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木成林》苏方可

5、生病

　　放学铃一响，童桦拿着随身听，起身逆着人流往后面走去。
　　林樾视线追着他到黑板报前，过了一个下午，黑板报已经完成了个七七八八，画的部分剩几个纸飞机还没上色，文字部分也还没有填充。
　　经过大半天的观察，林樾发现这人“圆心”做得委实不符，他上课就认认真真地听课记笔记，要不就是发呆啃手指甲，从不主动招惹别人说话玩闹，反倒是前后左右的同学，三不五时地会以各种扭曲拧巴的姿势掩耳盗铃地跟他说话。唯一能称得上林玉妍口中“话多”的一点就是，只要有人跟他说话，都来者不拒，无论说啥，他都能对答几句，哪怕是写笔记，也能敷衍一两句。
　　下课的时候，他就戴着随身听往黑板报前一站。
　　上课前，又都是准时地踩着上课铃，甩着手上的水回到座位。
　　林樾看了他一眼，单肩挎上书包，就朝林玉妍的办公室走去。
　　他轻敲了三下门，喊了声“报告”，听到里面回了声“进”，才推门走进去。
　　办公室就剩林玉妍一个人了。
　　“林老师，我来拿行李。”
　　“嗯，我特意等你呢。走，带你去宿舍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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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中95%都是走读生，住宿的学生并不多。可能就是因为住宿生不多，导致之前才规划得太少了，所以新的宿舍并不在学校内。
　　林玉妍带着林樾绕到操场的左边一个不锈钢搭建的楼梯，顺着楼梯走上去，是一个小天桥，横穿校外的胡同连接到对面，下行是一个小区。
　　小区有两幢六层楼被围栏隔出来，与其他的楼不相接，用作四中的学生宿舍，男女宿舍各一幢楼。
　　由于是住宅小区的楼，改造出来的学生宿舍也相当奢侈。住宅单元式的设计，一幢有三个单元，一层有两户三室一厅两卫的房子，每一室住两个人，上床下桌，还有两个嵌入式大衣柜。客厅有晾衣架，洗衣机，洗手池等公共空间，一户内的六个人，共用两个卫生间。
　　这种配置对于有的大学生来讲，都可以说是非常奢侈了。
　　林玉妍带着林樾做好登记，领了生活用品后，将他送到宿舍，就离开了。
　　林樾入住得晚，房间没有室友，其他的两个房间也只有一间住了两个人。
　　由于住校生九点晚自习放学后，九点半还要在阶梯教室多上一个小时的晚自修，那两个同学还没回来。
　　林樾在屋里转了一圈，由于没住满，他们这间不止安静，还要更干净些，照这个配置，以后上厕所和洗衣服应该也不需要争抢，会很舒服。
　　他的东西不多，没一会儿就收拾完了，衣柜连三分之一都没占满。他把洗衣机消了一下毒，将白天领到的校服丢进去洗。
　　拿了毛巾和睡衣正打算去洗澡，发现竟然将童桦的校服外套穿回来了，他把校服领子立起来，歪头闻了下，奶味儿还是重得很。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人是天天泡在奶里嘛，这么大的奶味儿。可能是这一天又冷又累又折腾的，以至于短暂地忽略了这股自己并不喜欢的味道。
　　洗完澡后，他把刚洗好的校服晾起来，又把穿过的衣服丢进去洗。盖上洗衣机盖子后，在摁“启动”键时，手顿住了。
　　转身回屋拿了童桦的校服外套也丢了进去，拿起洗衣液又加了些进去，才满意地摁下了“启动”键。
　　衣服洗好了，他晾衣服的时候，把那人的校服拿近闻了闻。
　　倒了那么多花香味儿的洗衣液，还是能隐约地闻到一股淡淡的奶味儿，合着这衣服都腌入味了啊。
　　晾完衣服正要回房间，正好撞上隔壁房间的两个室友说笑着开门走进来。
　　“你是新搬进来的同学吧，昨天就听宿管阿姨说要进新同学了。你好，我们住你隔壁房间，我是高二三班的，许宬。”一个身高有190+，身材壮硕，皮肤有些小麦色的男生笑呵呵地介绍着。
　　站在许宬身边个子矮一些，大概到许宬眉毛处的一个看起来有些斯文的男生接着道，“我俩同班，严逸岚。”
　　“我是今天转来的，高二四班，林樾。”
　　“兄弟班啊。”许宬抬手，晃了晃手里的饭，“吃宵夜吗？我们买了不少。”
　　“谢谢，你们吃吧，我实在太困了，先睡了。”林樾配合地打了个哈欠，就回房间了。
　　他躺到床上拿起手机打算定闹钟，看到二十分钟前有两个未接电话，他犹豫了下，还是拨了回去。
　　响铃快结束的时候，电话才被接起来，林樾听到对面传来压低的声音，“喂，小樾，你是不是已经到学校了？安顿好了吗？”
　　林樾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到底还在期待什么？！
　　“嗯，已经打算睡了，看到你的电话，有什么事儿吗？”
　　“小樾，你弟弟这两天小学入学，跟你的入学的时间撞上了，妈妈也是分身乏术。本来想着今天去接你的，但弟弟这边领教材，开家长会，实在是走不开，我……”
　　林樾出声打断了对面的解释，“我知道，我自己可以。还有别的事儿吗？我要睡了。”
　　“小樾，妈妈……算了，明天你放学妈妈去接你吃顿饭吧，也带你见见弟弟。咱们都八年多没见了，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你弟弟都已经上小学了……”
　　“我明天没时间。”
　　“小樾……”对方语气中透露着无奈，“你是不是还在因为当年的事儿怨我？当年我确实也是没办法……”
　　林樾实在不想听下去，努力收了语气中的烦躁，吐了口气，尽量平淡地解释着，“我下晚修已经十点半了，宿舍还有门禁，是真的没时间。”
　　他感觉对面松了口气，“好吧，那你看周六晚上可以吗？你弟弟的钢琴课四点结束，到时候我直接去接你，好吗？”
　　“不用接我，定好位置给我发短信，我自己过去就好。时间不早了，我挂了。”
　　挂断电话，林樾把手机扔在一边，在床上烦躁地蹬了两下腿，“操！”深吐了口气，把手机放在枕边充电。
　　“爱谁谁！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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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是太累了，林樾并没受睡前那通电话的影响，睡得很好，一夜无梦。早上闹钟响了三次，他才费劲地从床上爬起来。
　　北方天气干燥，夏天虽然温度高，但早晚温差大，中午的炎热，也只是太阳烤着的干热。
　　不像南方，温差不大，全天沉浸在仿佛置身蒸笼里一样的湿热中。
　　林樾出门的时候还有些冷，又回去套了件校服外套才去了食堂。
　　他脚还没踏进食堂就听见了裴灏的声音。
　　“操！我昨天写作业写到快一点，高二才开学就这样，高三不得直接拿我祭天啊。”
　　“我搞到一点半，我昨天忘了带数学卷子，十一点多还回班一趟呢。对了，我拿卷子的时候，老大还在班里画板报，他不会是得熬通宵吧。”林樾看了眼说话的人，是童桦的前桌，张钟尧。
　　“得了吧，安格不是人，他昨天晚自习就搞定了，能跟我们这种屁民一样嘛。不过，他这次板报怎么搞到那么晚，我看昨天给他带的零食也一点儿都没动，午饭晚饭都没吃的话，按理来说他晚上不用留的啊。”
　　“那谁知道。”
　　裴灏左右瞅了瞅，“帮我打个掩护。”说完，掏出兜里的手机，头抵在张钟尧的肩上，压低着声音讲电话，张钟尧也负责任地做起了哨兵。
　　“安格，起了没？给你带早饭不？”
　　“啥？不是吧你！那我中午去给你送饭？”
　　“行吧，那你第几节课来？”
　　“好好好，那你别忘了吃口饭再去吊水。我先挂了，一会儿烧杯来了。”
　　裴灏垮着脸收起手机，叹了口气，“哎！安格又又又又病倒了，我上课又没有掩护了。”说完，他一扭头才发现一直静静排在他们身后的林樾，立刻换上一张热情熟络的脸，“林樾，你也来买早饭。”
　　他身边的张钟尧闻声回过头，热情打招呼，“早上好啊，新同学。”
　　“早啊。”
　　“朋友，你住哪里啊？怎么也跑到学校来吃早饭？”裴灏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哥俩好的搭着林樾的肩，十分自来熟的跟林樾聊天，林樾歪头看了一眼搭在肩上的手，略显敷衍地回答完裴灏，不动声色地挪开一下，解救了被搭住的肩膀。
　　三个人买好了早饭，聊着天走进教室时，还没打预备铃，但教室却已然安静了，抄作业的、学习的、背书的、吃早饭的，就连说话的也很小声地压低着声音，和周围其他班吵吵嚷嚷的氛围截然不同。
　　林樾看了眼后面的黑板报，已经完成了，上面的那首《定风波》不再是那个圆圆的字体，换成了潇洒飘逸的行书。他刚在座位上坐好，林玉妍就走进来了，抄作业的赶紧隐藏，她在班里溜达着巡视了一圈，就走了。
　　他们班比预备铃响早到15分钟，林玉妍的理念就是，每天早到15分钟，三年下来，他们就会比其他班级的同学抢到了更多的时间，也能让早读的效率更高。而这15分钟，是可以吃早饭的，但是不能影响其他同学。
　　林樾吃着早饭，裴灏在童桦的桌兜里拿出各科的作业堆在桌上。打预备铃的时候，各科的课代表起身，收走了作业。
　　早读结束时，裴灏起身走到讲桌前，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讲桌上。
　　杨莹拿着书走进教室，看了眼讲桌上的录音笔，抬头看了眼童桦的位置。
　　“怎么？又病了？”
　　“嗯。”裴灏在底下回应着。
　　杨莹没再继续说什么，就开始讲课了。
　　每节课上课前，裴灏都会把录音笔放到讲桌上，下课再关掉收回来。
　　一直到做完眼保健操，童桦都还没来。
　　课间操的时候，裴灏半拖半拉的，拽着林樾去了食堂边的小超市，在保温柜拿了瓶牛奶，挑了些零食，又去食堂打包了颗鸡蛋，才跟林樾回到教室。
　　他们回到教室时，童桦已经来了，没骨头似的趴在桌上。
　　裴灏把鸡蛋和牛奶放在童桦的桌上，轻敲了两下桌子。
　　童桦身子微微动了动，但没有起来，睁开一只眼懒懒地看着裴灏。
　　“安格，还活着吗？”
　　“嗯。”童桦声音透露着有气无力的慵懒和沙哑。
　　“都这样了你还来？吊完水了？还没吃饭吧。给你买了鸡蛋和牛奶，多少吃点吧。”
　　几秒后，童桦才懒懒地坐起身，“谢啦。”
　　他用手随意地揉搓了一下脸。林樾看到他右手手背上贴着吊水后留下的医用胶带。
　　他先是从桌兜里拿出湿巾擦了擦手，顺便揭下胶带。可能是拔针后按的草率，之前胶带覆盖住的地方留下一小块儿青紫，他人又白，看着很明显。
　　童桦仔细擦干净手后，先是小口地喝着牛奶，随着牛奶的见底，童桦像是恢复了些能量，开始吃鸡蛋。
　　可能是感受到林樾不停打量的目光，转头对上了林樾的视线。
　　他微微挑眉，眼带询问地看着林樾。林樾一时愣住，顿了一下从书包里拿出洗净晾干的校服递过去。
　　“还你校服，谢谢。”
　　童桦接过衣服搭在椅背，哑着嗓子低声道，“没事儿。”
　　林樾看着童桦欲言又止，看着他吃完了鸡蛋，从兜里拿出根棒棒糖，上下扭了几下，掰断了棒棒糖的棍，把糖丢进嘴里，又看向林樾。
　　“怎么？还有别的事儿？”他声音哑得厉害。
　　“你嗓子这样……还吃糖？”
　　“薄荷蜜蜡糖，护嗓的。”说着，又在兜里拿出一个递给林樾，“吃吗？”
　　林樾头还没有摇到位，后面伸过来一只手，把糖抢走了。
　　裴灏手速极快地拆开糖就塞进嘴里，“早就想尝尝了，谢啦。”
　　林樾突然有些后悔没能及时接下那颗糖，从桌兜里掏出练习册开始刷题，动作很大，弄出叮咣的噪音。
　　童桦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裴灏将“没眼力见儿”进行到底，根本没注意林樾这边的动静，拉着童桦，关心地问着他的病情。
　　在童桦咳嗽着跟裴灏汇报完自己需要吊几天水，在哪里吊水，有没有发烧，病情什么样等问题后，他便以“嗓子不舒服，不宜多话”的原因结束了对话。
　　裴灏这才捡起自己的细心和体贴，“那你快别说话了，多喝烫水。”说完又在桌兜摸了摸，把录音笔递给童桦。
　　“给你，这两节课的录音。”
　　童桦接过录音笔放在桌上，从兜里拿出耳机，顺便又掏出了一根糖丢在林樾的桌上，见林樾愣了下，把糖放进兜里，才笑着用笔戳了下张钟尧的后背。
　　“学委，前两节课笔记借来看看呗。”
　　张钟尧头都没回，从桌角拿起书本往后递过来，“早就给你准备好了，笔记不多，就语文讲了新课文，英语课是做的练习。”
　　“得嘞，一会儿还你。”童桦把耳机插到录音笔上，掏出书，对着张钟尧的笔记，在自己的书上做着标记。
　　晚上，晚自习结束，放学铃响起。
　　童桦虽然“咳咳咳”地给老师做了一天的伴奏，但上课状态却与之前无异，认真地听课记笔记，有人跟他说话，他也还是来者不拒的状态，只是回答都极尽精简，更多时候是用点头或摇头作回应。
　　林樾觉得这人“圆心”做得也确实尽职尽责。
　　说来也是奇怪。童桦在的时候，他虽然并不大参与说小话，只是有人戳他的时候，才回复几句，可总觉得周围乱哄哄的，好像有很多人似的；但童桦没来的那两节课，周围反倒静悄悄的，身边的同学连小动作都少了，也没人说话。
　　这人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啊。
　　林樾着实是充满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