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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奶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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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哥们,还好吗?要喝点啥么?”
凭借调酒技能混进吧台的甘辛在完全陷入进思绪的符泽川面前以夸张的幅度挥了挥手,堆到脸上的坏笑预示着他又想玩一些新的花样了。
“来这里都这么久了,我却还不怎么认识你。想分享下你的故事吗?”
“这杯我请了,不知道够不够甜。”说着,他把一杯蔓越莓色的调制饮料递给吧台上别的客人,那女生随即莞尔一笑,略显羞涩地将其接了过去。
血红色灯光打在人们脸上,为每场对话蒙上不真实的色彩。银瞳的青年语调慵懒下沉,用低音细声慢语地娓娓道来。暂脱离了思考的符泽川从他身上闻出了铁腥,不知源于尚未洗净的脏污,还是这个人本身。
“呼——呼——”
窗外,人群外,喧嚣外,青春外。谁都不曾留意过的角落里,灼热的鼻息正为玻璃层层蒙上相叠的微弱雾汽。病态般急促的频率堪比用一个老旧的打气筒给轮胎补气,仿佛下一秒,声音的主人就会像使用寿命走到尽头的机器那样猝然停摆、崩颓。
“呼——呼——呼——”
然而,毫无要停下来的意图,在稍微熟悉这危险而又颓废的爱好片刻后,窥视者便开始用上了比先前更加狂热的激情喘息起来,从鼻,到口,再到两者并用,那是宛如哮喘病人,宛如使用针刺破本就瘪气的皮球,宛如要从即将迎来毁灭与腐烂的肉身内部努力地榨出最后一丝生命力的可怖声响。干枯黢黑皮囊下是膨胀沸腾的欲望,灵魂时刻因此而颤抖。
“咔嚓。咔嚓。”长而尖的指甲从窗外摩挲着,发出刺耳噪音,常年的不曾修剪已使内部纳满了污垢。
已然小心翼翼地隔窗亲吻了幻想的对象,窥视者又开始缱绻地沿意中人的轮廓勾画起了脑内的无尽遐想,那些杂乱无章的细小划痕正源自其靠近吧台时,便会如怀春少女一般害羞地挪开的手指。
“……贾利洛……贾利洛……”
卡壳了的点唱机般的嗓音来自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窥视者不断呢喃低语着同一个名字,那正是她的支柱者,混淆了她杀意与憎恨与压抑与情欲的从头至尾的发泄目标。
“格拉特尼.威廉姆斯夫人”,紫檀女校的校长,一个被审判庭特意摘出且强调与夸张化了的残酷意象,亦是十八位受考验者里其中的一位,那位“代行者”的人生缩影,以一场绮丽噩梦的主人身份登场,尽情向其他入梦者们展露着复杂而危险的欲望。
反复念叨着那个名字,在迫切焦渴的需求下,她终于将手指探向了裙底。
人们常说,克制是最好的美德。这是因为肖想只有放在践行之前,才会显得格外充满诱惑。
“你脸上的表情说明你正在计划着什么,一些……好的事情。”甘辛尝试对符泽川旁敲侧击,尽管在看到有一群学生往这里凑近时,不得不当时一改论调。却看不到因浪费时间而产生的焦躁,反倒能从眉目间稍微瞧出他所期盼的情形成真了的窃喜。
“你单身吗?”甘辛借着倒配料的功夫,开玩笑似地抬眼望了过来。
“我已经结婚了。”而符泽川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十分认真地应答了对方的捉弄,将了他一军。
“……噢。”一瞬间,甘辛也确实如符泽川所预料的,被逗笑,随后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但很快就又被他以更多的不怀好意给盖了过去,“那你介意作弊吗?”
“一向诚信考试。”
“呵呵。”甘辛闭上一只眼,抛下几枚冰块与容器相碰,发出了悦耳的声响,“那你就不是我要找的坏男孩。”
“上个周末过得如何呀?”边问,他边往身侧扫了一眼,确定刚刚靠近的几个NPC实则只是准备要离开,并且现已经彻底走远了。
“我都来这儿借酒消愁了,所以……”刚演到一半,符泽川就注意到了甘辛使来的眼色。这一轮,他终于不再是酒客,而是受考验者。
“我想我们已经顶替了那帮被怪物吞掉的学生的身份,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是刚入学不久的新生。并且,第一轮淘汰条件是【不受学长的欢迎】。所谓真相谜底得再观望,不过也稍有些眉目,关键点之一也许是学长对待不同性别者的不同态度。”
“那你最近一定过得很辛苦咯。”甘辛笑意更甚,低眉将调制好的饮料一路推到了符泽川面前,“今晚在307宿舍将有一场鸡尾酒派对,相信你,还有我们的几个朋友都会在那里度过一段相对愉快的时光的。”
“……”听见这话,符泽川只是默默盯着跟前红橙色的鸡尾酒,冰块在细碎的泡沫中翻涌,正轻微地噼啪作响。
“怎么?”甘辛稍稍低下身子。
“我仍然不知道……该如何信任别人,希望最后我不会把一切都搞砸掉……”符泽川面露难色。
“我不会只让你一个人喝酒的。”甘辛举起另一个杯子,其中盛着和给符泽川的那份里相同颜色的液体,“干杯。”
“干杯。”符泽川也说。他们都将属于各自的那份一饮而尽。
碰杯声此起彼伏,血色灯火不停,迎新派对仍在进行。昏暗的谷仓被心醉魂迷的空气所填满,扑鼻的酒精,呛人的香烟,一副副面孔如死水,于意兴阑珊中漠然地望着所有的混乱,如同满满一屋的行尸走肉。
“今晚,307见。”
人们仍不知疲倦地在舞池内起舞,深酒红色的礼裙因旋转而撑开、睡莲一般地绽放着,符泽川从那个女生的舞伴,全身男式西服的孙乾丞身后走过,一脚踩在无法避开的遍地呕吐物上。
“再来一杯!再来一杯!”
素未相识的人们撺掇着为董耘灌下另一罐酒水,她们中却无人知晓这个人的恐惧以及企图用酒精来迷惑感官的意图。
没有犹豫,为了让自己没有犹豫,他抓起酒杯便是仰头一倒,随之又是一阵更大的起哄。
“为什么她们要那么对我!那些人根本不是我的朋友!她们所有人都想要毁了我!!”
有两个人始终离喧嚣很远。江兰恬静地微笑,望着坐在桌子对侧的,那个新认识不久的、此时情绪激动的女生的脸。
“不喜欢现在的自己?”
那女生点点头。
“换一个不就好了?”她缓缓伸出手与其相握,笑容依旧,“如果讨厌现在的自己,那就换一个吧,除掉一切能让你回想起过去的事物,重新开始。”
江兰甜美地微笑着,“换一个自己就好了。”
符泽川从旁经过,第三次抛下那句今晚的邀约,他的影子一瞬蒙在她的脸上,她的笑容刹然消褪。
极目所见,猩红尽染。兴许是谷仓内的灯光愈深了几分,扰乱了视线,符泽川最后也没能顺利从人群之中找到林柏宇的身影。
夜晚,盛大狂欢的后半段,少女们接连一席红裙入场,暗处,密谋未曾停歇,嘴角的那抹笑意也从没有消失。舞会的本质就是狩猎,而真正的舞会这才刚要开始。
不过,有两拨人注定是要与这些无缘了。
一拨是受考验者中的那两个孩子,从派对开始的那刻起就在天旋地转地满处游荡着,绚丽的灯光和动感的音乐只是时刻为他们带来了晕眩与反胃。
“坏人!坏人!滚远点!滚远点!”女孩费力地挥舞着手中鲜血淋漓的球棍,稚嫩的童音只是被舞池的节奏所吞没,矮小的身材就像闯入巨人国的两只蚂蚁,孱弱且无助。
另一拨,则是那些中途就退场了的人们,这其中也包含了林柏宇。
“麻烦你还陪我一路回寝室了,都这个点了,我实在对走夜路有点抵触。”
白裙下的少女一路风尘仆仆,黄土衬着年轻、颀长而丰美的躯体,看起来生机勃勃。
“……应该的。”林柏宇摸着后脑勺,明明心知肚明对方只是个NPC,却无法从她的表情以及话语中感觉到半点虚假,结果反倒令他手足无措了起来。
“你还要回去吗?”少女半靠在门前,见林柏宇那副憨呆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提醒道,“重新去谷仓里。我想……距离结束应该还有段时候,要知道那群疯婆娘可精力旺盛着呢。”
“嗯……我的……朋友还在那儿。”林柏宇仍然摸着后脑勺,这会占用他的一只手,他以为这样做至少不会让他显得那么局促。
少女的笑容更加灿烂了,“这样啊,真羡慕,我是说,那就就此别过好了。”她背身推开门,向后一条腿微抵住门板。
“对了,你照拍得很不错——”
“你的心里肯定是住了一个艺术家!”她就像一枝顺流而下的百合,身影随清澈的河水一同消失在了林柏宇的视线里。
“……谢谢。”他对一扇完全关上的门说。
回顾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从帮忙拍照到愿意送一位学生NPC进寝室,一连串的举动完全无意义可言,甚至浪费了时间,错失了机会,要知道,也许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与团队的沟通失误,就有可能招致惨烈的结果。
但不知怎的,林柏宇却并不对此感到后悔。
他自然清楚,对方只是一个NPC,是待一切结束之时便会如冰雪般消融的存在,而自己的努力根本毫无意义。
可另一方面,林柏宇又突然愈发觉得,或许就是这种【无需证明其存在价值】事物的堆积,才是生活中最难能可贵的部分。
就像小时候和哥哥躺在垃圾山看“星星”的那一帧画面。往往只出现梦里,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林柏宇记起了本杰明先生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哥哥的死会在他心中埋下一颗火种,尽管少年仍不知这句话的真意,但至少……
他已经再也不会是走进巴别塔之前的那个林柏宇了。
怀揣着小小的决心,少年快步走下楼梯,奔赴未完的派对。
“……果然还是适应不了那么多人的场合吗。”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少女紧贴在门后的绷紧的身体终于缓缓跌落,叹息与抽泣声犹如尘埃一样静静飘落在仅余一人的寝室。
粗暴地拉扯开椅子,泪水打花了初学者稚嫩的妆容,未开灯的房间,黑暗已在咬牙切齿与内心的怨言之间无形堆积。当对镜自审时,才发现整个世界都在慢慢变得灰暗、迷茫、无趣、腐坏、糜烂、病态……
“你他妈的很性感!”
年轻、丰盈、天真的少女对镜怒吼,其中的映像却是一张年迈、干瘪、阴郁的面容,一张,无法逆转的,一针见血的,诅咒般的,“格拉特尼.威廉姆斯夫人”的面容。
“……嗷——嗷——嗯——呜——”
窗前的老妇摇晃着细瘦的骨骼,从头到脚,每一个细胞都在暗自用力,于疯狂的自我满足中尽情扫除压抑与渴望与痛苦与懊悔。
“你他妈的很辣!很婊!!”
镜前的少女猛然站直身体,将自己的整张脸都紧贴在镜面上。以为一席衬托着泥土的白裙看上去生机勃勃,实则全部都是疯狂的缩影。
“嗷——!!嗷——!!呜——!!嗷——!!嗷——!!!”
窗前的老妇如一条丑陋而异形的巨大蜥蜴,上半身的阴影以爬伏态笼罩了整个窗面。她干枯无力却又幅度夸张地摆晃手臂,抓挠着窗框,甚至伸长舌头舔舐起了蒙在玻璃上的水雾。那是犹如野兽|交|配时才会发出的嘶哑咆嚎,欲望早已超越了合理的范畴,正以最为野蛮的形式失控暴走。
“你真他妈是个大美人,你知道自己可以的,不是吗?”
镜前的少女搽上鲜艳的口红,流着泪亲吻了自己那无比丑陋的镜像。于是镜中红唇的老人明明存在亦如一个恶意的玩笑,此刻却也像得到了某种特殊的资格,迟来的赦免。
“你好,绯红女爵。”
镜前的少女哭着笑着自语道。
当林柏宇赶回谷仓时,率先引起他注意的便是一面窗户上满满的指甲划痕,以及窗前泥地上,纷乱的,犹如跳了一场癫狂的舞蹈后遗留下的脚印。
少年顿时感到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