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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白砂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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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烦……借过一下。”
无谓尝试了让急促的心跳声快点平复下来,拨开阻挡在门口的一小撮人群,谷仓里迎面而来的酒与香水的混合味道却差点令林柏宇当场打了个趔趄。
许是一路跑来耗费了不少体力,许是刚刚超越了常识的所见诱发了妄想,亦许是血红色灯光下让他眼前生成了幻觉,莫名的,少年竟觉得那几张因门的响动而“无意间”朝自己望来的颜容中仿佛意图暧昧。
赏玩,品味,数道聚来的目光中含着直白的饥渴——那感觉,简直恨不得要将眼前的人从头到脚撕裂、嚼碎、再吞咽下去一般,从林柏宇的背脊一触而过。
食欲。一个词语霎时占据了少年的思想,以其为根基,继而从他头脑中闪过的灵感则更加晦涩而可怖:
瞬间膨胀,塞满视觉的是一副仅由灰棕色构成的噩梦样的油画,每一个细小的笔触都丝毫没有间隙地彼此粘连着,交融着,媾合着:六头山羊围坐在一匹膛开肚破的马旁,他们只是笑着,从那具苍白的壮硕死尸中扯出了串串腐烂果实般的内脏。
这副画是带有气味的,飞溅的血液似乎拥有了实体,逐渐过渡到林柏宇两手上干涸的脏污。
“找你好一会了,到底干什么去了?”
一个唯独不是血红色的人影突然从前方冒出来。符泽川没顾忌林柏宇浑身上下被浇成了大红袍,一把抓住他的袖口,牵着就往前走,少年脑中所有危险的联想也顿时终止,全部烟消云散了。
在看见他的脸之后,对方轻微地舒了口气,“晚点在307有个局,就我们六个,好好聊一聊发生在这里的事。”
“我刚跟一个NPC待了会儿,没错过什么吧?”另只成拳的手顶了顶太阳穴,林柏宇刚开口,就感觉前面人的脚步顿慢了两拍,遂赶紧打补丁道,“是个友善的NPC!天色晚了,我送她回个寝室而已……”
“……我应该,没错过什么吧?”林柏宇问。然后,前面人的脚步彻底停下来了,少年后悔地想,兴许从一开始起自己就不该说任何话的。
“我跟你有血缘关系吗?”符泽川顶着一种年长者的神态回头望了他一眼。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我管不着。”他说,“又不是你的专属保姆。”
林柏宇先是沉默了一会,恍惚间快速回顾了一遍与面前这人经历过的所有事,然后视线慢慢往下,落到了对方那只仍紧抓自己不放的手上,没忍住笑出了声。
“……怎么?”符泽川困惑地看他。
“没什么,我是说,刚才在谷仓外面有一只怪物。”林柏宇头一回发现原来控制面部表情是件如此艰难的事情。
“这很可笑吗?!那玩意长什么样?!有伤到你吗?!给我……”
“没没没!!”林柏宇立马从他身边挣脱开,后退半步,张开双臂,完全摆出来副抗拒的架势,“我到时那东西已经离开了,只是在附近找到了痕迹而已。”
“那扇窗上有尖锐物造成的划痕,窗前潮湿的泥地里也留下了好多脚印。”他指给符泽川看,见对方那若有所思的模样,少年立即松了口气。
只是,这平静并没能维持太久。
“那个位置,正对着吧台。”符泽川抬眸,两人间变成了四目相对。
“——坏了,是甘辛。”
“砰——!”
一股不识趣的风倏地把门吹开,发出巨大一响的同时,也好似吹灭了整座谷仓内的血红色灯火。
惊呼声,诧异声淹没了所有。霎时里,每个人都丧失了同一条遮羞布的掩护,月光自窗外静静投射进来,圣裁似地打亮了全部“低劣下作”的消遣。
每个人,不论NPC,还是受考验者,皆无处遁形。方才还充满着整间房屋内的娱乐在转瞬间灰飞烟灭,谷仓安静得像停尸房。
此番“显灵”下,好像所有人都突然“良心发现”了。舞池里的姑娘们立刻羞愤且自耻地扯下红色长裙,接连找回原先朴素的衣物将各自的胸口大腿重新裹了个严严实实。
跑趴者与派对动物们摔碎了酒瓶,将盛放精致美食的长桌面一举掀翻,一片狼藉中,她们却好像还不满意,直到有人提出,得把漂亮的彩带装饰也全部摘掉,一起丢进壁炉里焚毁时,那种犹如一群犯了错误的孩童似的恐慌才终于得到控制,回归到了最初的秩序中。
姑娘们拎着扫把,焦头烂额地开始湮灭一起欢娱过的证据。月光之下,蓦然回首,刚才的一切狂欢竟都如梦一场,结束得如此唐突,以至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受考验者们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愣在了原地,你看我我看你。秦天璇的下一步指令还堵在嗓子里,却又在这个节骨眼上,另一个谁都未曾料想到的情况紧跟着发生了。
毫无预兆的,“咔哒”一声,一道血红色的、格外扎眼的聚光灯束骤然垂下,停留在吧台之上,甘辛的头顶。这一幕简直就像是顽童使用纸杯倒扣住一只小虫子的幼稚游戏,显得颇有些滑稽。但当过了几秒以后,谁也笑不出来了。
开过荤的野兽已不会再满足于食素,作为被“社会公德”所夺走的娱乐的代偿,学生们那饕餮般的饥饿正急需一场滔天盛宴来弥补。
餐桌已布置完毕,血色灯火下男人的脸映出诱人油彩。
甘辛犹如事不关己地吹了声口哨,随即赤手空拳地砸碎了最近的玻璃,跳窗而逃。
追在他身后的,则是狂猎的狼群。
女孩儿们在无名欲望的强烈驱使之下,一并化为了奔涌的河水朝着窗外涌去。
数秒不到的反应时间使其中多数甚至连手上的清扫工具都未来及撇下,便形同被吹笛人所蛊惑的孩子,加入到了追猎的行列当中。
近处的几个女生伸出胳膊,分明已将将够到了甘辛的鞋尖,正准备不遗余力地往回拉时,却旋即被人潮挤向了一旁,又不知被谁给了一肘,顷刻间,攒动的人群已将她们带倒在地,她们挣扎,她们哀嚎,随后,她们被踩碎了下颚,牙齿似一串珍珠般地扯碎、爆开,飞旋到了受考验者们脚边。
残留于窗台上的玻璃碎片直插进最先跟跳出窗的女生腹腔里,在剐蹭中愈刺愈深,鲜血,肠子像被割破了的布娃娃中的棉花,沿着墙壁,漏了满地。
一缕腥风肆意地从林柏宇鼻尖卷过,出于恐惧的原因,视觉变得模糊,听觉却反而遭到了放大。
位处灾难正中心的尖叫声,怒吼声,咒骂声不绝于耳。被从背后扑倒的人陷入了打斗里,只是,随着脚步声凌乱程度的倍增,在压倒性的敌人数量下,他很快就丧失了反抗能力。然后,撕扯声,啃咬声,劈砍声。再然后,好像有什么颇有份量的东西落地了……再再然后……
饕餮客们的进餐交响曲无休止地从少年耳边回响,他的理智也随之漂远了。定睛望去,聚在那面窗前的人梯蠕动着,彻底挡住了月光。林柏宇低下头,看到惊恐之中震颤的双手,才发觉自己早已行至了崩溃边缘。
他并不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也不是第二个。丽莉忽然发出一声极惨烈的哀号,任芮欢一边大声哭泣,一边呼唤起女友的昵称。
董耘吐了,不知是不是酒量不好。摩卡沉沉地吐出一口气,说她必须得去为他做点什么,立马就被一群人拉住,一顿好劝。
……这就是那个人口中的淘汰吗?怎么可能发生这种可怕的事情?为什么明知会这样,联合会,乃至整座主城却仍要构建那样的一种信仰与氛围,将他们往火坑里推?所谓梦幻岛上的那批人难道真就是通过这种惨烈的方式选拔出来的?
从这种极端恐惧中幸存的人,真的还能留有任何创造美好事物的能力吗?
过了近一个小时,甚至可能有两个小时。林柏宇还在思考这些问题。
“完蛋了!我们全都要完蛋了!什么他妈的狗屁梦幻岛!什么他妈的狗屁最低难度??!他们可从没教过遇上这种事该怎么办……我……我们……呜……操啊——!!”
木质走廊上,几个受考验者反复踱着步,抱怨声,哭泣声,咒骂声,感到可怕的死亡之景是头一次地如此逼近,恐惧与过度的忧虑替他们在审判庭度过的第一天彻底蒙上了乌黑的阴云。
“……我不想死……不……就算是来真的……也不要像那样子被从头到脚一块一块地扯碎掉!!”
丽莉尖叫一声,和田博简抱在一起,两个人哭成了一团。
“不可能……不可能……”秦天璇颤抖的嗓音,“这、这里真的是审判庭吗?不可能,不可能的吧?为什么……”
“为什么学校,社会,还有主城会选择迁就这种邪恶至极的地方运转——?!”
捶墙声连屋内人也被吓了一激灵。
“我迄今为止那么多的努力到底算什么??我承受住了那么多的……结果就是为了到这么一个地狱里来?参加一场连承办人都不知具体是谁的丧心病狂的生死赛?!还他妈是自愿的??!这真是……”
“……彻底疯了。”
林柏宇,符泽川,孙乾丞,董耘,江兰,五个人,略显拥挤的房间。关于307寝室的那个邀约竟马上就以最为可怕的结果实现了。
扶着额,回想起关于之前那副油画的幻觉,少年现终于理解了,那绝非只是一段臆想这么简单。
事实上,那是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