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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温存(1) ...

  •   粗砺发硬的缰绳在他手中变得柔软而易于操控,卫戍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这波光粼粼的护城河,不再留恋,策马离去。

      风和日丽的美好日子已经与他无缘,往后便是与明枪暗箭长久为伴,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了无牵挂,便只能强迫自己放下,远离自己唯一的软肋。

      路途遥远颠簸,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在昭平修养了几天伤势稍微好转就还当自己是那个能够日夜奔袭不知疲惫的少年。

      大雨淋漓,蓑衣堪堪挡住小半湿气,另一半留不住体内氤氲的热气,悄无声息地带走他并不充沛的元气,病来如摧枯拉朽,他强撑着在晕倒前点了自己的穴道呕出瘀血防止倒流致使窒息,紧接着便脱力倒地,泥浆随着冲击力溅起差点糊住他的口鼻,卫戍痉挛了一下失去意识,剩下的便是漫长的磨人的温病。

      这样的情况他应付得来,就是熬而已,等着清醒便可以了,从月落谷到昭平,他已经试过了,就算只有意志也能驱人前行。

      暴雨很快退去,淅淅沥沥归于宁静,他潜意识里戎马倥偬的画面也随之停止。

      恍惚中,卫戍仿佛听见有人在数落自己,清脆婉转的声音如春日里随风压垂下的嫩绿枝条,让他提前从粘稠的混沌中挣扎出来,卫戍艰难地睁开双眼,阴沉的天不知何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刺眼的日光,晃得他视野里只剩白茫茫一片。

      下一刻祁央绾的身影显现,她双手抱于胸前,悠然倚在门框,似笑非笑,微微垂眸凝视着他,那直白刺眼的光扑在她身上像一层晶莹的薄纱,再热烈也只能为她增色而已。

      祁央绾将脸颊旁散落的青丝随手拨到耳后,压了压嘴角收起那副怡然,假意嗔怪道:“你心里是有多不畅快,这样折磨自己。”

      卫戍略带绝望地闭上眼,他清楚祁央绾的性子,我行我素,三两句劝告和一时的冷落都是无法阻挠她的:“你怎么来了。”

      “照顾你啊。“祁央绾抬抬下巴,意思是让他看看自己那气若游丝的狼狈样,”你离了我怎么能行。”

      “回去吧。”卫戍用手肘撑起身来,环顾四周,破落的寺庙里除了落了灰的佛像和几根柱子,其余什么也没有,寂寥无比,祁央绾从未干过粗活,能在那半山路上找到这样一个地方还把自己拖过来不知是耗费了多大力气,他纵使昧着心,语气仍平静得可怕,“我不需要你。”

      “我回去是要被浸猪笼沉塘的。”祁央绾来到卫戍身边,琥珀色的双眼将他的微不可察的表情都框了进去,不放过一丝一毫,从容等待他露出破绽。

      “你会受这种气吗。”卫戍偏过头,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让他在这仿佛对峙的场面中已然落了下风,干渴的喉咙让他的声音骤然嘶哑了几分,“谁真敢这么威胁你,你早撕烂他的嘴了。”

      “我同魏远修说了我和你情投意合之事,铁了心要与他分开。”祁央绾白皙的手轻柔地置于卫戍脸侧,修正了他躲避的目光,让两人的情绪都能直达彼此眼底,“你是觉得这世间人人都会像你一样忍让我吗。”

      卫戍千言万语都被堵在舌根,无法言说,他从未觉得自己忍让过祁央绾,她本就应该是那样恣意潇洒的女子,任性没有什么不对,她反抗的种种,本就不应施加给她。

      “你我之事尽在从前,当下已然断绝,只要解释清楚了……”卫戍也不知道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或许是被烧糊涂了,俯下头咳嗽两声再无下文。

      他的犹豫难言悉数被祁央绾拾走当做筹码,祁央绾眨巴眨巴眼睛,在心里笑出了声,佯装生气,转身就走,“那你等着给我收尸吧。”

      果然,她还未起身就被卫戍拉了回去,他想了又想,还是不想让她远离家乡和自己漂泊,每到这种时候,他总能抛下一切左右他思绪的情愫,眼神清明如水:“我送你回去,如果他如你所说那样待你,我立即带你走。”

      他们太过了解对方,祁央绾确实没有说实话,但她胜在卫戍不会拿她冒一点险。

      “行啊。”祁央绾也趁机向他提出条件,步步为营,“但你必须答应我不能再像你之前那样赶路,累了就去客栈休息,慢慢走,把你的身体养好,如果到时候你还是这样弱不禁风的,休想让我离开你。”

      卫戍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点点头应了她的要求:“一言为定。”

      “我去给你抓药。”祁央绾舒展眉头,满意地扶着卫戍躺下,庆幸还好她临离开前去找大夫又拿了一份药方子,她用指尖点了点卫戍的心口,摆出胜利者不容拒绝的姿态,“不许逃跑,我会追着你到天涯海角的。”

      祁央绾曾经想学马术,不过半日便被她父亲一巴掌从马场抽回了家,这地方这么偏,她要找一间药铺得走多少路啊。

      卫戍抬起手臂挡住眼睛,百般情绪在胸口起伏,无法平息,他一腔热血又盼望着能早点在战场上死去,自暴自弃、自相矛盾,忘了这世上还有人热切地盼望他平安。

      黑夜悄然来临,卫戍听到了她的呼吸,像风一样扑过来,急促地落在他的耳畔。

      祁央绾背了好几个罐子回来,新买的背篓底下还压着几块布,累得她满头大汗。不做歇息,她一股脑就把东西摆了出来,再扶起卫戍,将在铺子里熬好的汤药喂到卫戍嘴边:“先把退烧的喝了,之前那些得喝热的,明早再给你煎药。”

      卫戍服药后清醒了许多,休息了整日当下毫无倦意,见祁央绾往自己身上盖了一层布,知晓她的意思便乖乖躺下开始装睡。

      还好是夏日,这样也不觉得冷,他在一切都已安静后睁眼,深深地看向不远处的祁央绾,她一会儿把自己裹着,卷成蚕蛹似的,一会把轻薄的布料踢开,直接用脸贴着冰凉的地面,睡得自在,毫无防备。

      祁央绾醒来时已经晌午了,她揉揉眼睛,懵懵地走到外面去,暑气将容纳万物的泥土蒸出芳香,卫戍的马匹在草地进食,时不时还发出悠扬的鸣叫,卫戍看她来了温柔一笑:“我们走吧。”

      炭块和灰烬被风吹起了硝烟的气味,卫戍一早就找到了枯木生火,药已经煎好喝完了,他为了让祁央绾放心还未掩埋药渣,让她看见了才填上土。

      祁央绾想起昨日还信誓旦旦地说要照顾他,转眼便睡过头了:“你……恢复得真快。”

      “放心吧,我没那么弱。”卫戍在心里默默说,他不那么想死了。

      卫戍的骨头还未完全长好,确实不适合骑行,他就牵着马和祁央绾乘着朗日渐渐朝着天际远去,途中祁央绾总是憧憬地抚摸马身,卫戍知道她从未放下那个念头,他望向看不见尽头的前路,嗓音轻缓坚定:“我会努力痊愈,然后教你骑马。”

      倏然间他又觉得怎能就如此轻率做出承诺,等到他痊愈,祁央绾早就已经回到了迢安,便连忙找补道:“当我没说。”

      “是当你没说还是当我是聋子啊。” 祁央绾不给他反悔的机会,将缰绳抢了过来抓到自己的手中,“那你得抓紧时间好了,这路可没多远。”

      昭平到梅池的路程还未过八分之一,现下又要改道转去迢安,卫戍不知道自己这看起来耗费时间的举动不仅让他有时间休养生息,还为他延迟了接踵而来的暗杀。

      祁央绾每日都快乐无比,路过的花都得被她闻一下,这世上让她唯一屈从的便是她的爹娘,只有自记事起便开始的十年如一日的严厉管束才能勉强压制住她的天性。

      于是此前十多年她既没有如他们所愿嫁给富商又不敢当真跟卫戍私奔,拉拉扯扯,后来等来的便是卫戍的死讯。

      一时间她也不知如何是好,就觉得嫁给谁也无所谓了,魏远修殷勤得很,大家都很满意,为了躲避爹娘无休止的言语,祁央绾出嫁了。

      婚后祁央绾觉得魏远修一边和她举案齐眉一边和早她进门的小妾们琴瑟和鸣的日子还不错,至少不用回那个家里挨骂了。

      此次出行她幡然醒悟,原来她本就不需要一个别人做主的家作为栖身的地方,她早就应该有这样的勇气,完全掌控自己。

      顺便,还能掌控掌控别人。

      卫戍身形修长,粗布麻衣下是日复一日锻炼出来的□□,曾经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感,现在……现在……祁央绾歪着头看他在河边清洗回来,步伐越来越沉稳,问道:“身体怎么样了?”

      “好多了。”

      “好多啦?”

      祁央绾跳到卫戍背上挂着不肯下来,卫戍不习惯她这样亲近自己,身后女子的温度让他迅速涨红了脸,又不敢使劲掰她的手怕弄疼她,最后只能认了输,双手稳稳当当勾住她的膝窝,将她往上抬了抬。

      他从来都输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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