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不染》陆水行舟

4、卷一 物是人非事事休

　　济世阁开的药方又苦了些，季黎尘喝完差点倒在地上，幸好小许早早备了糖水。

　　“倒不知那济世阁阁主长什么样，开的药这么苦。”

　　“殿下别怨了，良药苦口，而且药方一般都是济世阁掌柜开的。”

　　“算了，小许你下去罢。”季黎尘坐在褟上

　　小许见状叹息，转身收拾药碗

　　“那殿下好些休息，再过三四个时辰，宫里的人就要来接殿下了。”

　　那房门刚关，季黎尘便无力地躺倒下来，那药有松肌的作用，济世阁是四年前才配出的能缓解毒盅的药，先开始的松肌像是被按摩了半晌，完全造不成影响。而前天配来的，季黎尘只撑几分钟就倒了。

　　淡淡的屏障包在身上，季黎尘艰难的抬手将被褥盖在胸前。

　　这样的药效一旦被别人知道，于他是致命的，他努力隐去。

　　他静静看着床边的帘子，帘上的玉珠轻晃，半晌闭了眼。

　　午睡的一小时是最舒服的时候，没有梦，再睁眼就过了药效，季黎尘伸了伸腰，感觉全身的骨头都睡散了，不想起。

　　府外已经来了宫里的马车，淮离敲门

　　“殿下醒了吗？接待的马车到了。”

　　“醒了，在穿锦服。”

　　季黎尘看着几名婢女将涣北萧送的紫色锦服为自己穿上。

　　“殿下真美，啊不是，真俊。”

　　最近的一名婢女羞得低头，季黎尘并未责怪，只是淡淡笑道

　　“你长相也好，不必藏起来。”

　　“谢谢！…”

　　宫里派来的马车上容得下五人，可里面只有两个位，淮离去不了宴席，只能在宫门和其他府上的待从等着。

　　淮离虽说还未十九，但心思精密，来王府才一年多就大致把握了各方之势，他看向要进宫的自家殿下。

　　“殿下小心。”

　　“嗯，放心等着。”

　　宫宴准时开了场，季黎尘坐在一侧，浅酌着酒水，涣北萧拥着他的贵妃…慕兰幽，将门之女，16岁便跟着自己的父亲慕末庭慕老将军击退了东突厥。而如今她已为贵妃，慕老将军还带着他两位儿子在漠北驻扎。

　　儿时慕老将军进宫与燕宣王谈论国事，慕兰幽就常与涣北萧、涣仲天嬉戏。只是事不由人，再见时，天下已经换了势，涣仲天也早不复存在。

　　“贤弟，昨日兰儿还为你编了曲乐呢，待会听的时候可要认真观赏观赏。”

　　“多谢慕贵妃。”

　　“仲天啊，我们已经有很久没有聚在一块了吧？”

　　一般男子是绝不能入后宫半步，而涣北萧每每召他入宫，不是讨论近来情况，就是探来的情报。季黎尘翻了翻记忆，离上次见她，竟然已经在两年前了。

　　“慕贵妃说笑了。”

　　“好了，贤弟今日就好好享受宴席。”

　　“是。”

　　宴席上的伴奏响起，四十九位舞女上了场，跳得是《凤求凰》的编舞，季黎尘简单看了几眼，宴上的众臣都摆出一副看戏的脸。

　　季黎尘见那舞中有一西域美人，身姿婀娜，此时却画着中原的妆，身上的霓裳羽衣显得她像只欲飞的凰鸟。

　　“贤弟，你觉得此女如何？”

　　上位的涣北萧看向他，季黎尘无奈摇头

　　“陛下，臣当年发誓过，终生不娶，终生无后，陛下也答应过。更何况，仙行处的人一年到头四处跑，若真有了妻儿倒更负了他们。”

　　“当年是当年，那时国中混乱，如今平稳了，朕倒也不能真让贤弟孤寡一辈子吧。仙行处的事若贤弟累了，朕可以将你调到太傅那去。”

　　季黎尘再次摇头

　　“陛下，这不妥，帝王之言乃金石之契，若只因臣家事而破，怕是会生出更多怨言。仙行处副官职也是陛下亲手安排，这才不到短短两年，若臣说累，怕是会遭到旁人嫌弃，说臣是个无用之材。”

　　他默了半晌，殿中《凤求凰》到了尾声，那女子在众人跪地间站起，朝上看去。她用着中原的京都调调唱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她张开手，那羽袖轻挥，低下眸。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曲子结束，宴席上的众人拍手叫绝，唯有台上那几位吃着酒，不时夸上几句，各怀千秋。

　　“贤弟，她长相如何？”

　　“肤若凝脂，倾国倾城。”

　　“朕为贤弟留着，倘若有一日想了，朕将她安排进你王府。”

　　“臣，便谢过陛下了。”

　　“罢，朕听说疆南多蛇虫，轻则昏迷，重则致死。朕以让四方郡主已经派了人救助，贤弟…”

　　“陛下莫当心，臣会解决的。”季黎尘举杯饮酒

　　宴席过了大半，下头的大臣们，已经开始四处上前找季黎尘碰酒。

　　“王爷生辰喜乐。”

　　“谢李大人。”

　　…

　　酒过三巡，众人疲惫了，季黎尘按了按额角，有些晕。

　　而后在一片祝辞下结了宴，众臣皆散，涣北萧扶着贵妃向一旁于公公递了眼神。

　　“于公公，送赣豫王回府。”

　　“是，陛下。”

　　于公公行至季黎尘一旁

　　“王爷这边来。”

　　季黎尘摇头

　　“让那姑娘回去吧，我无旁心。”

　　“王爷，这是陛下的心意，收下吧。”

　　“我身边的女子不是婢女，就是亡命之徒，于公公，我不想再牵连谁。”

　　于公公有点皱眉，见季黎尘加快了脚步连忙赶上

　　“可此事由陛下吩咐的，若是不收，怕是不好交代。王爷你也是，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季黎尘并未停下

　　“疆南回来后将她送我府上当门客吧。”

　　…

　　月光泻下，如碗银水，一搅便乱了样。

　　淮离见季黎尘从宴上回来就有些不对劲。

　　“殿下，可有不适？”

　　“回府备浴，我要休沐。”

　　季黎尘在马车上紧晃着头

　　不该喝那么多酒…

　　“殿下宴时宫里赐了一堆东西来，全是珍器良物。”

　　“给刘管家吧，刚好等春节后想重修王府。”

　　…

　　季黎尘刚回浴便躺上了床，疲惫，是肉身的，灵魂的。

　　他挥手灭了床头的灯火，刹那，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窗缝有几缕月光挤进。

　　梦又袭卷了，却带走了毒蛊的痛。

　　净土

　　“万物皆有归宿，世人称它为死亡，你为凋零…不生不灭，不死不败，你将永世长存…黎尘，你离不了尘。”

　　那人话中带上某种悲哀

　　“待我殒去，我便将我的七情六欲赐于你…当个有情之物活着吧…无情者，百世孤独。可我当真有情吗？这世道…又当真有情吗…”

　　他带上自嘲的笑

　　“活着，活过了百年，活过了千年万年…我早该没了情，不过我为你起了一卦，你命中会遇见你的爱人，他来自另一端，因天命相遇，唯一近得你身之人，倒比我好啊…”

　　他静了，不时过了多久，天边上了雪，落在潭中被化了，雾包了潭，附上仙气。

　　季黎尘感受着，那潭的哪还有其他的活物，唯自己，在大雪中依旧绽开着，绽开着…

　　绽开着

　　四周开始消散

　　他神识回归，睁眼已是旦日。

　　外头淮离敲门

　　“殿下，去疆南的通谍下来了。”

　　“叫小许更衣。”季黎尘坐起身

　　“是。”

　　小许今日有些激动，他动作快了些，但梳发的技术还是好。

　　“好了殿下。”

　　他换回了以往的素白长衫，银丝封边，绣着腾云。

　　由于平日没什么血色，小许便买来唇红。

　　“果然还是好看了些。”小许淡淡

　　“也罢，只是太过出众了，反而会引起祸端。”

　　“殿下别说丧气话，先用早膳吧。”

　　他端上，季黎尘只简单行完便上了马车。府门口，那哑巴的刘管家有些怕，但转身和小许打手势

　　“殿下，刘管家说府中事尽数交给他便好，殿下注意安全。”

　　“嗯，府中拜托他了。”

　　淮离在前头开路，那头踏雪墨云驹对要走远路有些兴奋，喷着气。

　　皇城的雪停下后，不暖的明阳照下，映着那白，像世间那头的风光，外方的江山绵延，江冻了，和大地融为一体。无净，无净…

　　可疆南还下着暴雨，滚滚闷雷，人们躲在山头向天祈愿，他们失了房屋、亲人、爱侣…支援的军方还未找到他们，雨下着…

　　上天呐，还我美满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