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木成林》苏方可

30、充电

　　一顿只有少数几个人吃着开心的饭，磨磨蹭蹭地吃了近两个小时，林樾坐得十分煎熬，一度怀疑时间暂停了，数着秒度过了这短短的两小时。
　　吃完饭，童奶奶抓着童桦走在前面，关心地问着童桦衣食住行及生活上的各种问题，童桦耐心地一一回答着。
　　从饭店出来时，童桐穿着高跟鞋，下台阶的时候不小心崴了一下，童桦赶紧上前几步扶住她，阻止了她与大地的亲密接触，待她站稳后，她迅速抽回手，语气疏离，“谢谢。”
　　童桦手尴尬地悬在空中，讪讪地收回，“二姐，你考试成绩是不是快出来了？拿到证后你是不是要换工作了？”
　　童桐回头看了一眼，见长辈们都离得比较远，才点了点头，“嗯。”
　　童桦见状就没再继续问下去，正打算岔开话题，就看到不远处的大爷拎着一袋子东西走过来，“小桦，这是刚剩的几瓶饮料，你和同学带回去喝吧。”童桦闻声上前接过袋子，拿出一瓶递给童桐，“二姐，给你也带一瓶吧。”
　　童桐从兜里伸出手刚要接，童桦的大爷就在旁边插嘴，“不用给她，她都多大了还喝这些。再说了，喝这个涨秤，你二姐的腿都快赶上电线杆子粗了，你们带着喝吧。”
　　童桦眉心微微蹙起，“大爷，我——”
　　话刚开口，就被打断。童桐收回手，冷笑着“哼”了一声，“我不要这破玩意儿，”扭头看了一眼旁边挺着啤酒肚的男人，“不过，你形容不准确，我看我这腿照电线杆子还差点儿，我争取再努努力。”说完没理男人有些生气而涨红的脸，往前走几步跟不远处的老人打了个招呼，“奶奶，我上班要迟到了，先走了。”又欠身跟各个长辈道了别，转身就走。
　　路过童桦身边的时候，童桦跟上去，“二姐，对不起，是我——”
　　童桐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别跟着我。”
　　童桦脚步一顿，感觉像是被针扎了的气球，泄了一口气。
　　童薪延要出差，结了账出来就匆匆去赶飞机了，林樾和童桦跟长辈道过别后，随顾宓一起打车回学校了。
　　他们到教室的时候有些早，班级门都还没开，童桦轻车熟路地从门框上面摸了摸，拿到钥匙把门打开。他把饮料袋子随手丢在裴灏的桌上，在桌兜里翻找了几秒，后知后觉地看着林樾小声说，“哦，对，没电了……”
　　林樾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在说随身听。
　　“算了，诸事不顺……”童桦说完就趴在桌上，懒懒地说，“时间还早，我睡一会儿，上课前喊我一下……”
　　“嗯。”
　　待到童桦呼吸变平稳，林樾摸了摸兜里的随身听，轻手轻脚地走出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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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英语课前的课间，课代表抱着电脑走进教室，后面跟着正副班长，宋蕾薇拎着一袋子吃的，莫钰霖抱着一大纸箱的零食，三人先后一走进教室，班里同学顿时响起欢呼声。
　　英语老师高玮时常会找一些英文原声和没有字幕的电影给大家看来练习听力，或者找冷门的英文歌，把部分歌词空出来，让大家听歌写出歌词，算是寓教于乐了。
　　童桦本来一下课就趴在桌上假寐，一听见欢呼声，抬头往讲台上看了一眼，转头发现林樾并不在座位，拍了拍裴灏的桌子问道，“林樾呢？”
　　“樾哥？不知道，他刚突然就跑出去了，谁知道干嘛去了。”
　　童桦看着林樾的空凳子愣了一会儿神，跟裴灏说，“帮我跟‘Don't Worry’请个假，我去自习去了，就不看电影了。”他在桌兜摸了一会儿，随后想起什么似的叹了口气，起身就走了。
　　裴灏在后面喊，“你自习不带书啊……安格……”
　　童桦头也没回就走了。
　　林樾踩着上课铃跑进教室，发现童桦没在座位，四处看了看，裴灏及时凑上前，“樾哥，别找了，安格去自习了。”
　　“自习？”
　　这时，高玮走进教室，课代表上前去帮忙又调试了一下设备，按照高玮说的路径找到电影。
　　林樾摸了一下兜，趁前面还在调试，歪头跟裴灏小声说，“那一会儿高唐僧问起我，帮我也圆一下。”
　　“啊？”裴灏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林樾就蹲下，趁着班级乱，从后门溜了出去。“喂！樾哥……樾哥……”
　　林樾一路跑到自修室，却发现门都没开，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去哪儿了？不是说去自习了吗？！”他疑惑地往回走，才走了几步，脚步一顿，转身下了楼。
　　他走出教学楼，顺着记忆绕到高三逸夫楼后面的小花园，来到他转学第一天，童桦带他吃饭的艺术生练习楼。正是上课时间，但楼里却能听到音乐声和乐器演奏声，他爬到三楼，摸到“314 练习室”，趴在门口的窗户一看，童桦果然在里面。
　　林樾敲了几声门，里面的人坐在画板前画得投入，完全没听到，他用力的再次敲了敲门，童桦才转头看过来，看到是林樾后，显然有些意料之外，愣了一下才起身开门。
　　“你怎么来了？”
　　林樾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摊开手伸到童桦面前，“给你充电……”
　　童桦不解，低头看到了躺在林樾手里的随身听，“嗯？”
　　“怕你没电，所以中午你睡觉的时候，我放宿舍去充电了，刚拿回来。”林樾伸手再次往前递着。
　　童桦楞楞地接过随身听后，低声笑了，“谢谢。”顿了顿，挑眉问道，“你还回班级吗？”还没等林樾回答，他看了眼时间继续说。
　　“别回去了，这会儿回去免不了一顿念叨，分你一半我的秘密基地？”
　　正好。
　　林樾顺势点点头，等坐在桌前，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刚就这么跑出来了，也没拿两张卷子，总不能就这么傻着脸看童桦画画吧。正尴尬着，童桦指着旁边的文件柜，“里面有几本练习题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书，你随意。”
　　林樾压下心底的尴尬，大尾巴狼似的装模作样地起身去柜子里翻到了一本数独的书。
　　童桦展开卷笔袋，抽出一支铅笔递过去，又晃了晃随身听，“要听歌吗？”
　　“好。”
　　童桦摘掉耳机，把音乐公放，将随身听放到旁边，就全身心地投入到画画中了。林樾翻了翻书，在上面找了个大师级的数独，扯过旁边的草稿本，也开始认真的解数独。
　　林樾接连解了五个数独，才放下笔，抬头发现外面的天都已经黑了，活动着脖子向窗外看去。屋里的灯开得亮，一眼望出去，只能看到窗户上映出来的自己的脸，和后面还在认真作画的童桦。他起身贴近窗户，用手挡着往外看去，入眼就是一片黑，零星地点缀了几盏不太亮的路灯，连个人影都没看到，突然眼皮一跳，感觉不太对。
　　他赶紧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六点了，英语课早就结束了，晚饭的时间都已经过去一半了，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投入，他完全没有听到下课铃声。
　　林樾转头看向童桦，正要出声，见他画得认真，就放弃打扰，坐在一旁右手支头看着他。
　　童桦每次画画都像是高僧入定一般，自成一国。他在自己的世界里称王，画笔像是他手下的将军，颜料是他的兵、他的臣民，他排兵布阵，挥斥方遒，仿佛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彻底成为他自己。
　　林樾歪头看了眼他的画，一下子愣住。
　　童桦画的是一个裸｜男？？？
　　还是个有翅膀的裸｜男？？？
　　画中是一个有着健硕的身躯赤｜裸着的男人倚靠在一块岩石旁，双手紧握，手臂遮挡住眼下的面部，露出的眼神似隐忍羞赧，又似不甘痛恨，眼角流出了一滴眼泪，身后还有个半笼半张的黑色翅膀。
　　“你这画的……是谁？”林樾没忍住轻问出声。
　　童桦手下的笔没听，淡淡开口，“Lucifer.”
　　“啊？”林樾没反应过来，“谁？”
　　童桦收笔，看向林樾，“临摹的Alexandre Cabanel的《Fallen Angel》，画中的是上帝最小的儿子——Lucifer。”
　　林樾不懂画，听着只是配合地点点头。
　　“画完了吗？吃饭去吧，还有半小时晚饭时间就结束了，”顿了顿继续小声嘟囔，“都没听到下课铃……”
　　童桦放下笔，“这边听不到铃声，”他扯掉胳膊上的套袖丢到旁边的凳子上起身，拿起一旁播放音乐的随身听关掉放进衣兜，“走吧，我去洗个手，你不是要吃饺子吗，应该来得及。”
　　童桦手上有颜料，先去洗手，林樾看着他的画愣了一会儿神后，关灯锁门。他刚走到厕所门口，童桦就擦着手上的水走出来，“四中胡同有家饺子店，灏子一直念叨说还不错，就去那家吧，离得还近。”
　　“你不是不爱吃饺子吗？”
　　童桦一脸无所谓，并没有见到同中午时的排斥，只是淡淡开口，“中午吃的堵，现在都还没消化，反正也没什么胃口，吃不了多少。”
　　林樾犹豫着开口，“中午……”他话一说出口，有些后悔，就把后面的话咽下去了。
　　沉默半晌，童桦淡淡开口，“中午让你看笑话了，你吃得也不开心吧。”
　　林樾转头看着童桦面上的云淡风轻，看不出是真是假，“那你呢？”
　　童桦有些自嘲地笑了，“我都习惯了，我家就这样，不知道是不是清朝灭亡没告诉他们，总是整得好像要继承什么大统一样。”他一边踢着脚下的石子，一边像是说别人的事儿似的陈述着，“我小的时候，我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就说我是长子长孙，说我家就我一个男孩儿，以后整个家都是要靠我的，你说可不可笑？！”
　　“那你姐姐她们……”
　　“她们不喜欢我，或者可以说是讨厌我吧……因为我的这个姓氏和性别，从在这个家里出生的那一刻，就是一个既得利益者，我非本愿但又确实‘抢’了一切原本该是属于她们的东西，关心、关注、疼爱、包括吃的和玩儿的……我其实一直都知道，她们不喜欢我是因为那些大人太过于……‘爱’？可能是爱吧，太过于‘爱’我，而那些大人的‘爱’却又不是因为我是我。”
　　童桦猛地用力一踢，把石头踢远，站在路灯下，影子缩成一团被他踩在脚下，他背着光直直地看着林樾，“所以，我褪去他们赋予我的身份，什么都不是……”
　　“可我觉得，你就只是童桦。无关乎姓氏、性别，所以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