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zellst

11、前奏

　　秦倩回来了。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泞城一高。
　　她现在是学校里的名人了，大家都知道，秦倩暗恋陈以冬已久，但是她的多次示爱都遭到了拒绝，于是她剑走偏锋，以让陈以冬帮她补课为由，给陈以冬下了药。
　　陈以冬就这么遂了她的意，可是他是个负责的人，所以他给了重金，要娶了秦倩。
　　她身上还被那群恶劣的人写满了婊子。
　　其实今天也是一样。
　　秦倩站在班门口，她知道那上面放着一桶水，她推开门就会被淋湿，露出内衣的形状，然后那些人就会放声□□。
　　可她依旧平静的推开了门。
　　她像预料里一样浑身湿透。
　　秦倩出现在班里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清晰地认识到，她似乎真的瘦了很多。湿透的校服贴在她的身上，她瘦得像一片轻飘飘的纸。
　　也许她真的是被强x了呢？
　　这份怜悯在很多人心里闪过，但是又很快被恶意所取代。
　　“娇妻姐，又来勾搭新男人了？”不知道是谁先发出的嘲讽。
　　班里的人像应声虫一般发出阵阵笑声。
　　“对啊。”她说。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却在教室里引起一阵诡异的寂静。
　　秦倩翘起嘴角：“我这么回答，你们满意了吗？”
　　她慢吞吞的撩起贴在脸颊的发。
　　冲着那群人笑了:“好看吗？性感吗？”
　　“——骚吗？”
　　教室里是死一样的寂静。
　　秦倩捡起地上的桶:“有点小了。”
　　她冲着那些男生眨眨眼:“等我一下。”
　　她扭头走出教室。
　　就在他们刚回过神的时候，被秦倩端了一大盆水泼在了头上，身上。
　　秦倩看着一样浑身湿透的他们，笑得张扬又肆意:“现在，你们也很骚。”
　　“你踏马——”最先反应过来的男生气的举起拳头。
　　“要打我吗？”秦倩微笑着看向他：“来打吧？”
　　“干什么？！”一句中气十足的吼声打破了诡异的气氛。
　　是语文老师，白秋叶。
　　一个面上有些皱纹的中年妇女。
　　和很多妇女一样，平凡而庸俗。
　　她平时一向很温柔，第一次这样愤怒。
　　“不是。”男生有些惊慌:“是她骂我们泼我们水。”
　　“那她身上怎么湿的？自己泼的？”白秋叶气得很。
　　“那、她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人啊，干嘛骂我。”男生气焰弱了下来。
　　“她怎么了，说出来，说不出来你就是造谣。”
　　“她自己勾引人家还给人家扣□□的帽子，难道是好人？”
　　“你在旁边见着了？她勾引的时候你看见了？来龙去脉你都在旁边看着？还是她趴耳朵告诉你了？”
　　“那、大家都这样……”
　　“我要证据。”
　　“她穿那么短的裙子还不能说明问题？”
　　“你放屁！倩倩裙子都过膝了！”田颖气的脸红。
　　白秋叶看向他们，左跨一步。
　　她穿的裙子刚好及膝，和秦倩那天一样。
　　她看着那些男生，一字一句:“你告诉我，我在勾引你吗？”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虽然我不爱穿裙子，但是我觉得穿裙子没有错。”角落里轻轻的声音传来。
　　秦倩看过去，是李琳。
　　一个在曾在大城市读过书，又在去年刚刚转回来的女孩儿。
　　她总是留着厚厚的刘海，在班里当透明人。
　　她纤细而孱弱，身上穿着和秦倩曾在学校穿的相差无几的裙子。
　　她对秦倩微笑着：“穿裙子没有错。”不知道在说给谁听。
　　秦倩看着这一切，又想笑又想哭。
　　就像她跨过的那堵矮墙。
　　原来并没有那样艰难。
　　“秦倩。”放学时，李琳叫住了她。
　　“我相信你。”她轻声说。
　　秦倩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们孤寂地站在几乎已经无人的校园里。
　　李琳卷起了自己的袖子，上面是一道已经增生的丑陋伤疤。
　　“你……”
　　“陈以冬来到这里就是因为我自杀了。”李琳笑了笑：“我们去天台说，好不好？”
　　秦倩沉默的跟着她。
　　李琳坐在铁丝网旁边的水泥袋上轻声说道：“当时陈以冬刚毕业不久，到了海城一高，海城一高你知道吧？靠海，很漂亮。”
　　秦倩没接话。
　　李琳继续说道：“我当时中考考了泞城第一名，于是去到了海城一高，本来我以为我以后会前途一片光明。”
　　“结果遇到了陈以冬。”
　　“当时在那里，班里都是大小就在海城生活的人，一个比一个精致漂亮。而我呢，穿着洗旧了的校服。还有口音，她们都讨厌我。”
　　“当时是陈以冬帮我，他好严厉的斥责那些嘲笑我的人，说她们不该这样，我以为他会是我的光。”
　　“结果他把我骗到办公室，威胁我，说如果我不和他发生关系，他就不会再保护我。”
　　“我怎么敢呢，我不想再被那样欺负了，我不想再被别人拿走凳子站一整天，不想再在厕所里被几个人堵着扇耳光，不想再被别人把写完的作业撕个粉碎。”
　　“所以我答应了他。”
　　“但是随着我们之间关系的猜测越演越烈，陈以冬果断放弃了我。”
　　“他向下一个人下手了。”
　　“我已经够肮脏了，我不想让其他人也受到这样的迫害。”
　　“所以我留下了一封指认陈以冬□□的信件割腕自杀。”
　　“但是他们好有本事，说动了我的父母答应了他们的条件，我的信件被说是污蔑，而陈以冬自请下乡，我没想到他来了泞城。”
　　“他盯上了你。”李琳看着外面的月亮轻声说道：“太恶心了，我已经不想活着了，可是我不甘心，我都死过一次了我不甘心让陈以冬还好好的生活，凭什么他不用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凭什么？”
　　“凭什么？世界上从来没有凭什么。”秦倩轻声说道。
　　她在深夜里问过无数遍的凭什么，但是没有任何人回应她。
　　没有凭什么。
　　她看向无穷无尽的黑夜。
　　“倩倩。”田颖站在天台的门口。
　　“你该走了。”李琳说。
　　“你不回去吗？”秦倩问道。
　　“我外婆把我接到这里的，而她在两个月前去世了。”李琳摇摇头：“不用管我，你走吧。”
　　秦倩深深的望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他们还会欺负你吗，倩倩？”田颖问她。
　　“当然会。”秦倩说道。
　　“他们不敢了吧，你都那样反抗了。”
　　“他们只会觉得丢人，然后变本加厉的想从我这找回场子。”秦倩平静的笑：“我可是‘罪人’，他们是正义的使者，怎么会承认自己有错。”
　　田颖恨得咬牙切齿：“不行我还是气得慌，明天我就去揍陈以冬一顿。”
　　“别去了，不安全。”秦倩说。
　　她回到教室把自己需要用的书装好，看向田颖：“他们找不到我也许会找你的麻烦，要是真有这样的事，别硬抗，来找我。”
　　田颖挠挠头：“没事啦，他们打不过我。我从小就学武术，现在撂倒个成年男性都不成问题。”
　　“那就好。”秦倩拍拍她：“那我走了。”
　　“你不在学校待了吗？”
　　“没必要，在这里甚至更危险。”秦倩看着她：“矮墙容易被翻越但是也容易重建。”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甜甜，我不想活在山下，在我没有孙悟空的能力以前，我在山下，是会被压死的。”
　　田颖看着她，喉头干涩。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些事情没有亲身经历过永远无法真正的感同身受。
　　陈以冬站在门口，田颖浑身紧绷。
　　“要去哪？老师帮你。”他脸上是一贯的虚假的令人作呕的笑意。
　　“用不着你！”
　　“好啊。”田颖和秦倩同时开口。
　　“倩倩……”田颖不解的望着她。
　　秦倩并不解释，只是把书包递给陈以冬：“那就麻烦你了。”
　　陈以冬望着她，忽然嗤笑一声：“认命了？”
　　“是啊。”秦倩也笑：“认命了，我不会来学校了，陈以冬，别为难我了，我认输了。”
　　“倩倩……”田颖不解的望着她。
　　秦倩没有解释。
　　那一天之后，她就不再来学校。
　　起初就如秦倩预料的那样，有人来找田颖的麻烦。但是她彪悍异常，把人打的嗷嗷乱叫，叫家长时，李妍也很硬气，她站在那里很平静地问道：“老师，被人欺负反抗有错吗？”
　　“有错的话，我现在打你一巴掌，希望你不要反抗。”
　　“不要犯错。”
　　田颖有时候会给秦倩发消息，告诉她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不过回复往往都很简洁，不再像以前一样两人拿着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小手机无话不谈。
　　关于秦倩的流言在她消失后也逐渐消寂。
　　陈以冬没有再掀起风浪。
　　秦倩其实过得很平静，她在修车铺里待着，周野就在旁边反反复复的捣鼓那一辆破自行车。
　　“这段时间怎么没人上门找你修车。”秦倩问他。
　　“门都关着谁来啊。”周野叼着烟道。
　　“你这都是油，你抽烟不怕炸了啊。”
　　“叼着而已，习惯了。”周野卸下来一个零件：“这玩意有些年头了，总也修不好。”
　　“很重要吗？”秦倩问他。
　　“周老头带我回家的时候骑的，人不总得给自己留个念想。”
　　“周爷爷葬到哪里了？”
　　“车铺后头那树林里。”周野道：“本来想带他走，后来想想，他应该不愿意离开自己活了一辈子的地方。”
　　秦倩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看书，她的认真程度叫周野都叹为观止：“你这一坐跟个定海神针似的。”
　　“你还知道定海神针？”
　　“话本呗，随便看看。”
　　“那你应该还不算抗拒看书，为什么不上学呢？”秦倩问他。
　　“我妈的遗愿。”周野笑着，用一种很复杂的语气道：“□□犯的儿子，不配出人头地。”
　　于是秦倩没有再说话了，她默不作声地靠在他身边，像是一只落在人身边的小鸟。
　　“飞出去吧。”周野说。
　　秦倩靠着他没有说话。
　　“你在等谁？”周野问。
　　“你知道的。”秦倩说。
　　“很危险。”他说。
　　“我知道。”秦倩轻声说道：“可是总不能这么算了。”
　　“所以你要心甘情愿回到火坑里？”
　　“哪里是火坑哪里又不是呢？”秦倩低声道：“不熄灭他的话，他还会继续烧下去，只是我原来打算高考完再说的。”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周野细细的给车上油：“就这一辈子，别让自己一直后悔。”
　　最后的日子过的很快，就在高考前一天的时候，陈以冬找到了这里。
　　“不请我进去坐坐?”他抵着门问道。
　　“你太脏了，不配进来。”秦倩没打算开锁。
　　陈以冬四下打量了一圈：“你就一个人躲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多有能耐。”
　　秦倩笑着看他：“难道不是你怕了吗？还特地来看看。”
　　陈以冬不以为意：“你能怎么样呢？你没办法打败我，秦倩，你不得不承认，就算发生了那样的事，大家知道了，也只会觉得你脏，你不值钱。”
　　秦倩看着他：“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我来找你干什么。”陈以冬微笑着说道。
　　是的，她早知道。
　　“你要干什么？”秦倩问道。
　　“让我睡一次，我保证你高考的时候平平安安。”
　　“我要是不答应，你就会叫人去阻拦我的高考吗？”秦倩问他。
　　“怎么会是我呢？”陈以冬微笑道：“只能是你自己倒霉。”
　　“你要让我倒霉？”
　　“我可没这么说。”
　　“高考完好吗？”秦倩说道：“快高考了，我不想分心。”
　　“我是来征求你意见的吗？”陈以冬微笑着问道，那张清秀的脸上是狰狞的神色。
　　他摁住了秦倩，就像那个午后。
　　“滚开！”秦倩奋力反抗，但是就像那个下午一样，全是徒劳。
　　结束的时候，陈以冬把三张百元大钞扔到她脸上：“你的报酬，bz”
　　秦倩躺在那里看着车棚顶，慢慢的笑了。
　　第二天会有一个十分有地位的直播媒体来到这里，是陈礼找来的，目的是展现陈以冬的教学水平，还有他朴素的态度，引动一波舆论，好让陈以冬早日回到市里。
　　这个消息是白颂林告诉她的。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秦倩问他。
　　“为了你也为了我。”白颂林说。
　　秦倩当时没有接话。
　　她现在躺在修车棚里看着水泥顶，慢慢的闭上眼睛。
　　黑暗要结束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