眼,“是我刚才听错了吗?你居然同时相信着两个自相矛盾的说法?还那么多年以来一直坚信不疑?你他妈的没疯吧?”
“这……这……”方杉的世界观遭到了一定冲击,对他而言,那些长久以来理所当然的东西明明本身经不起任何推敲,却总是一直屹立不倒。不过也见怪不怪了,自由贸易区里,每个人都是一定程度上的臆想症患者。
最后一题只写了第一问,符泽川没顾陷入混乱了的方杉,捧着卷子就把它交到了讲台上的老教授手里。
“做得还挺快?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不是名副其实。”
拿起试卷的老教授撇了撇他的八字眉,煞有其事摆出副居高临下的神态,两颗眼球运动活跃得如手里把玩着的两粒核桃,从斜下方滴溜溜翻到斜上方,又再滴溜溜地翻回来,就如此反复了三四次,而在这之后,他鼻子以上的全部皱纹都用力地凸出来,花白的胡须也炸了毛,像是突然犯了痔疮。
“瞧?这么快就已经有一个错误了。”他翻着白眼看符泽川,卷起个大舌头用极重的口音讲道,“这个开头可算不上多好。”
“能让我看一眼吗?”符泽川保持着微妙的笑容,明知故问道。
“那可不行!已经太迟了!!”像是要掩盖什么似的,老教授直接把手旁的一大摞东西全部压到了试卷上面。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啊?嗯?”他把没系扣子的西服下摆往后一甩,两手叉腰,挺着个将军肚,一步一个响地从讲台上走下来,站到了符泽川跟前,眉头紧皱。
“我要告诉你的是,比起你,我其实更愿意教那些成绩不好的孩子。”
老教授拿手指着符泽川的鼻子。
“都是因为你,他们才失去了成长为优秀人才的机会!你就是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棵草,打击了他们学习的自信心!”
“你那满得快溢出来的优越感都净是些狗屁!”老教授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快撒泡尿照照自己吧,你的真正面目就是臭水沟里的老鼠!”
直到说完这些后,他才终于愿意后退一步,“我认为你今天的学习态度有很大问题!这就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吧嗒。吧嗒。”大块的散发着腐臭的肥肉从老教授的正装里掉出来,流油的脂肪粘着参差不齐的毛发一坨一坨滩在地上,黄的红的自他脚下哗啦啦流成了道黏糊糊的小溪。
在真正的权威之下,就连牺牲者也唯恐避之不及,聚集在走廊上的羊首怪物们纷纷躲闪到一旁,为老教授让路。
虽然十分莫名其妙,不过这似乎倒也算是一条安全通道……?三人相视一眼,也警惕地跟在其后。期间丽莉始终低着头,不敢去看这副充满了诡异与荒唐的场面,直到四周传来了沙哑的窃窃私语。
“……请宽恕我,大审判官……”
她惊诧地朝向声音的源头看去,那里竟是一位以扭曲的姿态跪伏于地面之上的牺牲者,混浊的眼泪正从山羊的眼中向外倒流。
“吧嗒。吧嗒。”令人作呕的声音从没停下过。
三个人跟在怒发冲冠的老教授身后,小心地避开牺牲者与各自脚下的肮脏,穿过了横七竖八的,好似刚从抽象派画作里摘出来的复杂阶梯。
葛洛丽娅画的地图早在不知何时便已经彻底失效了,视觉右上方的内容正被不断更替。显而易见,“恶意”的增长也促使了整座审判庭的“进化”,女校的内部构造正逐渐变得悖离常理,扭曲如坍缩一般迅速扩大。
当灯光再次慷慨地洒到头顶时,丽莉还为此感到一丝庆幸,不过实际上,那其实是从无数面镜子中互相折射出来的虚幻的光。
而也是直到此时,他们这才发现自己所身处的居然是一条曲折的镜面回廊。
方杉已经迈出了左脚,而上一个方杉却才刚刚收回它,他们的镜面穿成一串,连接成为毛虫般畸形的另外一种生物。
行走在这由且仅由镜面构成的诡异走廊里,一切正常的事物都遭到了严重的扭曲,朴素的点、线、面在无数次折返过程中被消去了原有的姿态,最终只剩下一个绮丽的幻象,包装着它们干瘪悲惨的实体。
老教授推开一扇挂着“厚德载物”的门,只有符泽川跟着一并走进去。
刚进门,他就听到砸门声与女孩的哭声,另外一位老教授站在透明玻璃门的浴室前大声叫骂着,这个角度,符泽川甚至能看清那□□的女孩手下每个细小动作,因为怕对方听到锁门的声音,她正蹑手蹑脚地把门栓一点点推好,又拿起一把小剪刀,哭叫着退到了浴缸的最边缘。
符泽川一声没吭,这大概是办公室没错的,只不过似乎是更符合某些黄色妄想中用途的办公室。
一盆花挡住了当事人的脸,又一个老教授从衣柜里取出一件黑色渔网上衣和一副胸贴递给了面前满脸诧异的女生。
“老、老师,我怎么能穿这种衣服去参加面试呢?!”
“衣服总要穿在身上才知道什么样嘛。”
在他一番托辞下,女生还是一脸羞涩地背过身去,脱掉上衣,把胸贴贴好,又笨拙而僵硬地扭了回来。
“哎呀,真是笨手笨脚的,你看?根本贴都没贴正呢。”老教授直接把手按在了女生胸前。
“啊!!”她吓得叫出了声,想往后退,却早就被对方钳住了一只手。
“不就是胸前多两块肉吗?你那反应是干什么?既然选择学艺术了就不能在意这种细枝末节,连这种苦都吃不了,以后有你受的呢!”
老教授用腿顶开女生的膝盖,半蹲在她的身前,紧紧贴着她,一边把胸贴摘下来,一边还前后摇晃着臃肿的身躯,发出越来越重的喘息声。
“反抗什么?你敢不遵守我的规矩?我告诉你!你这样是考不进舞蹈团的!就算现在跑了,学费也不会退给你哪怕一分!!”
符泽川抬头,看到房间角落里有一个摄像头,镜头却是已经碎裂的,它恐怕总是坏得这么恰到好处,以安抚他们惶恐的内心吧。
“吧嗒。吧嗒。”迈过血与脂肪的粘稠混合物,打开办公室最靠内的一扇门,一张红色大床上面交叠了三个裸着的男女,刚才那个趾高气昂的老教授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了开门的符泽川面前,身上的西服正装变成了打着三个粉色蝴蝶结的绳结,抬起头,满脸的肥肉与褶皱擦脂涂粉,显露出无法掩盖的媚态与奴性与猥琐。
符泽川刚想一脚踹到他脸上,就被老教授一把抱住了小腿。
“老公~爸爸~主人~~”他夹着嗓子,发出一段擦玻璃似的声音,“刚刚课堂上的事,都是我的不好,请主人,好好地惩罚我吧~~”
啊,成人黑色幽默,我的最爱。
但最讽刺的,还是直到迈入这个特别篇一样的小房间,符泽川才如此深刻地体会到了审判庭的本质——那是人的业力,仅留存于皮肉上的讽刺与无伤大雅的玩笑——堕落。没什么比这个词更能精准概括的了。
噢,成人黑色幽默,我的最爱。
若硬要说有能与之一较高下之物,那恐怕只有RPG游戏里的邪恶路线了吧。
见符泽川长时间没吱声,老教授缓缓放下了他的脚,有点困惑地抬头问出了一个似乎完全不搭边的问题:
“你是处男?”
符泽川还是没有反应,不过脸上的表情倒是很精彩,像是很愤怒但又像是在憋笑但又像是在暗带贬损性质的讽刺,总是就是很难绷,像抱着手机连续看了一夜的地狱笑话以后,一日三餐又分别就着刷了○博、○吧和○哩○哩。
又见他一脸的不情愿,老教授站直身子,重新恢复了先前不容小觑的权威,义正言辞地接着道:“男人有欲望是很正常的事情,不就这么一回事么?你要是不提前交卷我就不这样了,就是因为你越跟我蹬鼻子上脸我就越想在你面前展示我真实的一面。你爱反感反感去,反正我喜欢的又不是你这个类型,我喜欢的是你一个学姐,要不是你提前交卷我至于吗?”
“吧嗒。吧嗒。”那些腐肉下坠的间隔变得隔更小了,有什么东西正在他内部游走着,尝试破体而出。
难绷之余,符泽川握紧了手中的斧柄。
“你看你长这挫样,要不然你去割个双眼皮吧?你那学姐就是在医院割的,我去帮你问问她。”
“咔嚓。”老教授的肋骨在一瞬之间刺破胸腔直直突出,脖子顿时夸张得延长,大张的嘴里淌出蛆虫和黑红交加的腥臭涎液。
“可惜了,我买了双球鞋本来想作为惊喜送给你的,现在看来只能送给你的学姐了。”
獠牙、利爪武装到原先的肉上,这个令人作呕的NPC现在成了真正令人作呕的怪物,依靠背脊上长出的翅膀飘浮在半空,以它浑身上下布满粘膜、耷拉着一大截松垮眼皮的无数只眼睛共同凝视着下方的符泽川。
【单位名:基路伯。罪状:牧羊人。战斗技能:???。抗性特征:???。死亡临界:???。理智惩罚:高。构建者:大审判官。】
墙皮从四面八方揭落。火警警报。闸刀落下。打火机的点燃。苍蝇翅膀的嗡嗡作响。倒计时的滴滴答答。各式各样恐怖尖锐的声音划破了所有的镜面,无序、混乱、腐烂,这里是臆想中死亡的世界。癫狂又充满杀机,长翅膀的天使在人的耳边大笑,下一秒就会前来夺取在它眼里微不足道的生命。
符泽川冲出办公室大门,方杉和丽莉早在察觉到事情不妙的第一时间就撒腿跑了,现在最多也只能看到两道模糊的背影。
现在情况完全满足【独行者】提供增益的条件。而从牺牲者们通通为当时还埋在老教授体内的基路伯让路这件事,也可以看出它们对其心怀的敬畏……所以很大概率,那天使身上就带有“领袖”特性,能够触发【反骨者】所带来的特攻。
不错,作为沙袋而言非常够格。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