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悸动时》何甫衍

2、传奇

　　02
　　“现在几点了？对了，你说你没带手机。我告诉你，现在差五分五点，差二十五分钟放晚学，你怎么不明年才来报到？我等你一天了，材料材料没交，校牌校服没准备，二十五分钟人就下班了，今晚这课没提前做试卷，你还听不听了？看我干什么？看我能把你时间补回来啊？课程进度差那么多，怎么就没有一点紧迫感。”

　　俞凌此时确实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高个子秃头大叔，她的班主任曹华。

　　“老师，我有个问题。”俞凌抢在他说话的空隙插话。

　　“什么问题？现在想起问问题，你来早点不就没问题了？”曹华火力似乎有所减弱。

　　俞凌奇怪道：“晚上还要上课？”

　　“噗——哈哈哈！”一旁工位的另一位衬衫啤酒肚老师没忍住，笑得手上的思政课本摇摇欲坠。

　　相比之下，曹华的脸色那是肉眼可见的瞬间铁青。

　　衬衫啤酒肚马上抿住嘴，凑过来劝道：“老曹，人小姑娘刚从辰华来。我听说辰华，满双休还没有晚自习，给人点适应时间嘛。唉，你姓俞……俞……”

　　曹华蹭的站起来，指着啤酒肚手上的思政课本封皮上的显著名字：“她就是姓这个也没用。况且也不是什么小姑娘了，都高二下学期了！我想给她时间，高考能改时间吗？俞凌，教材我给你领了，还差订的辅导书练习册什么的明天到了再说。”

　　“你自己抬一摞。还有那个——张嵩成！”

　　曹华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毫无防备的俞凌被这大嗓门震得耳朵疼，但也顺着曹华的视线看去，一个中等身高有点黑的男生从办公室的窗户，挪到了门口。

　　“你鬼鬼祟祟干什么？这么闲，过来搬书！带新同学回班。”

　　“哎哟，老师，新同学。我我，我就是上厕所路过……”张嵩成一脸被抓包的找补，但眼神不由自主地往俞凌身上瞅，“赶巧了，我搬，这就搬。”

　　“天天自习课上厕所，要不要在厕所给你安个桌子，你在那学效率更高？”

　　曹华这都能开火，抱着书的俞凌叹为观止。

　　“哪儿能……”张嵩成麻利地端了另一摞，又冲旁边的俞凌笑嘻嘻的，“新同学，你再往我这放几本呗，女生劲儿小。我可有劲儿，我叫张——”

　　“啪。”

　　一沓厚重的试卷落到了张嵩成的书堆上，曹华面色不虞：“有劲儿是吧，以后卷子都你领。走，我跟你们一道。”

　　于是在张嵩成的哀怨和曹华的镇场里，她只觉得隐隐头疼，总算明白为什么吴思璇把她扔这就找借口跑了。

　　但就短短这一段路，张嵩成都要骚动一下，他悄悄退后，落到了慢悠悠的俞凌旁边：“同学，我叫张嵩成，班里的体委，你，以后有什么事，我——”

　　“我确实，有个问题想问。”俞凌开口。

　　“知无不言。”张嵩成正色道。

　　俞凌略微侧了侧脑袋：“我看着，很随和？”

　　她确实很想知道，她搞了身不太好惹的装扮，一路上却没一个人“尊重”。这也太奇怪了。

　　张嵩成竟然停下来，细细打量，最后反倒还露出点不好意思，声音几不可闻说：“就是，太好看了……还，还有点……”

　　“这发型，还好看？”俞凌皱眉，就差问你审美没毛病吧，不和刚出来没啥两样吗。

　　张嵩成下意识说：“这发型……挺好的呀。不都这样吗？”

　　俞凌：？

　　然后她对着7班人头攒动中，小一半女生的同款纯狱发型。
　　——彻底沉默。

　　可7班却在她进来的时候顶着曹华的长脸，也爆发了一场起哄。

　　“吵什么？”曹华把从张嵩成那顺过的卷子砸在讲台上，“天天做卷子，还没习惯？还叫？”

　　“……”
　　7班确实瞬间安静了，无论多少次，都要为曹华不解风情的本事无语。

　　张嵩成顶风作案，趁机说了句：“哎，老师，让新同学自我介绍一下呀。”

　　"就是就是！"
　　“介绍！介绍！”
　　张嵩成的话让7班跟死灰复燃一般，燃起一阵附和。

　　“学委先上来发卷。明天早读收。”曹华毫不接茬，又对俞凌指了个位，“刚添的桌子，最后一排，那个戴眼镜的女生旁边。”

　　俞凌见张嵩成已经把书给她放桌上，就知道确实是刚添的桌子。

　　她走下去，正好和领卷的学委擦肩而过——与学委方框眼镜后的视线仅仅交错了一秒，课桌间隐隐的讨论声便夺去了俞凌的注意力。

　　“好地儿！信女愿意……”
　　“路神会不会……”

　　而她坐下来的时候，同桌的眼镜妹直接放大音量：“恭喜你，获得风水宝地乘1！”

　　俞凌：……

　　不是说一附是书呆窝吗，这怎么……更像一群关久了的……

　　所幸最后一排离讲台较远，俞凌望见曹华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又发现班上因为人比较多，所以都有同桌，这样能减少过道，留出空间。

　　除了——

　　和俞凌只隔个过道，最后一排左手边靠窗，一张孤零零的桌椅。

　　没有同桌，也没人。只有上面堆叠的书籍和一沓卷子证明是有主的。

　　“都把头扭回来！后面是有宝贝啊还是什么？”曹华随口训道。

　　“那可不，现在有两个宝贝。”眼镜妹无缝接话，话里有话。

　　曹华还是没听着，接着说下去：“新同学，我来介绍。高二下学期中转学，原来学校课程系统有点不配套，课程进度更是落后，大家在学习方面可以多关照。好了，还有十分钟，接着写！明天早读交啊。”

　　“啊……”
　　踩着7班失望的叹息，甚至连名字都没介绍的曹华很快消失在教室门口。

　　他一走，班里开始活水涌动。
　　俞凌眼睁睁看着眼镜妹接过了四面八方射来的视线，拍拍胸口，一副“交给我了”的表情，紧接着就转向自己，满眼星星道：

　　“同桌，我是许漫漫，你叫什么呀？”

　　“俞凌，人字俞，凌云的凌。”

　　“哇！就连名字也很好听！那……你原来是哪个学校的？为什么高二下转学，来一附，多少有点路走窄了……”许漫漫龇牙咧嘴地说完了。

　　俞凌看她这么夸张的盘问，但又透出真心吐槽，还挺可爱。

　　更重要的是，许漫漫是平刘海马尾，没和自己撞发型，让俞凌那种马前失蹄而打入敌人内部的不爽消散了点。

　　俞凌没藏着掖着，露了些：“清乐山职高，暴力事件，被迫转学。”

　　“啊？”许漫漫张大嘴巴。

　　俞凌以为多少吓着她了，但也懒得深入解释。

　　“太酷了宝！”许漫漫溢出钦佩之情。

　　俞凌：……

　　本以为是个戴眼镜的文静女孩儿，谁知道是到处喊宝贝的社牛。

　　社牛许漫漫捂住胸口，作势心痛，遗憾道：“没想到……虽然同坐一桌，我和你竟然如此遥远。但我一定会努力，努力接近你的世界。我们附中，就需要你这样的——”

　　戏精上身的许漫漫却突然卡壳，迅雷不及掩耳抓着笔埋头写作业。

　　瞪着眼睛看戏的俞凌这才发现，班上不知何时只有刷刷刷的笔声，跟两分钟前的教室好比异世界。

　　只有格格不入的俞凌，和走道窗外露出的曹华，直直对视。

　　曹华依旧是一脸严肃，伸出食指在窗户玻璃前虚空点了两下，示意俞凌：别人都在认真学习，你在乱看什么，写卷子啊！

　　俞凌收回视线，难以置信：怎么回事，才认识曹华十几分钟竟然能读懂他的眼神？

　　俞凌还在心下震动，不知是谁先开始了第一声：“走了走了。”

　　接受讯号的许漫漫立马卸劲，对俞凌把话说完：“这样的人才。”

　　又看俞凌表情不对，许漫漫安慰道：“没事，你这才第一天。不知道曹太经常杀回马枪，习惯了就好。”

　　“曹太？”俞凌给了点反应。

　　“我们都叫他曹太，操着老太太的心，话比老太太还多。”斜前方的张嵩成竟然扭头接上了话。

　　俞凌试图见怪不怪，只问：“怎么习惯？”

　　“简单。”张嵩成说，“待久了就会长出曹太雷达，新手期，我罩你。”

　　许漫漫：“他是对的。”

　　俞凌：……确实人才。

　　离下课还有两三分钟，整条走廊都生出了一阵躁动。

　　后排的俩活宝，许漫漫和张嵩成当然是躁动的主要来源，尤其张嵩成把自己的同桌学委都拱出了桌，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

　　“学委——快去快去！”
　　“去呀！去呀，别怕！”许漫漫探着身子催促。

　　学委梁才哲看上去温顺安静很好使唤。他手上还攥着水性笔，像是思路还没从作业里抽离出来。

　　在众人催促下，梁才哲好歹放下了笔——

　　突然，窗外跟龙卷风一般刮过俩女生，大喊着：“哇啊！！六百九十四！！六百九十四！！第一第一！”

　　俞凌顿时以为这是范进中举了。

　　“啊啊啊！”最先蹦起来的是许漫漫。

　　随后两层楼都像是被这阵妖风刮乱了似的，就连下课铃声都淹没在惊呼叹息的海洋里。
　　学委梁才哲像是没有去的必要了，又坐回了位置上。

　　许漫漫激动地摇晃俞凌：“694！694！快七百分！是不是人啊啊啊！不，是神话。”

　　俞凌被晃得厉害，艰难道：“又不是你考……这么开心……”

　　俞凌自然以为，谁报的分谁考的。

　　“当然啦！四市联考！那可是四市联考！”面对俞凌的无动于衷，许漫漫转着眼睛想了一瞬，“嗷，694也不是那俩考的，她们也开心。因为——那可是遥遥公主考的！一附金字招牌！载入史册的荣光！要不是曹太半点不透风，现在报喜的不得是我。”

　　许漫漫像是当场要给人颁奖似的浮夸。

　　说的那么大声，俞凌被迫接收重点，很给面子问：“遥遥公主……什么称呼。”

　　背地里被戏称长公主多次炸毛的俞凌，听到这两个字就别扭。

　　这实在太中二了，不注意都很难。

　　这一问，可真是像问到了行家。

　　行家许漫漫竟然出奇地坐了下来，莫名生出点眼镜妹得天独厚的知性感，她看也不看地抽出一张裱在文件袋里一般的数学卷。

　　俞凌才瞥到一个龙飞凤舞的149，许漫漫就把卷横过来，指着密封线里的名字——

　　“路星遥。”许漫漫传教一般，严肃道，“附中传奇，传奇的脸，传奇的分数，传奇的竞赛选手，传奇的性格——”

　　发挥完毕的许漫漫总算想起来：“咱们去吃饭吧！一边吃饭一边说。特色菜可能抢不着了，小卖部的面包先凑合，明天我再带你去食堂。”

　　俞凌也跟着想起来了，回道：“我，没带手机。”

　　“哈？”许漫漫吸了口气，“嘶，手机？食堂小卖部都有摄像头，带了也得被没收——嗷，附中吃饭都是用饭卡。”

　　许漫漫亮出哆啦A梦卡套：“饭卡，你要还没办下来，先用我的。两个面包本小姐还是买得起的！”

　　俞凌确实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倚仗同桌刷饭卡的一天，她甚至想了好几秒才大概理解饭卡是什么。

　　“谢谢。没关系，我等等——吴思璇一会儿给我带，饭卡。”俞凌礼貌拒绝道，她确实不习惯欠人情，更别说是金钱相关的人情。

　　虽然她觉着吴思璇早就把这事抛之脑后了。

　　“吴……你是说，吴老师，英语老师。”

　　俞凌如此自然直呼其名，反倒让许漫漫感到新同桌又违和又……说不出的酷。

　　许漫漫也不多问，确认过俞凌的意思，只道：“那我去了……晚自习曹太要求六点四十进教室，六点四十。迟到，赵欣妍真的会记名字。”

　　聒噪并没有随着许漫漫的脚步远去，广播的流行歌曲取而代之充斥着教室。

　　望着四方教室里一张张四方的桌面都堆叠着高高的课本试卷，快要淹没其中头顶都不露出的俞凌才有了一点被流放的实感。

　　哪怕从隔道的窗口偶然落下一道温暖的夕阳，也没有驱散渐渐弥漫的逼仄感。更别提这唯一的夕阳还被一道走近的人影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