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木成林》苏方可

6、妈妈

　　周六下午四点半，已经到了约定好的时间，林樾却还在宿舍里磨蹭，又过了一刻钟，才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由于他拒绝了对方说来接他的提议，所以最终约定的吃饭地点，就在四中对面不远的位置，走路约莫十分钟。
　　林樾站在饭店门口，看着牌子上“清真”的字眼。他在门口又晃了一圈，才拉开门走进去。
　　饭店不大，但客人很多，几乎坐满。
　　他一走进去，服务员就迎上来。
　　“李晓静，电话尾号7191，人应该也已经来了。”林樾没等服务员开口询问就报出了预约人的信息，扫视寻找着可能在半小时前就已经到了的人。
　　“好的，您稍等，我查一下。”服务员说着在前台的本子上翻找起来。“哦，预约的16号桌，您跟我来。”
　　林樾跟服务员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了靠着墙的卡座，空无一人。
　　转身就准备离开，结果看到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衣着得体，凹凸有致的身材搭配一身暖黄色的紧身长裙，粉妆玉琢。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林樾在记忆里搜寻那个常常把他困在梦里看不清脸，只留下一个决绝背影的女人。
　　人总是最先失去眼睛的记忆，他在回忆里翻找着那个女人的脸。那个他小时候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喊“妈妈”的人；那个牵着他放学，耐着心听他兴致勃勃地讲学校一天发生的新鲜事儿的人；那个对他予取予求，万般宠溺的人……还有，那个跟他说，要捉迷藏，却决绝离开的人。
　　两张脸慢慢重叠，合并。
　　这是他的妈妈，但现在，却又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妈妈。
　　她左手牵着个正在吃冰激凌的瓷娃娃。
　　这一大一小从里到外的配置，走在街上，足以让很多人艳羡。
　　她看着林樾，面带愧色地走了过来，在他面前站定。
　　“小樾，你都长这么大了，样子跟小时候倒是没怎么变，个子高了很多，那时你才到我的腰这里，现在都高我一头多了。”说着抬手就想摸他的头，林樾后退一步躲开。
　　李晓静只得有些尴尬地收回手，看着林樾有些愧疚，“不好意思，小樾，路上有点堵，等久了吧，快坐，是不是饿了？”她语气中透露着疏远又亲昵的不自然和尴尬。
　　她再次伸手，试探地碰了下林樾的手臂，见他没有闪躲，便抓着他的胳膊，带他在卡座处坐下，又带着“瓷娃娃”坐在了对面。
　　服务员转身去前台拿菜单。
　　李晓静看着林樾，几乎可以说是用盯的看法，看着看着眼眶就有些湿润，忙低下头掩饰，想到手里拿着的冰激凌，便递过去，有些讨好地开口，“天气热，吃冰激凌吗？刚弟…弟弟闹着要吃，我给你也买了一个。”
　　林樾看着递过来的香草冰激凌，愣了几秒接过来，只是放在一边，没有再碰。李晓静尴尬地笑了笑，“真是长大了，不爱吃这些小孩子的东西了。”
　　林樾低着头，没说什么。
　　李晓静接过服务员拿来的菜单，递给林樾，让他点。他刚想拒绝，一直没有出声的“瓷娃娃”小声开口，“妈妈，我想吃锅包肉。”
　　“好，先让哥哥点，一会儿我们再加。”
　　林樾拿过菜单，看着图，北方的菜系和南方不同，有些菜他没有吃过，想起前几天童桦带他吃的，就点了个地三鲜，又点了个羊排，然后把菜单递了回去。
　　李晓静接过直接合上，看都没看就递给服务员，“再加一个大份的锅包肉，甜口的，还有拔丝奶豆腐，再要三碗米饭。”
　　服务员在手里的小本子上记下后，拿过菜单，说了句“稍等”就离开了。
　　尴尬，再次卷土重来。
　　“瓷娃娃”认真看了一会儿林樾，奶声奶气地开口，“哥哥，我是黄宇泽，你叫什么？”
　　“林樾。”
　　“黄林樾？”
　　“没有黄，林樾。”
　　他想了一会儿，皱眉歪着头小声问李晓静，“咦？妈妈，你不是说是我的亲哥哥嘛，可他为什么跟我不是一个姓啊。”
　　更尴尬了……
　　“呃……因为哥哥是妈妈的小孩，但不是爸爸的小孩，所以不跟爸爸姓，而是跟他的爸爸一个姓。”
　　黄宇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哦。”
　　李晓静试图打破尴尬，关心地问着林樾这几天报道和生活学习上的情况，他都一一回答了。
　　菜上得很快，他埋头默默地吃着。
　　李晓静一边找话跟林樾聊着天，一边给身旁的小家伙布菜，半天了，自己都没顾上吃一口。
　　“这锅包肉是酸甜口的，应该合你的口味，你之前吃甜口的菜比较多吧。”说着夹了一块放到林樾的碗里，“这个是拔丝奶豆腐，奶豆腐是这边的特产，你之前应该没吃过，也是甜口的。”
　　李晓静正要夹给林樾，一旁的小家伙有样学样的已经先一步夹了一块放在了林樾碗里，“哥哥，你吃。”
　　李晓静有些欣慰地笑着，“不愧是亲兄弟。你们都是喜欢甜口的饭菜，你弟弟生在北方，却长了个南方胃，你们能吃到一起真好。”
　　林樾看着碗里一前一后夹过来的菜，没作声，继续吃着啃了一半的羊排。
　　他刚吃了一块锅包肉，没有之前童桦带他吃得好吃，但地三鲜却跟那天的味道很像，看来地三鲜不挑厨师，锅包肉却不是谁做都好吃的。
　　林樾又吃了几口地三鲜和羊排，就饱了，直到最后放下筷子，也没碰碗里的那块锅包肉和拔丝奶豆腐。
　　他不能吃饱了就立刻起身离开，便默默地在一旁坐着等。之前放在旁边没吃的冰激凌化了，液化的水珠沿着纸碗流在桌上，他手指沾着水，无聊地在桌上画着圈。
　　李晓静看了眼他的碗，轻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小樾，你是不是还怨妈妈？当年我跟你爸爸……”
　　“没有，我理解。”还没等她说完，林樾就出声打断。
　　李晓静看着他碗里没有动的菜，“那是菜不合你胃口吗？”
　　“你记错了，我不喜欢吃甜。”
　　而且主要是不能吃奶制品，你也忘了。
　　他没说后半句，自欺欺人地觉得好像说个相对轻一些的原因，就不会刺痛对方，也不会摧毁自己的期待。
　　李晓静愣了下，“是嘛？那你爱吃什么和妈妈说，下次换成你爱吃的。”
　　“都可以。”林樾随口敷衍，话刚一落，就听见后面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
　　“陈叔在吗？给我炒两个菜，这儿人太多了，我打包回去吃。”
　　“陈哥在后厨忙呢，你直接去找他，跟他说想吃什么，然后找个位置坐着等就好了。”
　　“行，谢谢张姐。”童桦往后厨方向走着，“张姐，几天没见，剪头发了啊，看着更年轻了。”
　　被夸的人立刻笑开了花，“臭孩子，就你嘴甜。”
　　童桦笑着继续往厨房走，因为感冒的原因，笑着就咳了起来。眼神一瞥，看到了旁边的林樾，又扫了眼桌上的人，忙掩住嘴，压下咳嗽打招呼，“咳咳咳……李姨好，您怎么来这边吃饭了？咳咳咳……”
　　李晓静刚顺着林樾回头的视线就看到了童桦，还没来得及讲话，见童桦咳得厉害，她赶紧拿起手边的水递过去，“先喝口水，干净的杯子，没有用过。”
　　童桦接过去“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李晓静也起身帮他顺着后背，他喝完水又清了清嗓子，才压下咳嗽。
　　“怎么咳得这么厉害？又感冒了？吃药了没？”李晓静见他咳嗽好些了，关心地问道。
　　童桦抬手在她面前晃了下，露出手背上的医用胶带，“刚吊完水，过来找食儿吃了。”童桦嗓子还没好，说话还是有些沙哑。
　　“童哥哥～”黄宇泽也亲近地喊着他。
　　童桦摸了摸他的头，“小宇泽也在啊？”
　　林樾看着眼前的一幕有些不知所以，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李晓静赶紧介绍，“小桦，这是林樾哥哥，小时候你们一起玩过，还记得吗？”
　　童桦没骨头似的倚着林樾坐的卡座椅背，笑着看向他，“记得，我们现在还是一个班呢。”
　　李晓静愣了下，“这么巧？”
　　“可不是，还有更巧的呢，我们还是同桌呢。是吧？林樾哥哥？”他玩笑地看着林樾，“不过他把我忘了。”
　　林樾一头雾水地看着笑弯了眼打趣他的童桦，“我们小时候见过？”
　　童桦收了笑，假装瘪着嘴委屈地说，“真忘了啊？”接着又说，“不过忘了也好。”
　　说完，他余光扫了下桌上的饭菜，捂嘴偏头咳了几声，然后有些抱歉地说了结束语，“李姨，你们吃，我这一直咳，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得赶紧去觅点儿食。”
　　“好好好，快去吧，我晚些给你顾姨打电话，有时间咱们再聚。”
　　童桦脸色变了变，“嗯。”
　　他微微弯腰点头向李晓静道了再见，又看了眼林樾就继续往厨房走去。他没进厨房，只是掀开厨房布帘的一角，探头进去说了几句话，就找了个小角落，面壁玩手机了。
　　林樾也收回了视线。
　　“妈妈，我吃饱了，想去跟童哥哥玩。”
　　“不行，你刚看到了，童哥哥生病呢，没办法和你玩。”
　　黄宇泽噘着嘴不太开心，又不舍地看了眼童桦，乖乖地没再坚持。
　　“我们小时候见过？”
　　李晓静没想过林樾会主动跟她讲话，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你说小桦啊。不记得了？你五六岁的时候，外公去世我们回来住过一个月，那会儿你、小桦，还有江叔叔家的哥哥，你们仨一直在一起玩，我……我跟你爸爸忙外公的丧事，顾不上照顾你，你都是住在童叔叔家里的。”
　　李晓静回头看了眼童桦的方向，“没想到你们在一个班，有小桦在，那我就放心些了，本来还担心你不适应。”
　　林樾边听边跟着回忆，好像还真有这么一段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