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zellst

10、如何

　　教室里的电扇已经开始运作，吱吱呀呀的，响的人心烦。
　　秦倩随着那一点的声音向上看，看见空茫的，乱七八糟的场景，她觉得很混乱但是又好像很空寂，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就像一团乱七八糟的线，可是你顺着线一条一条捋的时候，它又突然消失变成一片虚无。
　　她听不清别人都说了什么，但是那些好奇的，怜悯的，探究的，嫌恶的视线都在一遍一遍的凌迟她，都在反复的提醒她。
　　你是肮脏的。
　　她不知道那些嘤嗡地声音在传达什么，但是她能体会到她身边田颖的愤怒。
　　于是她轻轻的拉住了她的手。
　　然后一切又归为沉寂。
　　她努力的去调动自己的声带，她尝试着发出声音：“没事。”
　　奇异的是她还能察觉出白颂林的目光，那目光太复杂，像是失望又像是兴奋，又像是看见某种希望般的期许。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不想在这样了，那些吵闹的话，好像都在讽刺她。
　　于是她站起来向外走。
　　田颖抓住她的手好像要和她说些什么，但是她听不见，于是她胡乱的点了点头。
　　田颖拉着她的手陪她离开了。
　　她后知后觉的感觉好像在厕所，田颖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她垂下眼睫，那些白色的液体仿佛还残留在她手掌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她在洗手池边一遍一遍的洗手。
　　后来发生的事情很混乱。
　　她只记得自己有了湿漉漉的头发，耳边全是像惊雷一样刺耳的叫声，像一群多嘴多舌的鹦鹉，但是至少那些鹦鹉还会说
　　你好。
　　她听的那些刺耳的喧嚣最后变成一个字。
　　死。
　　死亡或许可以解脱。
　　谁把她带走的，她也不记得了。
　　田颖后来回忆起那一天的时候说——
　　“我看见你的时候，那群人自以为高高在上的羞辱你，他们好像觉得受害者才是有罪的，你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说。”
　　田颖说到这里开始掉眼泪：“我问你有事没有，你没有反应，那时候我才发现。或许你听不到了。”
　　秦倩其实听不清也记不得他们都说过些什么，只在脑海里留下印象深刻的那些无穷无尽的辱骂。
　　她在模糊的视野里看见田颖挡在她面前的身影，但是很快她就被拽走了。
　　她很能理解，田颖在班里很受欢迎，她的朋友，一定是不希望她受到伤害的。
　　她的视野变得清晰了一瞬，她看见自己的课桌上刻着大大的“婊子”两个字。
　　她看见自己被淋得浑身湿透，她看见那些人眼里不加掩饰的恶意。
　　“你多少钱一晚？”
　　“一个造谣叫别人上她的婊子，还收钱？”
　　秦倩沉默着。
　　她抬起头，看到了陈以冬势在必得的笑容。
　　像他□□她那一晚一样恶心。
　　于是秦倩也笑了。
　　帮着施暴者来讨伐受害者，多么可笑。
　　那场暴行最终以学校领导的出现作结。但是他们并没有想处罚那些人的意思。
　　他们说:“你还是再回家歇歇。”
　　秦倩没有回家，她来到了那堵很矮的后墙。
　　周野曾经站在那里，把她从墨色里拽了出来。
　　她盯着自己脚尖盯了很久，抬起头，忽然看见周野站在那里。
　　如同记忆里一样的野性不羁。
　　她很想说点什么但是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看着他一个劲儿的哭，和那天一样。
　　周野却没有过来扶起她，抱着她翻过矮墙。他看着她，轻声说:“秦倩，翻过来。”
　　秦倩的声音在嗓子里梗了半天，最终才道:“你可以像上次那样抱我过去吗？”
　　周野却摇了摇头:“很多事情终究是需要你自己面对的。”
　　可我不敢翻过那堵矮墙。
　　它不是一堵矮墙，而是覆盖一身的枷锁，是难以翻越的大山。
　　她不知道她落地的那一刻，会遇见宽广的一望无际的平原还是刀山火海。
　　“周野——”她冲他大喊。
　　周野所处的地方在逐渐的起雾，他的身形变得模糊。
　　秦倩陷入了无尽的恐慌，她没办法不跨过这堵矮墙。
　　她如果不跨过这堵矮墙，她将失去最后的支柱。
　　她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或许是一时的热血上头。
　　她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翻了过去，落入了周野的怀抱里。
　　这一刻她得知了翻过矮墙的结局。
　　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要去哪呢？”她问。
　　周野揉揉她的头:“去我那里。”
　　那个修车铺又亮了起来，那盏暖黄色的灯光慢悠悠的穿透了潮湿的雾气。
　　“我可以一直躲在这里吗？”秦倩轻声的问。
　　周野没有回答，他指尖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烟。
　　“给我试试。”她伸手去够。
　　“对身体不好。”周野把烟摁灭了。
　　“那你为什么抽？”
　　“解愁。”周野歪着头笑。
　　“我也很愁。”
　　“没必要。”周野躺在曾经老周很爱躺的那把摇椅上:“我曾经觉得，我只要尽力保护我遇到的女孩儿，她们就不会再遭遇和我妈一样的事。”
　　秦倩看着他没出声，他的面容在她视线里慢慢模糊了，只留下高挺的鼻梁，像是不会模糊的水墨山。
　　“后来我发现，我没办法保护她们，她们那样单纯善良而孱弱，而要挟她们的人又是那样凶恶。”
　　“社会没有给弱小的她们优待，他们给予她们女士优先这样的小恩小惠却用清白，贤惠，懂事这一系列的要求和标准把她们捆的严严实实。”
　　“但她们不该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鸟儿本就该自由飞翔。”
　　“我没办法斩断所有的枷锁，能做到这些的只有她们自己。”
　　“秦倩。”他掀起眼皮看着她:“做个没有道德感的‘□□’吧。”
　　秦倩眼前的世界就好像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像是一把刀突然狠狠扎穿了黑色的天幕。
　　她下意识地想去够那一点微弱的光柱，但是从黑暗里爬出来的丝线狠狠拽住了她。
　　周围的碎语没有停下来过，他们说：“你怎么敢的？”
　　“你有没有羞耻心？”
　　“你一个女人怎么能这么不重视自己的清白？”
　　“他只是一时糊涂，你非要这么计较吗？”
　　“他都愿意娶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斤斤计较？”
　　“……”
　　她楞楞的注视着那在水汽里凝成光柱的灯光。
　　耳边嗡鸣声愈演愈烈。
　　“我……”
　　“不必急着作出决定。”周野看着她:“谁都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力。”
　　秦倩于是就这样抱着膝盖在灯下坐了许久，直到田颖踏着晨光走来。
　　“倩倩，跟我回去吧。”她又哭了。
　　“你好爱哭。”秦倩说。
　　田颖蹲在她面前:“我和我妈妈吵了一架，她叫我不要管你的事，可是她没能保护好她的朋友，我要保护我的朋友。”
　　周野的妈妈叫白楚。
　　田颖的妈妈叫李妍。
　　白楚和李妍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秦倩摇摇头。
　　她依旧听不清耳边的一切。
　　田颖于是掉着眼泪坐在她旁边。
　　周野站在她们后面看着她们，但是不说话也不安慰。
　　他像一个黑沉沉的塔站在那里，当一座沉默的雕塑。
　　田颖来了很多天，给她带了很多东西。
　　她知道她不愿意出去，给她带来了她喜欢的小说，她们曾一同拍过的夕阳，带了很多面包。
　　她把卷帘门关紧然后贴着她坐下来，轻声说道：“外面很多人在找你。”
　　秦倩没有回复。
　　田颖也不在乎，继续说道：“她们说的很过分，有人说你又和别的人跑掉了，但是我宁愿你和别的人跑掉了。”
　　她开始掉眼泪，声音也断断续续：“对不起倩倩……那天我不该……我不该试图找人去拦你的……我以为会有更好的办法。”
　　秦倩依旧没有回应。
　　田颖于是抱住她。
　　她们在黑夜里面依偎着。
　　田颖频繁往来这里的动作终究还是被发现了，于是在某一个清晨，外面传来剧烈的踹门声。
　　“出来！！！”秦倩被这样的响动震了一下，抬头看了一下。
　　周野不在。
　　本来想装做不知道，但是外面没有停下的意思。
　　她不想让他们弄坏卷帘门。
　　周野剩的财产就这么点，每一个都弥足珍贵。
　　秦倩把卷帘门拉开了，外面阳光好的刺眼。
　　面前不是她预想的人。
　　“白颂林……？”她有点恍然。
　　“你还准备躲到什么时候？”白颂林冷着脸站在她面前，“你以为躲着他们就会放过你吗？”
　　他咬牙切齿的抓住她的肩膀，那样强劲的力道让她想起那个午后，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想要尖叫但是发不出声音。
　　白颂林似乎没有发现她的不对，依旧在愤怒的大喊：“你要躲到什么时候？！你不挣扎你以为你能好好的吗？！只会让更多的人陷进和你一样的境地！！！周野已经……”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
　　周野出现在白颂林的后面。
　　但是他没有过来帮她，只是静静的望着她。
　　秦倩觉得自己的手在抖。
　　“为什么？”她轻轻的问。
　　“什么？”白颂林愣了一下。
　　“为什么我是受害者……但是你们都要责怪我呢？”秦倩低声地问道。
　　白颂林顿住了。
　　他有点无措的向后退了一步。
　　秦倩静静的站在那里，抬头看了一眼有些晃眼的阳光。
　　似乎刚下过雨，树林里有积水坑，她低头看见自己的样子。
　　原本有些婴儿肥的面孔彻底消瘦下去，面色枯黄消瘦。
　　她又看向周野。
　　周野像以往一样注视着她。
　　“她在这！”
　　她看到王勇跑过来，拍了一下白颂林的肩膀，好像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你找到她怎么不说一声？”
　　陈以冬站在他后面，脸上依旧是温和道令人作呕的笑：“回家吧倩倩，我不会责怪你的。”
　　秦倩注视着他，忽然笑了。
　　责怪？
　　陈以冬……有什么资格责怪她？
　　他怎么好意思说出这句话的。
　　“倩倩！”田颖喘着粗气过来一把把她拉到身后，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几个人：“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王勇有点好笑的样子：“接她回去啊。她自己追求我们冬哥不行，自己献身还倒打一耙，冬哥不计前嫌说了要负责，她现在在这里装什么受害者呢？”
　　“你说什么？！”田颖瞪大眼睛：“你在胡扯什么？！”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王勇恶劣的笑道。
　　“真是的，早知道秦倩这么随便我也试试了，不过我不会和冬哥抢人的……”
　　“滚。”秦倩在这一刻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给我滚。”
　　王勇揉了揉耳朵好像没听清似的：“你说什么？”
　　秦倩没有再重复，而是慢慢的走到他面前。
　　“怎么真打算勾引我？可惜你现在太丑了我没有兴趣……你！”
　　秦倩抬手扇了他一巴掌：“你知道真相是什么。”她低声说：“你在装傻，你们都在装傻。”
　　她笑了一声：“陈以冬，你不就是想把我逼疯吗？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她声音轻而柔软，眼睛也清澈透亮，像是以前每一天的样子，但是陈以冬莫名感到一股寒意。
　　“你说得对。”她对白颂林说道：“你的目的达到了。”
　　她踏进了纷繁的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