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zellst

9、沉寂

　　这是她第一次在没有父母陪同的情况下出走。
　　如果运气好的话，她会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但是她的运气一向不太好。
　　“她能干出这种事！”。
　　似乎是激烈的争吵。
　　周野坐在她旁边削苹果，看起来很平静，对周围充耳不闻。
　　“你怎么来了？”秦倩轻声问他。
　　“人没倒下就永远有出逃的机会。”周野没回答她，往嘴里塞了一块儿苹果。
　　“不给我吃？”
　　“给，挺甜的。”周野切下来一块儿喂给她。
　　秦倩嚼了嚼觉得挺没味儿的。
　　“不好吃。”
　　“我也觉得。”
　　秦倩又笑起来，但是意识逐渐模糊，她不确定周野的到来是不是一个梦，但是她觉得不是。
　　她就这么昏昏沉沉的睡了好几天。
　　等她彻底清醒的时候，看见王亚坐在床边红着眼眶。
　　秦涛很烦躁的样子坐在一边。
　　“你在跟他私奔吗？！”
　　“是。”秦倩等着他的暴怒，可是秦涛却什么也没说，过了很久才慢慢道：“算了，等你高考完再说吧。”
　　“我‘脏了’。”秦倩突然道，眼里平静异常。
　　秦涛震惊：“你跟那小子！”
　　秦倩盯着他和王亚：“我走的那天，中午，陈以冬□□了我。”她笑起来，视线却越来越模糊：“我好疼。”
　　王亚脸色僵硬。
　　秦倩没有再像她以往十几年前做的那样，作为一个合格的，贴心的女儿去说些什么缓解她的尴尬。
　　她就像感觉不到王亚的那种尴尬与逃避，一字一句用她干涸缺水的喉咙吐出事实：“我很多次的告诉你，陈以冬在迫害我，但是你宁愿因为所谓的朋友情谊而去相信他而不是我，甚至一次又一次的把他带到我身边。”
　　“行了别说了。”秦涛阻止了王亚的辩驳。
　　他们都沉默下来，过了很久，秦涛说：“不要声张。”
　　秦倩却没有服软，她盯着秦涛泪水疯狂的掉落：“还有你呢？为什么不来帮我？为什么我已经那么怪了你却没有问我一句呢？为什么你甚至不愿意多份一点精力在我这里？你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真的把我当成你的宝贝吗？”
　　秦涛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暴躁的吼她：“闭嘴，干出这种丢人事还好意思声张！”
　　“为什么我要忍！”她失控的吼道：“明明我才是受害者！凭什么我还要背负罪孽！！！凭！”
　　她的话被一个耳光堵在了喉咙里。
　　她缓慢的看向秦涛。
　　你真的爱我吗。
　　她想问。
　　但是答案其实已经很清晰了。
　　秦涛喘着粗气，脖子上的青筋□□脸上通红。
　　她觉得世界尖锐的叫嚣着听不清一点声音。
　　她看见王亚在吼些什么但是她听不到一点声音，只剩下世界尖锐的嘶吼。
　　眼前的景象不停的晃动，她摇晃的目光最终落到了杯子旁边的水果刀上。
　　那里还放着半个苹果。
　　“不好吃。”
　　“我也觉得。”
　　她突兀的想起这一段对话，但是她顾不上什么了。
　　她捡起那个水果刀狠狠的捅向自己。
　　世界变黑之前，她看见王亚惊慌的神色。
　　耳边的尖叫终于停止了。
　　秦倩靠在床上，翻动着手机。
　　周野没有给她发消息。
　　她看向窗外，外面黑沉沉的天幕像一张网将人兜头罩住。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像一条被捞上岸的鱼，在干涸与缺氧里绝望的翻着白肚皮。
　　她没有理会秦涛的嘱托，自顾自地掏出手机给田颖发消息：“我被陈以冬□□了。”
　　她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但是她觉得，如果最终所有人都会觉得自己该被厌弃，那么她希望这是一次性的伤痛，而不是在漫长的岁月里一次又一次地被带着疑惑或同情或嫌弃的询问。
　　她希望这场对她的的杀戮是一把一下子砍下头颅的尖刀，而不是一把凌迟刀，一点一点的刮下她的皮肉，把她割的血淋淋。
　　田颖很久都没有回音。
　　她猜这大概是她没办法对自己的朋友说出恶毒的评价，更糟糕一点，也许是她不再想和肮脏的朋友有交流了。
　　她看着那个小小的屏幕，在上面输下“晚安”
　　对面回过来一句：“安心考试，考完试，我带你私奔。”
　　秦倩翘起嘴角。
　　陈以冬出现了，连同他的父亲一起。
　　“我也是才知道这小子干的混账事，真的很抱歉。”陈礼十分歉意的鞠躬，“我们会对这个姑娘负责的，希望你们原谅，这小子也是因为喜欢她太冲动了……”
　　秦涛面无表情：“这理由未免有些牵强吧。”
　　陈礼陪笑道：“这样，既然是我儿子犯的错，我让他赔礼道歉，成年以后呢，不如就叫他们定亲，法定年龄一到就结婚，虽然倩倩年纪是比我家这个小很多，但是我家条件也不算差，也不算委屈了倩倩，你看？”
　　秦涛神色有些松动，但还是没表态。
　　“那这样。”陈礼从风衣里掏出一包被包的严严实实的人民币：“这里啊，是五万块，就当我们的定亲礼，先收着，彩礼我们给的更多，已经准备好了，二十万，等俩孩子一定亲就给你们。说到做到！”
　　秦涛回头跟王亚交换了一下眼神：“我们考虑一下吧。”
　　“哎那好。”陈礼把五万块放下，带着陈以冬出去了。
　　他一出去就变了脸色，抬脚就往他身上踹：“小兔崽子，上次闯出那么大的祸还不知收敛！”
　　陈以冬结结实实挨了一脚，他也知道自己做的过分了，之前的那些好歹都是洗脑了的，又都是胆小怕事的内向女孩儿，□□了也闹不出什么事。
　　秦倩其实是不符合他一贯的下手标准的，可是他还是魂牵梦萦着秦倩开学时候那一节细细的腰身跟一段白皙的小腿。
　　内向的女孩儿好多都没养的这么精致，秦倩还算文静，也怕羞，胆子小，父亲总不在家。他合计过后还是决定铤而走险，毕竟在这个小破县城里，秦倩算是难得的美人了。
　　他一直觉得秦倩是没胆子把这事说出去的，直到她居然试图和周野私奔。能做出这种疯事，况且还发生了那样的变故，秦倩的精神状态很难说。
　　他到这会儿才开始害怕，正在心里盘算怎么彻底把秦倩搞疯，就收到了田颖的短信。
　　他一向觉得田颖很难搞，虽然也是漂亮的但是她毕竟有个刑警老爹，田继业可以对秦倩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如果这事落到田颖身上可就难说了，会是个大麻烦。但是那天田颖却显得异常愤怒几乎是暴怒到失去理智。他收到田颖的短信后没多久就被田颖堵在小路上，田颖疯的离谱，一个身高还不够一米六的小姑娘拎起一个快赶她高的棍子就打他，一边打一边骂他畜生，把他吓得发懵。
　　他还记得田颖赤红着眼睛：“要不是你这条脏命不配脏了老娘的手，我今天非要把你卸成八块！！！”
　　他那天晚上回去还记得田颖那跟恶鬼似的模样。
　　他的伤根本藏不住，陈礼知道这事后立马带他去了秦倩家。
　　“可是爸，我真要娶她？她一看就不是什么干净人……”
　　“怎么可能，要娶也得娶个对你事业有帮助的，女人嘛，该玩的玩玩就好。”陈礼笑容的残忍跟陈以冬如出一辙：“你知道该怎么做，反正不是第一次了。秦涛那边我会帮你，但是秦倩要你自己解决了。以后行事小心一点，要是捅出大烂摊子我也帮不了你。”
　　秦涛和王亚在隔壁商讨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入她的耳朵，秦倩能感觉到他们在努力压低声音，但是奈何自建房的隔音实在是不怎么样，她还是能听见他们的商讨。
　　“……真要接受？”
　　“这是最好的……她脏了……不容易……”
　　“可你这不是卖闺女吗？”
　　秦涛声音拔高了点：“什么卖！这是最好的路了，你看剩下的哪个男的还敢娶她？”
　　“小声点！”王亚警告的一声，声音又低下来，断断续续的成了听不清的状态。
　　秦倩把自己蒙进被子里。
　　她看到一条短信，周野发来的。
　　“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我刚刚在报纸上看的，是不是蛮不错？”
　　她慢慢的打字：“真的很不错。”
　　她又把自己包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
　　她其实已经开始讨厌这个房间了，她总是想起来在这里的撕裂与绝望，但是她无处可去了。周野的修车棚也关了，她现在是一个没有水的鱼，只能在肮脏的泥塘里喘息。
　　她的记忆像是一本被泼湿了的书，许多事情都变得模糊，连她自己也像是一台对焦不好的照相机，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她听见秦涛和王亚开门的声音，王亚声音远远的传来：“我们出个门，你在家乖乖的。”
　　秦倩没回应，她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卖掉”她，自然是要去肃清外面的“流言”。
　　不多时，她听见自己小阳台被石子敲击的声音，这是田颖惯用的方法，小时候田颖总是用这种方法偷偷拉她出去玩。
　　她裹着被子起来，打开了玻璃，田颖果然站在楼下，头发乱糟糟的，身上也有土，眼睛通红。
　　“倩倩，你能给我开门吗？”她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扰了她。
　　秦倩没说话，转身走了。
　　田颖失落的蹲在门口，可是她很快就被一点灯光照亮了脸颊。
　　“倩倩……”她哭起来。
　　“你哭什么？”秦倩轻声问她。
　　“倩倩！”田颖紧紧抱住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对不起倩倩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遭遇了这么多对不起……我不该留下你跟陈以冬在一起的，我该一直陪着你的……对不起……”
　　“你不怀疑……是我有问题吗？”秦倩想起那条短信。
　　田颖通红着眼睛看她：“受害者为什么会有错呢？”
　　可是秦倩还是不合时宜的想起那条短信。
　　“那俩字你都敢直接说，胆子可真大，你从哪听说的？”
　　“要是她真干干净净的哪里会遇到这种事啊，要我说，指不定真相是什么呢。”
　　“甜甜，你相信我，是因为我是受害者，还是因为我是你朋友呢？”
　　田颖惊愕的看着她，有一颗泪珠挂在下巴上摇摇欲坠。
　　秦倩伸手接住了那一滴泪：“甜甜，还是谢谢你相信我。”
　　“不是……我……”田颖有些无措。
　　她不知道怎样给秦倩解释她那几句回复，但是她知道，那几句回复直接或间接的给秦倩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大到她没办法弥补，她几个夜里都不敢去细想最近发生的事情，她一回忆，就觉得自己是一个残忍的帮凶。
　　她也是刺向秦倩的一把尖刀。
　　可偏偏她觉得秦倩看起来那样轻，像一缕抓不住的烟，她生怕她会就这么消散在人世间。
　　因此她焦急的解释道：“对不起倩倩，其实，我那天说的话，是因为我哥哥，他在南方被一个女生指认……那什么，闹得很大，我哥哥工作都丢了但其实她是我哥哥的女朋友，她出轨了，我哥哥想分手她不同意，我那天刚知道这事，所以才一气之下说出这种话……”
　　秦倩没说话，她不知道怎样去评判。着世界上的事像针线盒里绕的乱七八糟的线团，她完全没办法评价谁对谁错。
　　田颖抓住她的袖子：“求你了倩倩，原谅我吧，让我陪着你吧，让我保护你吧。”
　　秦倩没有说话，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田颖就这么住下了。
　　她打小就野，一身力气大得很，秦倩以前总开玩笑叫她怪力少女。
　　田颖知道自己真发起疯来打得过一个成年男性，这也就叫她更愧疚自己没有细查那点异样坚持和秦倩待在一起。
　　晚上，她和秦倩躺在一张床上。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一起过夜的时候，那时候她们总是亲昵的挨在一起，絮絮叨叨的说着小话。
　　可是现在，她不敢去触碰秦倩了，怕她觉得不舒服。而秦倩也不再靠近她了。
　　她沉浸在这种难过的情绪里，忍不住又哭了。
　　“哭什么。”秦倩叹口气：“出事的是我，怎么好像你更难过些。”
　　田颖一个劲的流泪。
　　“你给我讲讲周野的事吧。”
　　“周野？”田颖顿了顿：“你真要听？”
　　“嗯。”
　　田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道：“那你别告诉别人。他妈妈当初本来是个考上大学的学生，是被……那什么……然后怀孕了，没办法只能跟那个男的在一起，连学也没上成。生了周野以后她就疯了。有时候清醒有时候糊涂的。清醒的时候就对周野很温柔，一遍遍的告诉他一定要去保护女孩子，一定不要做伤害她们的事。糊涂的时候呢，就打他，骂他是□□犯的孩子，说他不配学习不配过好日子。后来周野五岁她就死了，自杀。然后周爷爷看他可怜，又是同姓，就收养了他，周野这名字也是后来取得，原先他连名字都没有。”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秦倩轻声问她。
　　“我妈跟那个女孩其实是邻居。”田颖说：“倩倩，我真的不希望你变成那样。”
　　田颖扭头抱住她，声音轻轻的：“倩倩，你一定会光芒万丈的。”
　　秦倩的状态很不稳定，但是王亚觉得，也许更多的接触外界会使她的情况好转。毕竟田颖在这里的时候，她看起来要正常许多，可以交流，而不是一直坐在那里看着外头空茫的天。
　　等再去上学的时候，秦倩像往常一样背上书包，看起来没有丝毫异常，就好像以前那些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有她自己知道，从骨头里蔓延至全身的疼痛。
　　田颖特地骑了一辆带后座的自行车：“倩倩，走，我带你去。”
　　“嗯。”秦倩坐到她身后，脑子里想的却是那天肆无忌惮的风，像是燃烧了她的灵魂。
　　“你知道周野怎么样了吗？”秦倩伏在她的脊背上问她。
　　“啊？”田颖身体僵硬了一下：“啊，他，他，我也不知道去哪了。”
　　秦倩于是没再开口，低头给周野发消息：“我想见你了。”
　　对面没有回复。
　　她开始仰头看着天上的白云晃晃悠悠的飘。
　　她觉得世界正在变得混沌，那些破碎的情绪在那几天的错愕与失望后开始漫上心扉，耳际的声音变得模糊。
　　像是捂住眼睛堵住耳朵。
　　她漫无目的，田颖拉着她往哪里走，她就往哪里去。
　　田颖不知道她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她异常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