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将至》独白时分

3、第 3 章

　　寻南镇暮春时节的最后一场雨总是下得绵延多情，河岸边的树木绿枝垂挂，在轻风细雨里摇摆，沿镇的河水淙淙，时而河面摇过三两只小船，一派生机盎然。撑着纸伞的行人脚步匆匆，在雨幕里渐行渐远。

　　和街上的清冷景色不同，飞鸿轩今日生意比往常还要热上几分。

　　又是一位步履匆匆的行人，店小二见他合了伞正准备往里面走，连忙把手里抹布甩在肩上迎上去，拱起肩膀热情地问：“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那人先是不答，巡视一圈后指着店内唯一一张空桌，“那桌子，有人没有？”

　　店小二顺着指尖一瞧，脸上顿时爬上三分难色。只见他说话声音也小了不少，“客官你有所不知，那位置已经被旁边公子定下了。这……要不您坐这边，这桌正好只有一人。”

　　店小二浸淫客栈十多年，早就把形形色色的客人脾性摸了个遍，深知哪些难惹、哪些万不能惹。就像这位，虽然看着体格强壮，但只要自己尽力完成他的要求，他是不会拿自己怎样的。可要是那位……他低头拿余光扫了眼背对自己而坐的青衣男子，下一刻便像被烫到似的收回视线，再也不敢瞧上一眼。

　　客人听罢，正欲发火，突然看到那空桌邻座站起来一个十来岁小孩，冲店小二喊道：“无妨，我们等的人不来了。”

　　说完，他便坐了回去，专心吃起饭来。

　　小孩右手边立着根用布包裹着的木棍，只露出一端的黑色棍根，棍根处做了纹饰处理，远远望过去便觉价值不菲。

　　“我说，都第三碗了，你不撑吗？”

　　坐在小孩对面的人眼看他碗里的饭又要见底，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咱们这桌正好靠窗，窗外景色这么美，”说着，他又扒拉一口饭，“你不多吃点对得起这位置吗。”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还在石台埋头搜罗书籍的罗辛。

　　“前两天不靠窗的时候也没见你少吃。”

　　“能吃是福，你懂什么。”说完，他又举手，“小二，再来一碗饭。”

　　何思延不由得怀疑是不是东风阁伙食太差，罗辛只有外出办公才有机会饱餐一顿。

　　“他们今天还来吗？”同桌唯一一位女子听了近四天两人无意义斗嘴，早就失了兴趣，此时正撑着下巴数外面房檐下的水珠，有气无力道：“按理说三天前就该到了——老大，他们不会是故意耍我们吧。”

　　女子一身鹅黄色衣衫，面容姣好，放眼整个客栈都是一抹亮色。而她嘴里的“老大”，正是座上的第三位男子——东风阁阁主穆云琛。

　　如果再细心一点，不难发现飞鸿轩较之以往多出的客人，十之七八便是为这位而来。

　　原因无他，长得太俊美了。

　　纵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干，就能引得行人为之驻足。

　　烟青色发带将束起的头发系于脑后，垂落在散发之上。穆云琛身着青色长衫，腰带上缀了一枚色泽透亮的玉佩，衬得他宽肩窄腰，一看便是哪家的贵公子出门游玩。

　　如果笑上一笑，恐怕飞鸿轩的客量还得翻一翻。

　　可惜阁主眼瞎，志不在此。

　　若是在第一日，宁瑶还能发挥不怕死的气魄，凑到穆云琛跟前打趣他几句，如今一连几日，日日如此，他们几人里也只有穆云琛还能沉得住气了。

　　何思延：“判官司都是些什么大忙人，咱们合作那几次，你看他们哪次准时了。”

　　前有他们把妖物抓住判官司才迟迟现身，后有让他们干坐山洞数日看水滴石穿，仔细一盘算，何思延居然发现现在情形简直完美——至少有吃有喝还有玩。

　　事实上不只是东风，其他哪个职务的人碰上要和判官司一起合作，都经常或多或少碰到延后的情况。但有什么办法，谁让人家任务重时间少，大家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忍着了。

　　“听说上面觉得合作政策不错，好像还有大力推行的意思。”罗辛见他提起合作，忍不住接过话头往外延伸，“兄弟姐妹们，咱们的好日子看来是到头——啊——宁瑶你打我干嘛！”

　　自从新帝君在半年前就任后，罗辛肉眼可见的觉得自己见到冥府其他部门职员的次数越来越多，就连出任务时也经常会和判官司共同行动，这让他们原本奉行的单打独斗理念在几百年后的今天突然来了个大拐弯，越磨合越觉得水土不服。

　　“吃饱了就喜欢瞎想。”宁瑶用余光飞快的扫了一眼穆云琛，把手里的筷子扔回桌上，草草结束罗辛的无病呻吟，“天塌下来有老大顶着，咱们有什么可怕的。”

　　最近穆云琛正被这不知道谁想出来的脑残提议弄得焦头烂额，宁瑶可不想在这时候还要触他霉头。

　　不知不觉承担下顶天任务的穆云琛懒得搭理他们，兀自决定今日继续去茶楼。

　　男人视线扫过窗外，声线温润清亮，说话不急不缓，尾音里勾了股漫不经心，和着春雨轻拂过众人耳际。

　　宁瑶听完立马来了兴趣，身体力行地赞同对方提议，“老大，那咱们赶紧撤吧，时间不早了。”

　　他们一行人已经在寻南镇逗留近四日，除去第一日是晴天他们在镇上转了转之外，其余几日都是大雨天气——他们已经在茶楼听两日书了，加上今天就是第三日。

　　店家大概觉得他们是大主顾，知道宁瑶喜欢听志怪故事，昨日临走前特地吩咐小二过来提醒，说今天和前几日不同，讲的是镇上流传的志怪传说，要是他们几人有空一定要赏脸来听上一听。

　　说话间雨势已变小，檐下雨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往下落，打在伞面上的力度也比之前小得多。

　　罗辛最后一个出门，撑伞时发现自家老大正抬伞往天边望，正想问出什么事了，后者却收回视线，长腿一迈进了雨里。

　　罗辛个小腿短，进了人群就看不见道路，只能顺着记忆走，稍不注意踩在了水坑里，他一低头，不慎被迎面而来的路人撞了个四仰八叉，正要倒地又被人揪住后领子，生生钉在了原地。

　　穆云琛见人站稳才松了手，往那人疾驰方向看过去，哪里还能见人踪影。
　　这一耽搁，等两人到茶楼楼下，宁瑶已经坐在二楼老位置催他们赶紧上楼了。

　　穆云琛刚迈进大门，便听得说书先生的大嗓门：“书生哪里见过这般貌美女子，此时又逢寺外倾盆大雨，他来不及细想，连忙侧身把人让进了寺庙……”

　　陈旧的楼梯踩上去沉闷作响，穆云琛握着云白色竹扇的手轻轻一托衣摆，在说书人绘声绘色的描述里上了二楼半敞式厢房。

　　何思延正反坐在椅子上靠着栏杆往台上看，边听边戏谑道：“书生是傻还是笨，自己孤身一人也敢随意施救陌生人。他也不看看自己在什么地方。”

　　雷雨天气，孤山荒寺，黑衣女子……这几个词但凡两两配对都已经恐怖效果极佳，更别提三个，还外加一个孤身一人。

　　“说白了还是色欲熏心。”宁瑶为穆云琛斟满茶，方才开口：“知道自己一人在荒寺过夜有危险，连柴火也不敢点，却因为屋外女子的几声呼唤漏了踪迹。”

　　“宁姐姐，先不说那狐狸会法术能迷惑他人，在危险和绝色美人面前，很明显会选择后者好吧。”

　　“……”

　　“宁姐姐”三个字一出，宁瑶便知道他又要开始作妖膈应人了。

　　穆云琛：“我竟不知道你的信念是女人。”

　　罗辛被数落完不死心，和一个满脑子都是案件的人当然聊不到一起。他望向何思延，何思延立马摆手撇清关系，“你可别看我，咱俩年龄不在一个阶段。但凡你能把‘美人’换成‘弱者’，我都能回应回应你。”

　　再次被鄙视的罗辛心情愤懑，拜他早逝所赐，五百年过去了，他依旧是当初那十二岁的身体，走到哪都被称为小弟弟，摸女子手的机会更是寥寥无几，也不怪他能说出那番话。

　　就在几人一来一去的斗嘴声里，楼下说书先生说几句，上面几人就跟着各自发言，穆云琛两只耳朵听得快要打架了，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什么也没说，依旧品着茶，消磨午后时光。

　　正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说书先生的话音也跟着低了几分，靠近栏杆的何思延脸上笑容转瞬即逝，他立时起身往下看了会，回头道：“没事，应该是哪家仆人来找主子来了。”

　　他话音刚落，只听见楼梯上一阵“噔噔”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隔壁房门传来拍打声，过了好一会，门才被打开。

　　那仆人先是喊了声少爷，紧接着像是发现了什么，顿时降低音量。

　　宁瑶立刻回头看穆云琛，后者点头应允。她这才指尖轻点，虚空画了几笔，所到之处泛出金色辉光，而后她手背一挥，那道光贴墙后瞬间消失了——几人顿时像是身处隔壁，把所有人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出事了，二夫人让您赶紧回家。”

　　“我爹？大哥呢？”

　　“已经派人快马加鞭通知了，只是路途遥远，一时半会还到不了。”

　　“行，我知道了。”

　　一阵悉悉索索过后，那少爷再开口已然换了种温软语气，“你接着听，我明儿个再去找你……”

　　金屋藏娇的女子手上大概戴了串铃铛，轻轻一动便叮铃作响。

　　“何思延，跟去看看。”

　　穆云琛听到隔壁的关门声，开口吩咐。

　　“是。”

　　何思延虽然性格玩闹，可该正经的时候绝不含糊。

　　等他跟着人汇入大街，宁瑶这才发现雨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停了，持续三日的雨天终于在今天迎来放晴，连沿街叫卖的买卖人也陆续出现了。

　　宁瑶：“会有关系吗，又死一个。”

　　“寻南镇这么大，说不定是巧合。”

　　罗辛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并不大认同。按照记录看，半年内寻南镇先后四人命数被篡改，怎么看这个地方都有古怪。

　　他们这次来到这里，正是因为冥府要求判官司彻查寻南镇四人死亡原因，又因寻南镇位处东风阁管辖区域，这才有了这次合作。

　　“等何思延……”穆云琛话未说完蓦地一顿，随后神色一凛道：“回客栈，他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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