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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回忆 ...

  •   林樾六岁那年,跟着爸爸妈妈回过一次北方的外公家,那个时候他还不能理解死亡是什么,只知道大人跟他说,外公去世了,他再也见不到外公了。
      他对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没有什么概念,因为他还没出生……准确的说是他爸爸还没跟她妈妈结婚,他的爷爷奶奶就已经不在了。
      而因为跟外公外婆一南一北的分隔两地,从有记忆起,也就只见过一两次,甚至当他看到照片上那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时,都觉得很陌生。
      那张黑白照片他也只是匆匆地看了一眼,连外公的葬礼,他都没有参与。
      原因是,他进了医院,因为一杯牛奶……
      林樾记得,他跟着爸妈坐了很久的火车,才到的外公家,去的时候,就只看到了一张照片,和满屋或悲、或流泪、或呆坐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他也不伤心。
      他不伤心,不只是因为他对外公不熟悉,和年龄太小还不能理解死亡的意义,而是因为——妈妈没有哭。
      小林樾单纯地认为,妈妈既然没有哭,那大人口中说的“外公去世了”、“再也见不到”……应该也算不得什么严重的大事儿。
      他记得,李晓静当时只是走过去摸了摸照片上的脸,接着去外公房间的床上坐了一会儿,就带他离开了。
      可能因为路途遥远,坐了太久的车,他跟着爸爸妈妈回到酒店就睡了一下午,被叫醒的时候,发现房间多了两个不认识的叔叔,爸爸说是他的老战友,来帮忙的。
      哦,对了。他的爸爸——林立峰,以前是一名军人,九几年复员回家遇见了李晓静。结婚没多久,夫妻二人就去了南方发展,落在了南方。
      眼前的两个叔叔,一个穿着很考究,看起来就是个富贵骄人的模样,他爸爸介绍说,“这是你童薪延,童叔叔。”
      另一个很书香气,完全看不出是跟爸爸一样的复员军人,因为他看起来很像电视剧里的文弱书生。“这是你江云川,江叔叔。”
      林樾睡得迷迷糊糊被拉起来,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依旧呆愣愣地看着他们。爸爸揉了揉他的头,“愣什么呢?叫人啊。”
      这时,他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喊了人。
      彻底清醒过来时,才发现妈妈没在房间,问了才知道,她要去外公家拿一些东西,早就出门了。
      而他们很多年没有回来,所以今晚童叔叔和江叔叔两家打算为他们接风,三家一起吃顿饭。
      到了饭店包厢,已经有两个女人带着两个小孩在了。
      一个像刚见到的江叔叔一样,腹有诗书气自华,正在给一个与他年龄相当的男孩倒牛奶,他猜这个应该是江叔叔的妻子和孩子。
      另一个正疾言厉色地训斥着旁边一个比他年龄大不少的哥哥,见到他们进来,立刻换了张笑脸,这个应该是童叔叔的妻子和孩子。
      可当听完爸爸的介绍才知道,他完全搭配错了锅和盖儿。
      他礼貌地跟着爸爸的介绍叫了人,乖乖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大人们开始寒暄起来,他无聊地开始抠着手指想,妈妈怎么还不来。
      这时,那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男孩拿着杯奶蹭过来,“你好,我叫童桦,五岁了。”
      林樾不喜欢奶味儿,总觉得腥臭难闻,便往旁边挪了挪,与他拉开些距离,但还是礼貌地回应,“林樾,六岁。”
      “哦,那你比我大,我叫你林樾哥哥吧。”说着他就又蹭上前靠近林樾,还献宝似的把手里的牛奶递了过去,“哥哥,给你喝牛奶。”
      林樾幅度更大地往后面挪了挪,拒绝道,“我不要,你喝吧。”
      童桦以为对方讨厌他,低下头,瘪了瘪嘴就要哭,林樾怕惊动旁边说话的大人,毕竟这个感觉很像是他在欺负人,便赶紧接过牛奶,“你别哭啊。”
      童桦手一空,抬头红着眼睛,一脸期待地看向他。
      林樾实在是不喜欢牛奶,他虽然没有跟爸爸妈妈明确地表达过他的讨厌,但从他有记忆起,家里几乎很少出现牛奶和奶制品,就算有,爸妈也都不会给他,更别说逼他去吃喝了。
      所以当对上这个期待的眼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想了想捏着鼻子就像喝药似的灌了大半杯。
      喝完后,他觉得自己都变臭了,尤其是嘴里的牛奶味,让他很不舒服。
      结果旁边的童桦又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个奶糖递给他。
      林樾瞬间觉得,天、塌、了。
      但还是接过糖,敷衍地说一会儿再吃,就放到了一边。
      童桦又开始拿自己的玩具邀请林樾一起玩。
      玩了一会儿,林樾感觉嘴里的奶味儿一直没有散去,在低头帮童桦捡掉在地上的玩具零件时,一股腥臭味涌上来,直接吐了。
      到底还是惊动大人了。
      爸爸过来一看情况,听说他喝了牛奶,便问他喝了多少?有没有别的感觉?哪里不舒服?他没等回答,就又吐了起来。
      原来,不是因为爸妈跟他心有灵犀。
      从来不给他任何牛奶或奶制品的原因是——他乳糖不耐受,不能碰。
      爸爸抱他去医院的路上,他对就医什么的都没印象了,就只记得360度环绕的哭声。
      毫无疑问,是童桦,他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哭。
      因为这么一闹,饭也没吃成。
      到医院刚把他安顿好,就又听说妈妈去外公家取东西,抱着外公放在床柜里的一件衣服,哭到情绪失控,爸爸没办法只能把他交给那个很温婉的女人帮忙照看,也就是童桦的妈妈——沈清谊,便去找李晓静了。
      后来,在爸爸妈妈的一次争吵中,他才知道,那件衣服是妈妈结婚时,外公特意找了间成衣铺,量身定制的,只在妈妈的婚礼酒席上穿了一次,就被妥善的收在床柜里了。
      他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他还在想,妈妈在看到那件衣服的时候,到底在哭什么?
      是从众地哭?因为周围人的情绪影响,因为身边的悲伤氛围……
      是懊悔地哭?生的时候,聚少离多,最后却阴阳两隔……
      是遗憾地哭?最亲近的人,却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是自责地哭?子欲养而亲不待……
      是悔恨地哭?一直有心结没能解开,至此再无答案和结果……
      ……
      林越小时候一直在想,这么多可能发生的情绪,那为什么妈妈在一开始去外公家时,并没有像书里和剧里讲的那样,进门就嚎啕大哭呢?
      后来,当他也经历相同的事情时,他懂了,妈妈并不是反应慢半拍。
      她只是还没有接受。
      她只是在那之前都没有接受,她以后都没有爸爸了。
      外公的去世,从下葬到后面的事宜,爸爸都在妈妈身边帮着忙上忙下,顾不上林樾,所以他一直寄住在童叔叔家。
      至于为什么是童家,林樾想,大概率是因为那半杯牛奶引发的愧疚。
      他在童家住了一个多月,后来因为学校开学,所以爸爸先带他回去了,而妈妈又待了两个多月才回去。
      那一个月在童家的记忆,林樾已经记不得具体发生过的事情了。
      只隐约能回忆起,有个跟屁虫,一直黏着他叫“哥哥”,还总是拉着他去跟那个比他大的江叔叔家的哥哥玩。天天左一个“林樾哥哥”,右一个“江星蝉哥哥”的,叫得人烦。
      “寄人篱下”的他,又躲不开逃不掉。
      唯一美好的记忆,应该算是他每晚睡前都能听沈清谊读的各种名著书籍,轻柔,平和。
      她跟妈妈是不一样的温柔。
      那种气质和形象,是知识的堆积。
      可能是“功不抵过”,这段记忆着实是不算美好,要不是再次提起,他完全不会再收拾出这份记忆。

      ——————————

      周日一早,没拉窗帘的卧室,阳光名正言顺地洒满整个房间,2米的大床上,人却只占了四分之一,窝在最里面贴着墙的床边儿睡得正香。
      他和墙中间夹着一个粉色的长条玩偶,有些破旧,不仔细看都看不出原本猪猪的样子。他侧着身子,头埋在玩偶和床的夹缝中,手虚握着猪猪玩偶的腿,枕头盖在头上。
      房间的三扇推拉门没关实,开着一条不大不小刚好够一个人身量进出的缝儿,客厅电视播放的电视剧声音传进房间里,只能听见声音,但听不清剧里的人在争吵些什么。
      电话铃声响起,除了声音突兀响起的那一刹,床上的人身子膝跳反应似的弹了一下,虚握着玩偶的手也条件反射地握紧了一下又松开,直到铃声响完,他也没反应。
      对方锲而不舍,电话接踵而至。童桦翻滚到床的另一边,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眼睛都没睁就直接扣掉了电池。
      十分钟后,门铃和敲门声交错着响起。半晌,童桦顶着一脑袋的烦躁坐起身,睁眼就被刺眼的阳光袭击,只得惺忪着眼睛慢慢适应光亮。
      门外的人坚持愚公精神,制造着二重奏的噪音。
      童桦就像被点着引线的炮仗,呲着火花,趿着一只拖鞋就往门口走去,带着怒气地拧开防盗锁打开门。
      引线都快烧到火药了,开门看清门外的人后,一盆凉水浇灭了火星。
      “怎么……”嗓子一下子没发出声音,他只得清了下嗓子,哑着嗓子再次问,“怎么了?”虽没发火,但也毫不掩饰语气中不耐。
      顾宓并没有在意童桦的态度,只是宠溺地看着他,关切地问,“感冒还没好?不是每天都去吊水吗?晚上还发烧吗?”说着,伸手想探一下他的额温。
      童桦后退一步歪头躲开,“好多了,什么事?没事儿的话,我睡觉了。”童桦有些抗拒地答道。
      顾宓没在意,收回手,温和地笑着,“你爸爸给你打电话,没人接。我就下来和你讲了,听说是他老战友家的小孩转学来这边,中午要一起吃顿饭,到时候我带你一起过去?”
      “不用了,我一会儿还要去吊水,就不去了。”说完就要关门,却被顾宓抬手挡了一下。
      “星蝉也去,另一个小孩你应该也认识,听你爸爸说,小时候你们见过,关系处得也不错。三家聚餐,你不去也不合适,要不你还是……”
      童桦出声打断,似乎是不想与她多做纠缠,“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那我陪你一起去吊水,再开车带你过去?你生着病,我不放心。”
      “不用,我自己可以。”
      顾宓看着童桦,妥协地道,“那行,你有什么事儿打给我,注意吊瓶,别睡着了。还有……明天就别再吊水了,注射太多抗生素也不行,你这一年多,断断续续一直感冒,还总是去吊水,已经开始抗药了吧?!”
      “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儿吗?”送客意味明显。
      顾宓像是没听出来,依旧关心地说,“我在想,要不你以后每天三餐来我那儿吃吧,我下午带你去抓点中药,再给你好好补补,这样我和你爸爸都能放心些。”
      “没事儿,不麻烦了。”说完就抬手关门。
      门快关上的时候,顾宓再次伸手挡住,隔着门,透过门缝儿,淡淡地开口,“小桦,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才是你妈妈留下最珍贵的宝贝,胜过一切,这样,你也不珍惜吗?”
      童桦关门的手一顿,顾宓轻叹一口气,转身准备上楼,听见身后传来一句,“谢谢你。”
      声音很低,也很小声,但顾宓还是清楚地听到了,她有些欣慰地笑着看了眼关上的门,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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