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未凋谢》叙利亚仓鼠

12、献情

　　竹简散开的一瞬间，绳结化为虚无，若有似无的烟雾顺着呼吸吐纳钻入鼻腔，百里勅见听见脑后穿风破浪的杀意，倒下前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蜂拥而至的蒙面人。

　　送来的不是信纸，而是婤蚩大祭司才有资格使用的青玉传书。

　　他脑子里断断续续地冒出些许当初挑选新娘的画面，那时百里箸罕见地让他先指，翘着腿在一旁的椅子上好整以暇，到了订婚时也不做阻拦，想来就是为了享受剥夺的乐趣。

　　可他算错了，百里勅见对云娇挽本就无半点男女之情，只是那时觉得她嫁给自己至少不会被为难，若是她能与百里箸真心相爱，倒是好事一桩。

　　两人虽算不得青梅竹马，但也是在孩童时相知相伴过的，同样悲戚的命运让他对她松懈了，他本以为那个女人是可以信任的，他知晓百里箸与她两心相悦后从未阻拦，二人的婚约只是池中浮萍，百里箸随时可以将她抢过去，自己对他们根本构不成威胁。

　　当下来看她并未念及年幼时的情谊，竟然连一丝余地也没给他留下。

　　百里勅见内功深厚，身体早就异于常人，半炷香后迷药便解了，尽管他还有些眩晕，却能感知到自己经脉复通，各气归于本处，已无大碍。

　　他睁开眼，趴在地上想要起身，用力后却纹丝不动，莫名觉得身体好沉，沉得好像有人坐在他身上似的，明明身体已经没事了啊……等等，好像真的有人……坐在他身上。

　　“姑娘……请你下来。”半口气被压在胸口，百里勅见艰难偏过头，余光中是一个熟悉的后脑勺，两个对称的发髻，一左一右，上面簪着相同的珠花。

　　“啊！你终于醒了。”宁芙听到响动连忙起身，把百里勅见扶起来还贴心地给他拍拍灰，但对方并不领情，抓住她即将拍到他腰下的手，刚站稳就将她推开了。

　　百里勅见直言道：“男女授受不亲。”

　　宁芙捋着自己额旁的几缕发丝，有些意外：“世间还有这种道理呢，我以前也没听说过。”

　　百里勅见叹了一口气，瞧见十几个人整整齐齐躺在地上，皆是不省人事的模样，他随意踹了最近之人一脚，那人依旧纹丝不动：“他们怎么了。”

　　宁芙见怪不怪：“一人挨了我一拳，放心吧，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的。”

　　百里勅见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了，走近两步仔细地捏了她的手臂。

　　唯有两个字——好硬，怪不得那么重。

　　宁芙着实不解：“你是得罪谁了，怎么又派人追杀你，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江湖本就如此，腥风血雨无甚可奇。”百里勅见不打算打破她对哥哥那种身份的美好印象，随意糊弄了一番。

　　晴空忽而暗淡，闷雷乌云浮现，些许凉意伏地而生，百里勅见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这是要变天了。

　　平心而论，他这辈子没有做过什么欺骗女人感情的事，也发自内心地唾弃这种行为，但考虑到往后的处境，纵使他已经是万中无一的高手，也难以应付来自家乡源源不断的明枪暗箭，要是有武功高强之人在他身边保驾护航直至他完成任务就再好不过了。

　　不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到时候悄悄回到婤蚩便是了，只需要费些心思甩掉她。

　　反正宁芙看起来与聪慧二字也不沾边，应该是很好骗的。

　　他弯下腰盯着她那空灵的双眸，伸手扶住她的脸颊不让她逃脱，这狎昵的接触令两人生出几分不正经来：“你是在跟踪我吗？”

　　宁芙点点头，并未介意那冰冷的手掌覆盖在自己的肌肤之上：“我就认识你一个人，反正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夫君，看你也在四处游荡，就……就顺便。”

　　百里勅见直起身来，似笑非笑：“那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宁芙扬了扬胳膊肘，莞然相对，十分自信：“不怕，打你也是一拳的事儿。”

　　“宁姑娘。”百里勅见深吸一口气，从衣服里拿出他保存完好的玉佩，用了他这辈子都没有过的温柔模样佯装深情，“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宁芙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自己苦寻之人竟然在下山前就已遇见，这实在太过凑巧，她缓缓接过那只玉佩，对着光仔细端详，上面有着岁月磨损沉淀的痕迹，绝不是上次看了她的玉佩后赶工出来的。

　　她抬眼看向百里勅见，这个男人长得着实合她眼缘，通俗地讲，人都喜欢长得好看的。

　　于是向来果敢的她不再犹豫，弯弯嘴角，欣喜地抱了上去，双手环于百里勅见的双肩，将他扣在自己身上，即刻便要确认下来：“做我的夫君吧。”

　　“我不能答应你，终身大事怎可如此草率。”百里勅见挣脱出来背过身去，好不让她察觉出他眼里算计，“况且，男儿志在四方，我还有许多未竟之事。”

　　“没关系啊，我们先回千山派成亲，等我接了掌门之位就给你一笔钱放你自由，很快的，不耽误你多久。”宁芙上前挽住他的胳膊，粲然视之，“况且，有我罩着，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

　　“我不缺钱，也不怕危险。”百里勅见想要拨开她的手，还未碰到又放弃了这个动作，一双丹凤眼含情脉脉，精准地寻找到了拿捏她的分寸，“我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不会被任何利益规矩所左右。”

　　“我不行吗？我很招人喜欢的，经常有第一次见面的男人说要邀请我去他府上玩玩。”

　　“......”

　　百里勅见差点被她难言的理解力击败，心想就算今日不被他骗以后也总会被人骗的：“喜欢不是这么轻浮的事情，是需要在人与人的认真相处中滋生的。”

　　“搞不好你会对我一见钟情呢。”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见你了。”

　　宁芙双手叉腰，气鼓鼓地瞪着他：“那怎么办，我总不能强抢民男吧，你能不能争取一下快点喜欢上我啊。”

　　不愧是武林女侠，做事还挺有原则。

　　“相逢即是缘分，我们若是有机会了解对方，相爱之事并不是没有可能。”百里勅见鲜见如此快地抛出诱饵，好在引宁芙上钩的诡计确实不需要做什么铺垫，“所以，你愿意陪我一段时间吗？”

　　宁芙的语气已然动摇：“陪你干嘛？”

　　“遍访名医。”百里勅见落寞地摇摇头，企图用那张俊秀的脸招人怜爱，“我身中奇毒，无药可解，每每发作都疼痛难忍，唯有以火焚身才能稍作缓解。”

　　宁芙皱紧了眉头，这听起来确实很痛啊。

　　百里勅见看她那凝重的小脸就知道答案如何了，压下冷笑，作出遗憾之态：“算了，我不该如此奢望，告辞。”

　　宁芙急忙拉住他：“那毒那么厉害，你不会在路上死掉吧。”

　　百里勅见诚然：“我不能保证可以活着和你走完一生。”

　　“这个不重要。”宁芙语出惊人，直截了当，“若是当真不幸，你接受冥婚吗？”

　　看来这个掌门之位对她的确很重要，把她这种至纯之人都变得有些不择手段了，百里勅见应了一声好，但愿自己以后不会真栽在她手上。

　　其实无主之地的人，倒是可以带回婤蚩做世子妃。

　　不过以宁芙的心性，很难在安然王公贵族中周旋，与他们两人而言那并不是个好地方，更不敢想她和百里箸见面的场景，两人善恶分明，脾性却都无比直接，百里箸因他这个弟弟的缘故定会万般针对宁芙，而她显然不会忍受调戏、欺凌或是羞辱。

　　备受排挤的三世子从外面带回来的世子妃在大堂之上对婤蚩最尊贵的二世子拳脚相向，若真有那么一天，确实很有趣。

　　大不了叛逃，最差也就是一起被吊死在城门口。

　　宁芙看身旁之人思绪好像已经飘远了，扯着他的衣角拉了几下把他拽回现实：“你笑什么呢？”

　　百里勅见很快隐去表情，平视前方，加快了脚步：“没什么，快下雨了。”

　　豆大的雨滴接住了他的话尾，扫地风同时卷起衣摆，将方圆之间的土地都拉进了淅淅沥沥的世界，穹顶之上的光线被云层过滤成烟灰色，生出荒凉之感。

　　二人就算躲到茂盛的树下也免不了被湿气拍打，眼看雨势愈加凶猛，留在原地也即将得不到庇护，视野的尽头与开端无异，皆是翠绿的草地，看不到一砖一瓦。

　　宁芙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万物摇曳的景致，百里勅见的脸色却不太好，他在水里鏖战过，自然不会在意这点风雨，只是他隐约感觉到体内安分许久的虫毒又醒了过来，他握住宁芙的手，准备破釜沉舟：“我们走吧，找一个可以栖身地地方。”

　　“你的脉象乱了。”宁芙敏锐地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异样，维持这样程度的速度奔跑对于他们这种习武之人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不会影响到体内气息的稳定，而百里勅见虽极力隐忍，却也无法遮盖那波澜不惊的表情下已然扭曲的经脉。

　　上天不留情，总是反复提起他的痛楚，让他终生难忘。

　　百里勅见的意识逐渐溃散，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身体里每一处即将破茧而出的异动，对周遭的一切却无力勘察，呼啸之风没有吹散蒙蔽他的阴霾，唯有宁芙温热的手引领着他离开此地泥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