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清嘉》千朵椒花

19、落水

　　“幼幼！不可无礼。”
　　沈鹤檐拦在谢青嘉面前，拉住少女往前冲的动作，却侧目想求谢青嘉谅解的时，被一道意欲不明的艰涩声音所打断。

　　“你们在干什么？”
　　方才不知走到哪里的崔曜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他的手上正提着一个还亮着微光的兔子花灯，这花灯好像是谢青嘉刚下车时看得的那一只，憨态可掬，十分可爱。

　　她望了一眼崔曜，未曾想这人还记得。

　　只是灯上的半截灯纸因为其主蹦跑迅疾而掉落，又反映出其主此刻糟糕的心境。

　　谢青嘉也不知事情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毕竟在外她也算是崔二公子名义上的妻子，这层身份是不好推脱的。

　　她隔开了沈鹤檐几步。不曾想方才还耀武扬威，性子冲急的沈幼熄灭了怒火，小踱至那面露不善，视线一直落到自己身上的少年面前，圆眼迸发出惊喜：“崔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出宫了，今日在这？”

　　崔曜朝后撤了半步，还算人模人样，恭敬道：“十公主。”

　　可沈幼先入为主，又瞧见他手上提着的花灯：“我苦找了好久的花灯，竟然被你买到了！”

　　十公主，原来这就是当今靖阳帝皇帝最小的一个女儿，据说她母极其受宠，从而恩及这位小公主，在宫中可谓是横着做事，无人敢不顺其意。那么她身旁这个少年，就是当与其一母同胞的九皇子，沈鹤檐了。

　　见谢青嘉还在蹙眉沉思什么，崔曜心下有丝失意，冷眸掠过已经伸向他的那双手，径直走向身旁翠烟色的人。

　　当灯笼悬挂到她眼前时，上面的兔子红着双圆溜溜的眼睛，与谢青嘉一时对视着，照亮了自己不明所以的面孔。只听得头顶一声哼气声，声音不置可否。

　　“这是小爷我买给你的。”

　　沈幼吃了一嘴“一厢情愿”，要是没有谢家人突然在这中阻挠，和崔家成婚的人就是自己了，她想着明明那个儿时崔哥哥还为了自己捉过兔子，这会竟然就帮别的女子凉待自己，嘟嘴想问一句这女子的姓名，却被在一旁沈鹤尽收眼底。

　　“妹妹，你还记得我们是来作什么的？”
　　他遏制住人，又哄了哄身前不甘的妹妹。向那旁微光萦绕着两位再次表达歉意，眼眸最后停留在谢青嘉身上，礼笑一时：“崔都尉，崔夫人，幸会。”

　　--

　　待沈家兄妹走后，谢青嘉恍然间发觉自己出来耽搁了不少功夫，师兄寻着该着急了，她提着灯笼似又忽视了身旁的人。

　　崔曜不清不楚，暗含讥诮味道：“是在寻你师兄吗？”

　　“你怎么知...”谢青嘉的疑声还未全部落下，师兄与自己用于传信的叶子信便送至自己眼前。

　　证据居然就在眼前。师兄一直都是谨慎行事，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崔曜给发现了。可是想来她与师兄见面磊落，从一开始为何要害怕崔子容发现！

　　谢青嘉接过叶子信，视着他的眼，颔首：“是又如何？”

　　“崔公子忘记自己说的了，你我之间只存在一纸书信，难不成你是演我的夫君演上瘾？”

　　少女眼神明朗，漆黑色如冰葡萄般的眸子里都平稳，语气语调都也平常，可这话落到了崔曜的耳中，猛然生了刺。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对方还是自己本来看不上的娇娇小姐，再不愿意热脸贴屁股，冷然走了。

　　可是他走了几步，后又撤步往回走，将谢青嘉的手臂拉出去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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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青嘉只恨自己不能过够透露身份，他到底是个快要及冠的男子力道很重。两个人纠缠着就来到了师兄信上所说的那家会面的客栈。

　　她被扯着做到了一边，少年就自然而然得坐在了对面，一寸不离的看着谢青嘉，唇角掀起笑，但是那笑容很僵硬，总觉得背后阴阴的：

　　“你师兄不是要来找你吗？我不放心你，陪你一起等。”

　　四周都是看灯的客栈，估计秦十三在看到崔曜后就壁道而走了，他们之间的见面本来就是瞒着此人的。

　　谢青嘉气着的时候，就不说话了。

　　看不到她这冷静面容下的神情波动，崔曜的特意用效减半，反倒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滋生了许多不爽。

　　.....

　　崔曜到底是打破了这无来由的冷战。
　　“老板，上酒！”

　　少年面不改色得目视着桌上的酒碗：“听闻谢家二小姐的祖母家干过酿酒行业，酒量很是不错。不如你我今日比上一比，赌注你来定。”

　　谢青嘉她不知道堂妹酒量好不好，但听到了赌注她来定的时候心动了，因为她的酒品并不差。

　　随后拈起酒杯，看向他抬起的眼，闪过一丝黠意：“这可是你说的。若你赢了，那我答应你一个条件，若是我赢了，你得答应我一个。”

　　崔曜从未见过这般肆意的“谢青芜”，眸子瞥下，淡道：

　　“我说的。若是我输了，条件你来定。你大可想想...”

　　不曾想对面的人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若是我赢了，你以后就做你的崔都尉，我会安分守己的做你名义上的崔夫人，就少管我。”

　　...

　　崔曜眸愕一瞬，还以为会想些什么招数来折磨自己，却没想到是避他唯恐而不及。

　　他愤得喝上一杯，呵笑：“小爷的酒量还不至于会输。”

　　随之谢青嘉喝一杯。

　　.....
　　几杯下去，当谢青嘉四平八稳得喝完，放下杯盏时，对面已经“噗”得一声趴下了，酒杯滚落到地上打了个转，敲到了少女的鞋尖上。露出那半只耳廓烧红得一片。

　　谢青嘉：“.....”

　　才第五杯而已，不知道得还以为崔曜有多厉害呢。

　　手边的兔子灯那双红色的腮红倒是很面前倒下的人很是相配，原本就是无缘授予，她是喜欢这盏灯，但是得要自己买的才是自己的。

　　她将灯放置在少年的手边，却听见醉倒的人蹙眉嘟囔了一两句，憨笑道：“小爷我，爷赢了...”

　　下一瞬她的手腕就被一双掌心粗粝的修长手给抓住，一滴泪竟然从崔曜那张漂亮的脸上划过，谢青嘉当场愣住。

　　修眉拧成了一团来，捏住她的手就像是捏住了救命稻草，胡乱得说了几句无稽的话。

　　最后酒气实在熏人，在谢青嘉忍不下去得背对回去要走时，背后的人突然哭了。

　　他大抵是真的醉的狠。酡红的脸上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挂下一滴泪来，看向她的凤眸染上湿雾，像是透着她再往“另”一个人。

　　呜咽胡语道：“对不起...贺姑娘..我真的很喜欢你..”

　　谢青嘉其实一直有些模糊崔曜对于自己的另一个身份贺嘉的感情。她不信什么一见钟情，那只是在这个受尽推崇的小公子看到一个不一样，对他不屑的女子时可能是兴趣，也可能是一种无形的占有欲在作祟。

　　干娘曾与谢青嘉道过，她与干爹第一次见面时，互相都瞧不上对上，但是日久生情，所以对于她来说她更信后者。

　　在她抿紧唇珠间，他又道：“可现在..嗝...我好像心里有了别人，她和你一样，都喜欢冷着脸，她还总是惹我生气，可我还是忍不住想多看她一眼。”

　　谢青嘉能猜出他说的是谁，可他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睫毛不受控制得颤动间，他回过头。

　　许久，人已经没有意识，彻底醉死。

　　--

　　崔府中，近日来谢青嘉一个人待得十分清净。那日之后，也许是为了躲着崔尚书，又或者是遵行了那个约定，崔曜再没有回来过，也没有派人去跟着她的行踪。

　　择日，皇上为太后设宴聘请王孙大臣一同去赴宴。

　　马车外杨柳依依，泥土清新。谢青嘉随着王夫人一同作为尚书的家属一同前往皇城宫宴。此前崔二公子新娶的夫人不常出现在贵女高门宗妇面前，她们倒也多次宴请送帖子，可逢人谢青嘉就称病，这日算是她们首次一睹谢二小姐芳颜。

　　都说京城双姝，一者是明珠郡主之女沈枝瑕，二则就是许久不露面，被送去禅修的谢二小姐。

　　如今百闻不如一见，王夫人身后跟着的女子年岁尚小，小巧鼻尖微微翘起，容颜秀丽，平弯眉绫烟般如远山烟黛，却穿着一件素雅秋水色的裙褥。不似传闻中张扬明媚之姿，更像是一朵开在深处的紫罗兰，不卑不亢，却独闻沁香。

　　崔家是高门大户，崔曜更是将来裴行将军的接班人，有女子早就想私交谢青嘉，见少女独坐在不甚热闹的一角，以为她是认生。

　　徐珂儿将手上温奶放上一小杯在她身前，星儿眼在触及到谢青嘉的视线时害羞一笑，胖嘟嘟的肉脸上挤出一处酒窝：“我是徐詹事家的女儿徐珂儿。”

　　“这是我自己做的，夫人若不嫌弃，尝尝这个。”

　　谢青嘉看着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容貌还算秀丽，是个骨像美人，却因为生了些肉，使得整张脸都有写肉感，一笑就很喜庆。尤其是这脸颊，看了她都想捏捏。

　　她笑着道谢，让徐珂儿坐在自己身侧。
　　周围的几个世家女子都以为谢青嘉是不喜近人，性格孤傲，却被她们几人中最普通的徐珂儿给抢了先，甚至是她自己调制的那些难吃又抵挡的奶水，可让他们嫉妒的是，那崔二夫人悻然接受了！

　　不止与她谈笑，还尝了那东西。

　　谢青嘉以前是喜喝乳茶的，后面因为要练武就减少了喝它。她喝下，还夸攒了身边的人。

　　徐珂儿眼底的羞涩和怯怕一扫而净，还聊起了京城没有乳茶铺子的，打算自己开一间。

　　“倒时候新店开业，我第一个就请夫人你来品尝！”

　　小姑娘的眼睛里带着些期许和慕濡。但是私底下，阿环曾聊天聊到过徐正詹事家的事，据说他膝下无子，人又是个势力的，是想让自己的女儿去钓个金龟婿的。

　　她原本以为这样的父亲，养出来的女儿不会开怀到哪去。可徐珂儿眼底还有光，这是一件好事。

　　两个人聊了会。

　　谢青嘉忽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是在那市集街道上遇到的十公主沈幼。她今天像个朵极其明丽的花一样，身边围着好几个“蝴蝶”，许多贵女们都围在她身旁，條然，她站到了谢青嘉身前，刻意报复似的，将那乳茶踢翻，差点溅到谢青嘉和徐珂儿的身上。

　　“崔夫人，真是对不起，本公主是不小心踢到了。”

　　面上是万分歉意，语气却像是理所当然。

　　谢青嘉安抚住徐珂儿有些慌乱的手，起身暗藏住眼底的情绪，福身：“十公主安康。”

　　为了维持一个乖巧的形象，沈幼也回之一礼后，向前走去。

　　原以为这件事情是就这么过去了，可是眸子在此刻又一坏暗：“崔二夫人，听闻你年少时投壶技艺一流，我这几位姐姐都不善投壶，今日正好借着机会，你我二人切磋一下可行？”

　　谢青芜的投壶并不出众，甚至一窍不通。听说年少争强好胜，又听说当年的崔二公子喜欢投壶，便爱屋及乌去学，可后面崔二因为国子监的作业被急急昭入宫，一眼也没瞧见，反倒空留她一扔额，被人笑话过。

　　在场的贵女们或多或少都听过这些趣闻，谁都知道沈幼是在说反话。
　　.....

　　徐珂儿轻轻揪住谢青嘉的衣角，咬唇道：“青芜姐姐，要不还是算了，此事都是因我的乳茶而起，只要让我向公主再道个歉就---”

　　谢青嘉轻声回她：“我们没有错。”她望向徐珂儿，缓缓露出一个唇笑，又道：“再说，我这投壶技术也没有你说的这么差。”

　　两人一同站到亭前时，面前分别放着一只壶。

　　那壶口极其小又高，但显然十公主是个投壶高手，冲她那娇矜的眉头就可以看出，她身轻如燕，一垫脚就将那十只支投进去了九支。

　　“九支已经很厉害了，公主。”公主身边的一女子看着沈幼对着那额外出来的一支很是遗憾的样子，借机谄媚，并将矛头又重新转化到了谢青嘉身上，语气阴阳道：“就是不知崔夫人能不能投中了...”

　　谢青嘉在众人目光中拾起方才的箭。这东西儿时有段时间来了兴趣，研究了一番后破了其秘诀，屡发屡中，后面也就再没有试过了。

　　她稍显陌生得熟悉了几下动作，第一次没投中...接连三次都没有投中。

　　惹得身边观望者都笑了，尤其是沈幼。

　　“十支已有三支未投，胜负已分。”那原先谄媚沈幼的粉衣女子故意掩着唇，道。

　　徐珂儿急切维护谢青嘉，“比赛讲究公平，未投完不能结束。”
　　她想着，只要争取投进去一发，便不会让青芜姐姐那么让丢脸了。

　　事实上，谢青嘉的前几箭是故意投不准所为，她不想赢，今天也不行丢脸。

　　最后的六箭，她一次型拿过三支，对准那壶口，轻轻一跳，剑身稳稳当当落到壶口，第二次亦是。

　　等谢青嘉投完，她笑着看向神情有些难看的沈幼：“恭喜公主，这回还是你赢了。”

　　可是赢得毫无光彩，最后这六箭，三箭启发都能投得这般稳。这谢青芜就是在故意所为，本质上瞧不起自己，所以这般羞辱自己。

　　沈幼气得直跺脚，她上去就把人扯到了亭子旁的溪河旁，这条河通往郊外，常年流通，途径皇宫，是她父王登基以后装修的一条护城河。

　　谢青嘉已经退步，谁知道这沈幼哪里来的这般大的气，与自己拉扯间二人同时沉没入河水中。

　　.....

　　“来人！十公主落水了！”

　　谢青嘉浮水时要游回岸时，无奈身边之人总是在扑腾着水花，起先是离自己越来越远。她是公主之躯，岸上那些谄媚之人却无一人愿意下河相救。

　　若她此时一人回去了，其罪过她承受不起。只是一瞬的注意，她游回去救那人时，那浮在水下的女子突然钻出，她发现自己被骗时时机已晚了。

　　沈幼借着自己的身体，疯了似得朝回游。

　　待她想回去时腹中吸进去了太多的水，意识也渐渐的变得模糊，奄奄没入水中之时，谢青嘉忍着最后一丝意识，拼了命得也要朝上游去。

　　此刻的岸边溅起水花。

　　一个高大的身影奋不顾身得跃入水中，又将那晕在自己怀抱的少女迅疾得从水中捞回，往回岸赶。

　　不久前，崔曜正在皇宫守职，忽听到女子惊叫，赶来时只剩下被人群包围着晕过去的公主，和那河水中浮沉的秋香色倩影。

　　为何没人去救她！

　　那时他的心像是被人紧开一道口子又肆意的揉了一下。

　　崔曜顾不得身后人侍卫郎阻拦，和其余人惊叫，扑入水中也要把那人救起来。

　　......

　　侍卫已经驱散了四四散散的人，岸上已无人。此事已经惊动到了圣上和太后，但崔曜不管。

　　河水顺着他的头发低落到谢青嘉的脸颊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明明前几天她还是那般活蹦乱跳得与自己比酒，满口都是想着怎么把自己推开。

　　这个时候了，崔曜才觉得自己是彻底栽在这人的手上了。

　　无论少年如何按推，她还是闭眸没有反应。绝望之下，他只能靠近她的唇，给其渡气。

　　唇中柔气几次度入。

　　一口浊水中谢青嘉的口中吐出，睁开眼时她看到了眼前少年满身是水，眼中不知怎么变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