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将至》独白时分

16、第 16 章

　　当穆云琛转醒时，天已渐黑。

　　烛台上的蜡烛烧得正旺，他头刚一转动，额前的手帕便落了下来。穆云琛没管它撑坐起身，才发现屋内还有位不速之客。

　　稍一联想，他便知晓了前因后果。不愧是照顾人能把自己照顾得不省人事的庸医。

　　话虽如此，他的视线却是少见的柔和。望着对方快滚到地上的睡姿，穆云琛眉头舒展开，而后曲起食指在床柱上轻轻敲了两下。

　　沈桉其实在他起身时就已经醒了过来，之所以还闭目养神，完全是因为不舍得离开这么舒服的卧榻。

　　他睁开眼没动，保持原来的姿势望了眼他的脸色，开口声音有点沙哑：“不用谢。”

　　穆云琛没理他，径自回身观察起腿上的伤口来。

　　耳边一阵走动声，沈桉拖了张凳子在他床前坐下。

　　“毒伤问题不大。”他直接告知结果，“严重的是你内力流失，近期可能无法完全恢复，最多只能恢复七成。”

　　“毒伤影响？”

　　沈桉点了点头，道：“还好你及时遏制住毒素蔓延，不然想恢复两成都难。”

　　被青蛇攻击后，穆云琛几乎是立时就阻止毒素扩散，但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只能恢复七成内力，可想而知这条青蛇的妖力有多高。

　　无论妖鬼，在修炼上的过程上都是类似的。前一百年为黄金修炼期，这段期间内，在好奇与资质的加持下，个人修为的提升最为迅速轻松；第二个一百年则为巩固期，以扎实基础，这段期间除了极个别天资聪颖者，其余大都在同一修为程度。而第三个一百年往后则是自我修炼期，通常到了这一阶段，会出现两种极端，一种是因为漫长枯燥的修炼岁月而产生惰性，加之修炼一直得不到突破，从而渐渐怠倦走向凡庸，另一种则是扛住外界诱惑，修为最终到达另一个阶段。

　　自此往后，随着自己修为的增强，想再提升可谓是难上加难，因此渐渐有了个不成文的规定，逢单数如果没有提升，那么终其一生可能就处于这一阶段了。

　　这条青蛇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引诱两人进入幻境，可想而知她的修为会有多高。

　　万幸的是，穆云琛最后击碎了幻境，青蛇为此就要承受双倍的幻境反噬，这大概是目前唯一的好消息。

　　“能一箭把幻境射穿，怪不得你体温会升得这么高。”沈桉探过脉搏又摸了摸额头，放下他的手，“现在还是有点热。”

　　射破与射穿虽然只是一字之差，可两者差别却有天地之大。青骓认主，本无伤主一说，当时的穆云琛确实有些失控 。

　　“既然醒了正好把粥喝了，宁瑶刚送来不久。”沈桉秉持着送佛送到西，给人都安排好了才打算离开。

　　谁知穆云琛犹不同意，要求他把昨日调查情况和他说完才能离开。

　　要不说人家能当大人自己只能给人当手下呢，看看人家的办事态度。

　　他坐回原位清了清嗓子，先从疑点最大的开始讲——

　　“第一，我近距离看过李治峰尸体情况，尸体发青发白，眼下发黑，结合家仆的说法，李治峰身体健朗，今年只有月前曾卧病几天，而他和青青相识已有两月之久，如果真是青青的话，暂时我还想不明白为何青青会在这个月才下手，又或者说为何在月初那次她吸取精魄的量会比之前大，导致李治峰有了身体上的反应。”

　　如果从前者出发，青青是从这个月才开始下手，李治峰的尸体情况确实会更符合这点，但随之而来就有两点疑问，第一点，青青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个月才动手，第二点，两人见面频率很高，如果在这个月内才动手，李治峰不可能有休养精气的时间，马赶路还要有吃草时间呢，别说人的精气流失了。因此更不可能这个月只卧病几天，其余时间都没有异常。

　　但如果是后者，青青是从两人认识不久后就开始动手，这样一来确实说得通李治峰只身体抱恙过一次，却说不通他死后尸体会有这么大异状。莫非是青青不耐烦了，最后一次索性给了个痛快？

　　不对，如果真是第二种情况，青青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不让别人发现自己，或者说不让别人发现李治峰死后尸体情况有异样。她精心布局这么久，会在最后关头因为不耐烦致使前期的计划功亏一篑吗，他个人是不太相信这种说法的。

　　穆云琛思绪飞转，列出几点可能又迅速推翻，这两种可能性不管哪个都站不住脚，会是哪个关节出了问题呢？

　　“第二，说来也巧得很，李治峰那还未过门的四夫人是和青青差不多同期遇上他的，宁瑶去查看过，可惜暂时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

　　“第三，这位说起来你也见过。”沈桉见粥已见底，从桌上又倒了一盏茶递给他，“把药吃了吧。李彦辰的相好杜若水，当时在茶楼里的那位。两人也是在一个月前认识的。”

　　“照你这么说她们三位都不像。”穆云琛仰头吞下药丸，再低头发现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颗蜜饯。

　　他面无表情地转头看沈桉，发现沈桉也在看他，“……谢了。”

　　沈桉此举完全是顺手而为，令他惊讶的是穆云琛不但没有揶揄自己，反而颇为赏脸的吃了它。

　　尤其是在他听到穆云琛说谢谢时，嘴角更是一时没忍住直接扬了起来，表情欠揍道：“你竟然还会感谢别人。”

　　床头微弱的烛光在沈桉的侧脸沉下身影，暖意从眼底晕开。从穆云琛的角度望过去，只能望见他浓密的睫毛和藏在左侧眉峰里的黑色小痣。

　　大概是身体还有些发热，穆云琛的眼睛不像白日里见到的那样锐利，烛光下看人，那双蒙着雾气的眼睛竟有些湿漉漉的。

　　两人一个饿得不轻一个烧得不轻，平时八百个心眼子没处花的两人竟以这种方式达到了短暂的和平共处。

　　“咳……我还有个其他发现你要不要听？”

　　穆云琛半垂下目光：“你说。”

　　“还记得半年前奈河上失踪的那个鬼魂吗？”

　　穆云琛起初没明白他怎么提起这件事，顺着事件往回翻记忆时，登时瞪大了眼睛，他记得当时档案到他手里后，他翻看过上面记录的死亡原因和鬼差供词，最重要的是梁桢荣也是青木县人！

　　莫非这两件事有共通之处？

　　见他神情转变，沈桉便知道他已回想起案件细节。

　　“所以出于好奇，我去查了一下他的溺水地点，你猜在哪里？”

　　事实证明，没有一个人在听说半年前的梁桢荣失踪案和这次案件扯出关联后，会不陷入震惊。

　　拔出萝卜带出泥，有些事只要稍微经别人一点拨就能拨开云雾。跳出固有思维后，章铭从外往里看才发现对于梁桢荣案件的追溯，他似乎有了更加鲜明的认识。

　　在失踪事件发生不久，帝君便直接跨过地区管辖条例，将原本归于判官司第四队的案子直接交给第一队来执行。这是冥府处理危机事件的惯有习惯，要是一队没时间就交给二队，依次顺延。

　　事情发生时他还在二十队，差不多两个月之后才被升入第九队。不是自己的任务他自然没兴趣去了解案件具体细节，事后也是在闲聊时听判官司第一队校尉闫文旭简单提起过这件事，调查一共持续了一个多月，不过当时调查重点是放在失踪本身，主要是进行冥府上下彻查，对于他死亡地点的调查倒是草草带过，只说是青木县并未发现有妖物作祟。

　　若不是今日穆云琛提到他和船夫说过的话，章铭也不会想起闫文旭无意间提起的这些话。

　　所以梁桢荣的失踪，会是青蛇所为吗？但对方又为何要等到他渡奈河时才下手劫人，就不怕失败被擒，那可是别人的地盘……

　　章铭沉寂许久的心突然变得躁动起来，他知道这会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晋升机会。

　　而旁边的何思延显然对这一新发现感到非常满意：“也就是说，咱们现在要捉的便是梁桢荣一直想见的狐妖？”

　　没想到他投河自尽的地方就是树林里那汪经瀑布冲刷形成的潭水，这也许是冥冥中注定的因果。
　　时隔半年，他们还有机会找到梁桢荣的魂魄吗，穆云琛沉思不语。

　　“更正，是蛇妖。”宁瑶伸出两根食指，而后并在一起戏谑道：“狐妖变蛇妖，传说果然信不得。”

　　“管他是狐妖还是蛇妖，”何思延作为这里道行最浅的人胆子不是一般大，早就跃跃欲试：“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出发。”

　　宁瑶连忙拦住他，骂他冲动不过脑，现在是晚上，就算要去也要等白天才行，不然又不知道会折进去几个人。

　　最后众人商议完一致决定先各自回屋休整，明日一早再出发。

　　沈桉走在最后，几人在拐角处正准备分别时，章铭出声叫住了沈桉。后者脸色显出几分讶然，随即像是想到什么神色一转，跟着章铭进了屋。

　　屋外，宋承锦望着苏问的背影，目光渐渐深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