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木成林》苏方可

29、家宴

　　周六中午放学，童桦把随身听塞到林樾手里，“我衣服没兜儿，你帮我拿一下，没电了，得中午给它充电，要不下午我就没电了。我先去个厕所，你在钢琴那儿等我，”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补充了一句，“对了，你就在那儿等我啊，我今天忘带手机了。”
　　童桦说完头也没回地就跑了，林樾把随身听放兜里，拿着外套就边穿边往钢琴那儿走。他倚着大堂的柱子看着钢琴，脑子里全是那天童桦帮他庆祝生日的画面，要是能录下来就好了，他都忘记上一次过生日是多少年前了，久到他都忘了过生日的感觉了，如果那个画面能录下来反复观看就好了，想着想着他转头看了一圈。这学校可真是不负责任，怎么一楼的监控坏这么久了还没人来修，正想着烧瓶从他前面路过……
　　还是算了吧，要是被拍到，可能就不是童桦塞一封检讨就能混过去的了。
　　等了好一会儿，放学回家的大部队减至没剩几人的时候，童桦才迈着四方步走过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
　　“刚碰到‘Don't worry’了，拽着我说昨天的考试卷子来着，我顺便问了一下你的，你猜怎么着？”他故弄玄虚地一顿，“比我低五分。不好意思，又赢了你，想想晚上吃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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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吃饺子吧，自从来了这边，还没吃过饺子呢，真有点想了。”话一说完，转头就看童桦苦着一张脸，“怎么了？”
　　“换一个吧，我不喜欢吃饺子？”
　　“啊？？为什么？哪有中国人不爱吃饺子的，尤其你还是个北方人。”林樾有些诧异，不过想到跟童桦同吃了小半年了，确实一次饺子都没吃过，让他一个不常吃饺子的都突然有点儿馋了。
　　“我除了过年，平常几乎不吃饺子。”他解释道，“我总觉得吃饺子比较敷衍，因为吃饺子就没办法吃菜了，主要是我也吃不了几个，总感觉吃不饱。”
　　“你这是哪里来的谬论？”
　　“我就是觉得包饺子比炒菜做饭来得容易，也没那么用心，从小我就不爱吃。我小时候连过年也不怎么爱吃，后来我妈就在饺子里放硬币，说只要吃到了就能发财，而且新的一年会过得好，所以我都抢着吃，但后来……”顿了顿，他清了下嗓子，“其实我妈就是为了糊弄我多吃点饺子，她不喜欢我挑食的。”
　　林樾看童桦垂着头，丧眉耷眼的，笑着岔开话题，“那我找到源头了。”
　　“嗯？”
　　林樾预期调侃，“原来你从小就开始迷信了啊……”他打量着童桦，“不过，还挺灵的啊，你看你这不是过得挺好的嘛，也是种财富。”
　　“什么啊！我运气一直不太好，几乎就吃不到几个硬币，我妈还挺正直，也不黑箱给我几个，每年都给我撑的——”
　　林樾跟童桦说着话走到校门口，他们出来得晚，就还剩零星的几个人了。才刚出校门，就看到门口停着一辆奔驰G500，有个中年男人站在车旁边，童桦看到人说话突然一顿，“他怎么来了？”
　　“谁？”
　　刚问完，就见男人走过来。
　　童桦皱着眉，但还是礼貌地开口问，“李叔，你们怎么来了？”
　　来人是童薪延的司机小李，看起来憨厚老实人，笑着道，“小桦，你怎么出来这么晚啊？你爸爸都在这儿等你好一会儿了。”
　　童桦脸色不太好看地拉开后座的车门，“找我什么事儿？”
　　童薪延看着童桦，眉头皱成“川”字形，压低声音努力地压抑着怒气，“你手机呢？你要是不愿意用，我就给你砸了，省得给人添堵，十次给你打电话，十次都没人接。”
　　“没带。”童桦语气满是不耐，“有什么事儿吗？”
　　童薪延本就已经在尽力地克制自己的脾气了，结果一看童桦这态度，咬着牙在牙缝挤出几个字，“你知道你跟谁说话呢吗？”
　　“……”童桦没说话，只是依旧保持之前的站姿，不卑不亢地回视，看着童薪延。
　　童薪延攥了攥拳，转过头不再看童桦。
　　“没事儿，我就走了。”童桦正要关门，就听童薪延压抑许久的怒气，一下子爆发，大喊道，“童桦！”
　　童桦关门的手一顿，童薪延喊道，“趁我还跟你好好说话，赶紧给我滚到车上来。”
　　童桦只是淡淡地说，“你要是不嫌丢人就继续嚷，林樾在那边呢。”
　　童薪延侧头看了一眼，缓和了语气，“那叫小樾一起过来吧。”童桦打开门，却没动，只是满脸疑惑地看着他，童薪延只得又搪塞地解释了一句，“你奶奶说想你了，叫你吃饭。”
　　童桦朝林樾摆摆手让他过来。
　　林樾没听见童桦和童薪延的说话内容，只是听到了那一句大喊，再看童桦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接着就看见童桦向他招手，他快步走过去，礼貌地跟童薪延问了好。
　　童薪延仿佛刚才那场不愉快不存在一般，看着林樾笑得和蔼，经年累月的皱眉导致他就算笑着，也能看出眉间很深的“川”字痕迹，“小樾，今天带你们去饭店吃。”
　　林樾余光瞥着童桦，他只是扶着车门低着头在一旁踢着地上的石头，“叔叔，我就不去了，我去食堂吃吧。”
　　童薪延不容拒绝地说，“吃什么食堂，你们学校食堂能有什么好菜。”
　　林樾还想拒绝，他委实是不认为自己有本事应付童桦和童薪延之间的矛盾，一旦吃饭的时候吵起来，他都不知道该怎么从中斡旋，怕一个万一，没准儿都会起到反效果。但他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童薪延冲外面喊，“小李，走了。你们赶紧上车，别在路边碍事儿了。”
　　林樾只能认命跟童桦坐上车。
　　饭店，他们跟着服务员的指引来到包间，门一推开，林樾就愣了，里面白叟黄童的坐了一屋子，他以为左右不过就加一个顾宓，没想到是家庭聚餐，这种场合，他在……合适吗？
　　可这都来了，退是退不回去，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走进去。
　　童桦一走进去，坐在主位上的白发老人就和蔼地笑着招呼童桦过去，“我的大孙子，快来这边坐。”童桦本来双眉紧蹙，一听声音，立刻换上一张笑脸迎上去，乖乖地叫了声，“奶奶。”
　　林樾不太适应这种环境，进门站在一边略显局促，童奶奶招呼童桦坐在自己身边留出的空位置，顾宓看到林樾，起身喊服务员又添了把椅子，放到童桦的旁边，“小樾，你就挨着小桦坐吧。”
　　这怎么能合适？？他本就是个误入他们家庭聚餐的外人，还是个小辈儿，上来直接就坐在主位旁边……
　　顾宓轻推了一下他，小声安慰，“没事儿，你坐过去吧，挨着小桦会熟悉些，没那么拘束。”
　　林樾跟在童桦后面坐过去，童桦跟奶奶介绍了林樾，他跟着童桦喊了声“奶奶好。”
　　老人眼睛笑成一条缝儿，“好好好。”转头冲着坐在门口的一个中年女人，收了收笑容，“小童来了，让服务员上菜吧。”
　　童桦：“我去吧。”
　　老人拉住童桦的手，“乖乖，你坐，陪我说说话。”
　　坐在靠门口的女人起身就出门了，童薪延坐在童桦奶奶的另一边，跟林樾介绍着桌上的人，刚刚出去喊服务员上菜的是童桦的大姑，早年离异，带着一个女儿生活，现在童桦的表姐在外地工作；童桦的大爷和大娘，育有一女——童桦的堂姐，看样子也已经进入职场了；还有另一个稍微年轻一些的女人是童桦的小姑和小姑父，俩人中间坐着一个小男孩，约莫13、4岁的样子；童薪延是四姐弟中，年龄最小的那个。
　　林樾跟着介绍，依次问好后，服务员敲开门带人进来上菜，林樾才松了口气。
　　满满一大桌子菜，林樾数了下，共26道……
　　菜上齐了，大家都等着童桦奶奶先动筷，只见老人先是夹了鸡腿放到童桦的碗里，轻转一下桌子，把鱼眼旁边的嫩肉也夹给童桦……按着顺序，每道菜的第一口或者最好最有营养的部分都进了童桦的碗里，后来碗盛不下了，老人就放到自己的碗里，最后把碗放到童桦面前，席间童桦拒绝了几次都没效果，就不再出声，只是默默地坐在一旁。
　　老人最后盛了碗海参汤才算完，“小童，听说你最近也在喝汤，怎么样？身体好一点了吗？”
　　“都好了奶奶，让您担心了。”童桦乖乖地回道。
　　林樾看着童桦和奶奶的互动，童奶奶明显宠爱童桦，甚至都可以说有些溺爱了，但童桦却没有寻常隔辈儿亲的亲近感，言语举止间都透露着疏离。
　　童奶奶忙活完了，看着桌上的大家，“你们也别看着了，快吃吧。”
　　“小桦，最近课业怎么样？累吗？”童桦的大姑开口问道。
　　“还行吧。”童桦吐出骨头，抬起头回道。
　　童桦的大爷突然插话进来，“哎哟，算日子也快期末考试了吧？”
　　“嗯，一月初考。”
　　“那复习得怎么样？这次争取再拿个年级第一。”
　　童桦闷声“嗯。”了一声。
　　“还得是我大侄子，你可比你这俩姐姐都有出息多了，作为咱们老童家唯一的男丁，以后咱们家可就指望你了，等你长大以后，也让大爷跟着沾沾光享享福。正所谓‘侄子门前站，不算绝后汉’，再说句难听的，以后我们百年以后，还得指着你给我们扛幡烧纸呢！”
　　童桦没应声，眉心微微蹙起，看了眼堂姐童桐，对方只是低头安静地吃饭，仿佛周遭一切都与她无关。
　　顾宓淡淡开口，“你这怎么没喝酒就醉了，好不容易大家聚一起吃饭，你怎么开口就说不吉利的话。”
　　童薪延冷着脸开口，“他说的也没错啊，就是这小子以后能不能指得上都是回事儿，天天吊儿郎当，学习也是稀松二五眼，”正说着看到童桦身边的林樾，清了下嗓子，看着童桦转换语气地劝道，“听你大爷说的没？以后学习上点心。”
　　童桦还是没应声，只是低头吃饭，童薪延有些气急败坏，正欲开口，童奶奶在一旁清了清嗓子，他深呼一口气，忍了忍没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