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将至》独白时分

2、第 2 章

　　叮呤——

　　木门撞响竹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当啷声。

　　小院主人把竹铃挂在院门门口，在门和竹铃间系了根线，推开木门刚好可以撞响它。

　　踩着绕梁的余音，来人迈开有些蹒跚的脚步，沿着石板路往里走。

　　小路一侧有个池塘，时值夏季，里面种满了盛放的荷花，还未经过便能闻到阵阵清香。另一侧则是一座八角凉亭，凉亭内的石桌上还摆放着一套精致的茶具。

　　视线再放远些，便能在月色里看见一棵参天大树，走进看，才发现是棵有三人合抱粗的古槐，树下还有一个模样精巧的秋千。

　　许是远离了白日喧嚣的闹市，来人站在树下不禁吸了口气，顿时感觉浑身一阵轻盈。

　　再往前走便是他今日要拜访的终点——一座青砖灰瓦的三层高建筑，原来这竟是间已有上百年历史的当铺，暖黄的烛光将每层房屋都照亮，在夜色里显得朦胧虚幻。

　　他走进廊下，看了眼匾额上的“当铺”两字，又向里张望。

　　“不好意思，本店已经打烊，请明日再来。”店主人懒洋洋的声音自里屋传来，在空荡的房间里散开。

　　进了里边瞧，才发现这间当铺和别的当铺构造很不一样，人家当铺进门是一长排柜台，柜台上面是连接两边以及顶面墙壁的护栏，要典当东西的人只能站在外面隔着护栏往里递东西。

　　这里进门看才知道里面是一间大通间，中间部分是厅堂，供客人落脚休息，左侧则做了个面朝厅堂的柜台用于交易，而厅堂右侧放了张罗汉榻，想来是给熟人或是大主顾使用的。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今日客人不多，秋景弈正盘腿坐在木椅上盘算今日收成，准备提前关店去醉乡居吃顿好的。

　　预示离去的竹铃迟迟不响，秋景弈手上一顿，这才意识到此时已过戌时初刻，他的营业主顾似乎要换一波了。

　　秋景弈干的是全年无休制，一天十二时辰连睡觉都要准备随时接客。白天接人晚上接鬼，业务范围之广，鲜有人能与之匹敌。

　　他捋了一把算账算到蓬乱的头发，一转脸上烦躁的表情，换了副翩翩公子的仪态不紧不慢的从里屋走进柜台，又从柜台的小门走出，一直从西走到东，最后停在罗汉榻旁的矮桌前。

　　白烟从巴掌大的香炉里往外飘散，一股异香紧随其后，秋景弈吹灭火折子，眼神里的懒散不知在何时被敛得一干二净。

　　大约过了两息，一位而立之年出头模样的男人正站在门口向里面张望。

　　秋景弈“坐”字还没说出口，只听见那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撑在耳侧，头磕在地上久久不肯抬起。

　　男人暴露在衣料外的手腕脚踝上还有铁链锁绕留下的痕迹，周身鬼气环绕。秋景弈眼神不动声色地落回香炉，发现今天的犀牛角比以往燃烧得要更快一些。

　　犀牛角，燃之有异香，可通灵，见不可见之人。

　　他道：“头七已过，又从地府逃出，罪上加罪，我想我帮不了你什么。”

　　“我……我实在走投无路，他们说这里有一位通晓阴阳的高人，我只能来这里试一试，”那人身量不小，伏在地上却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带走，“只要您能帮我了却心愿，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情！”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竹铃响动。男人犹如惊弓之鸟般瑟缩起身子，仿佛听到了索命的钟声一样。

　　真是没礼貌啊 ，秋景弈遥望那群不请自入的野蛮人，冷冷开口道：“成交。”

　　冥府一个月内先后有亡魂逃出，这意味着什么？

　　此事很快在冥界传了开来，就连游历在外的东岳帝君承誉也匆匆赶回，要求尽快处理此事。正值帝君之位新老交替的风口，冥府上下谁都不敢松懈。

　　最后，集冥府上下之力也仅追回了一人。

　　而当档案作为悬案归到东风阁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东风阁因坐落在燕枫山又被称为燕枫阁，是冥府在人间设立的办事处，主要职责有两个，一是调查、处理、善后与亡魂鬼怪等有关的案件，二是搭建考核试题，供冥府挑选新人。除东风外，冥府还另设三处，用以共同管理天下四方，其中又以东风阁为尊。

　　通常档案归到东风基本等同于案件告一段落，接下来能不能解决就要靠运气，说不定在哪次处理别的事件时正好碰到先前的悬案，一并把它解决了。

　　显然，梁桢荣失踪案件的命运和先前发生的那些并无区别。

　　此时天将将露出鱼肚白，散落的残星还来不及隐去身形，天光乍泄。晨风如约而至，裹着雾纱推开云汽，轻声唤醒沉睡一夜的燕枫山。

　　燕枫山地处宁府东部，层峦叠嶂，山脉连绵植被茂密，终年被雾气所缭绕。因其地势险峻，有悬崖峭壁的威名。

　　东风阁背靠燕枫山，就藏在这深林之中。

　　“老何，你找到合适的没有啊？”说话的人声音稚嫩，像是只有十岁出头的孩童，内容却稍显老成，只见他从书架后探出脑袋，一只手堪堪握住扶梯，可不就是个孩童吗。

　　两人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东风阁地下三层的档案库——石台。馆内四周墙壁上嵌着灯台，暗淡的光落在书架上，铺开一层薄纱，清浅的竹香味无声无息地拢住一桩桩尘封的往事。

　　“合适我的一堆，合适老大的，一个没有。”被唤作老何的何思延手里捧着一堆书从书架走道里慢悠悠晃出来，把东西往堆满书本的桌上一扔，屁股往椅子上靠了过去。

　　这种情况已经在他们部门身上持续了三月之久。

　　“前两天议事听说帝君还是嫌考题少，我看咱俩今年一年都得耗在上面。”

　　人间有人间的晋升方法，冥府想招纳人才自然也得建立自己的准则，这项重任不出所料的落在了人间四阁头上。原因无他，四阁处理过的案件复杂多样，又身处尘世最懂世人习性，由他们来汇总归纳，利用经验设出考题最合适不过。

　　只是这吸纳新人员的考核几百年才会正式举行一次，历时一年。恰逢近年来冥府人员变动，再加上帝君新官上任三把火，在权衡利弊后决定重启招募。又因年岁变迁，过往考题多半早已过时，四阁只能扬鞭催马的进入了紧急寻找合适案例的办公中。

　　“老大过两天要外出办公，不知道咱们能不能跟着一起去，换换环境也好啊，再盯着这些字我非吐了不可。”

　　“不是我泼你凉水，这次要带人也是轮到云秋她们，我俩刚轮过一轮——唉，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下一个入职的人呢。”罗辛外表看起来小，实际年龄据他所说比东风阁老大还大，看事情不可避免的悲观许多。

　　每每听说哪哪有新人进来，他们就馋得两眼放光，这种事情从来轮不到东风阁，整整一百年，他们就没见过有人进来过，上一个进来的还是何思延。

　　埋头书册的罗辛话音刚落，只见何思延突然鬼鬼祟祟地笑起来，他贼眉鼠眼地望了望门外，确认没人才转回视线，同时刻意压低声线，道：“我听说，好像过几天会有人进来，是个新人。”

　　进东风阁无非两种方式，要么立功，要么是参加新人考核时成绩非常优秀，当然还有一种最为特殊——晋升考核，难度之大暂且不论。

　　“真的假的，靠谱吗！”罗辛听罢书也不找了，两眼泛起精光，“我年龄小，你可别骗我。”

　　何思延白了他一眼：“我也是听说，第一批考核不是刚结束吗，反正不管真假就在这两天揭晓。”

　　“嗐，八成是白高兴一……”

　　“大老远听见罗辛的声音，聊什么呢这么开心。”门口传来几下叩门声。来人穿着和他们一样的月白色官服，可要是再仔细看又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同。他话音慵懒随性，瞅着就不像个安分角色，连带着官服都被他穿出了一种随性不羁。

　　“唐大哥原来是你啊，吓我一跳。”罗辛看清是谁后松了口气，紧接着捡起话茬，“哥，你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

　　唐皓枫回了个微笑，然后才不紧不慢地丢出了个如平地惊雷般的消息：“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不算好的消息，你们要不要听？”

　　淡黄色的光轻轻落在他脸上，将他一半脸庞隐进黑色里，连同他说的话也变得缥缈起来。

　　“要要要，先听不算好的——”

　　唐皓枫虽属东风，但因为其职位特殊，常穿行在阴阳两界，掌握的消息自然比他们要灵通得多。

　　“你俩消息没错，东风是要进新人了。”

　　唐皓枫伸出食指和中指比了个"二"，在尾音里还颇为活泼的晃了晃。

　　对面两人心下一喜，只是还不等他们欢呼庆祝，他又把后半句补了上去。

　　“是叶泽。”

　　罗辛、何思延：“……”

　　这算新人？

　　那可是真君最喜爱的徒弟，他们不好生伺候就不错了，谁还敢使唤他。

　　既然不能使唤，那新人进来还有什么意义。

　　望着身后的茫茫书籍，罗辛第一次觉得自己应该在五百年前就直接选择投胎。

　　好在上苍有好生之德，大概也觉得自己不能盯着一个人欺负，于是难得发了一次慈悲——他们并没有见到叶泽，因为在这之前，他俩破天荒的被他们的老大穆云琛点了一同外出办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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