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协定》赵生财

4、资助人

　　林端在地铁口旁一个农行的自动款机取出钱，数了数，然后装到一个黄色信封里。他知道提款机失误的概率很小，但他还是习惯性的会数一数。突然，小米的默认来电铃声响了起来，林端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提了一口气才按下接听。
　　“阿端呐，我到了车站了。”电话里的声音苍老，还带有口音。
　　“好，我这就来了，老样子，在出口旁边的肯德基等我，不点东西不赶人，你先坐一会儿。”林端看了看手机，离约定时间还有半小时。
　　“好嘞好嘞，不着急的，我来早了。”
　　林端挂掉电话上了地铁，十五分钟左右就到了肯德基的门口。林端刚推开门就感到一股视线，扭头看了一圈却找不到出处，那边已经有人在喊他。
　　“阿端，你来啦。”老人揣着手在垃圾桶旁边的过道上局促地站着，她穿着身上反复洗晒发白的蓝色外套和灰扑扑的劳保鞋，与店内红白配色的时尚装修格格不入，店员穿梭忙碌没人管她。
　　“苗奶奶，下次不用这么早到，太早了赶车也不方便。”林端拉着她走到一旁刚清客的双人座位上坐下。
　　“反正我在家也没事，久没坐车了，不早点怕耽误事情。”老人尴尬的笑笑。
　　林端拉开外套的拉链，从内袋拿出一个信封递给老人，说：“这次的钱，您拿好。马上中秋了，千万别给小孩的爸妈看到，或者直接给苗通通也行。”
　　老人双手接过，塞到身上的布袋里：“好，好，感谢你，感谢你啊，要不是你，小苗就得跟我过苦日子。”
　　老人两眼噙满泪水一通念叨，说着林端每年都要听好几遍的话。林端见她没抓到重点就又提醒了一下：“记得千万别让他爸妈看到了，这钱要是没用对地方可就白忙活了。”
　　“好，好，我一定藏好，叫小苗好好读书，考个好高中。小苗大了，暑假还出去干活了，他跟他爸妈不一样，是个好孩子……”
　　“苗通通只要不走他爸妈的老路就行。”林端见她有大拉家常的趋势，赶紧制止，“苗奶奶，我先送你回去吧，你身上带着钱不安全，早点回家比较好。”
　　苗奶奶听了赶紧答应，把布包紧紧抱在怀里。
　　林端陪她到候车厅取了票，又买了两个菜包一杯豆浆让她在路上吃，菜包一块五一个，豆浆两块，比肯德基早餐套餐便宜，能省点儿是点儿。期间苗奶奶不停地拉着林端絮絮叨叨地说苗通通的事情，大到三模成绩前十，小到会修桌子电视。林端嗯嗯啊啊的应着，好容易才拉扯着给人送走了，松了口气。
　　其实苗通通究竟怎样，林端这个资助人根本不关心，只要别违法犯罪就行。林端此刻的心情，就像打开了某个社会现实小说的晦涩章节，苗通通就是夹在这章里一片老旧泛黄的压花，每次翻开，都会被带回那个带着胶片滤镜的年代，矛盾，苦闷。如果把一年的心情画一个曲线，最低点一定与苗奶奶见面的日子重叠。
　　林端在地铁上，看着身边包围的各色时尚的都市男女，情绪稍微得到缓解。
　　这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林端一看就皱起眉头，来电显示是徐老板。
　　难道想学钢琴了？那真是失算。
　　林端接起来，主动打招呼，“徐老板。”
　　“林先生，我在车站这，你家这位奶奶的东西被偷了，我们正在报警呢。”电话那边说。
　　林端有点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手机，确认没看错，于是犹豫着问：“是年年有馆的徐老板么？”
　　“对啊是我啊，这个情况比较复杂……”对面也是一副说来话长的样子。
　　林端脑中转着各种剧情，怎么想都只能返回车站：“好，稍等我一下，我现在过来。”
　　林端从地铁口出来就看到几个警察围着苗奶奶和一个穿西装的青年站在候车厅外面。
　　走近一看，还真是徐安年。
　　那边徐安年朝他招手：“林先生，这儿。”
　　“来了来了。”林端快跑了几步迎上去，几个警察转头看他。
　　“发生什么事了？”林端问。
　　一个年轻警察开口：“你奶奶遇上小偷，手机和钱都弄丢了，被这个先生提醒了才发现，我们同事正在调查监控记录。”
　　徐安年赶紧补充：“我是刚巧就在这儿，看到一个男的靠近老人家，鬼鬼祟祟的，我离得远，刚想出声他就跑没影儿了。”
　　“徐老板，你怎么知道我跟她认识？”一着急嘴上也不“您”了，神情还带点防备。
　　徐安年有点尴尬地解释：“其实你们在肯德基那会儿我就看到了，我刚巧给朋友送上高铁，出来就碰着你，但看你在忙呢就没打招呼。”
　　刚在肯德基感到的视线应该就是来自徐安年。
　　林端赶紧道了歉：“不好意思徐老板，我太着急了，口气不太好，您见谅。”
　　“没事儿。”徐安年摸摸鼻子。
　　警察赶紧插空询问：“一共丢了多少钱？奶奶说钱是你给的，她还不知道具体金额。”
　　“我……我还没数，没敢看怕被别人惦记上……”苗奶奶颤抖着出声，她双手绞在一起，低着头局促不安地站着，仿佛她才是小偷。
　　“一共是一万三千块。”林端刚想皱眉，但看到一旁的徐安年又忍住了，控制着自己放松表情。
　　“金额不小，但是这种人流大的车站排查比较困难，你们先跟我回派出所立个案吧。”
　　“好，我跟苗奶奶一起去。”
　　“这位帮忙报案的先生也一起来吧，他看到了小偷的样子，可以协助提供线索。派出所不远，就在附近。”
　　林端愣了下，看向徐安年，“徐老板您方便么？”
　　“配合调查哪有不方便的，我自己开车去就行了，是维也纳旁边的那个派出所吧？”徐安年十分配合。
　　“对，你开车跟着我们就行。”
　　走着去车上的时候，旁边一直没开口的老警察貌似很随意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给老人现金，现在网络转账都很方便啊。”
　　林端眼睛扫着老警察的肩膀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开口打消他的疑虑：“钱是我资助苗奶奶孙子上学用的，老人家年纪大了不会用银行卡，账户都在子女手里，子女也没在身边，我直接把钱给苗奶奶比较能用到位。”这意思就是小孩爸妈不太靠谱，怕转账过去钱花不到小孩身上，但林端说的很委婉。
　　“好事儿啊，苗奶奶孙子叫啥？”老警官换了个新话题抛给老人家。
　　“苗通通，是个好孩子。”讲到孙子，苗奶奶精神了一些，又开始围绕孙子的学习、品行展开一系列念叨。
　　老警察似乎也想安抚老人家，就跟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报完了案，林端又重新取了钱给苗奶奶。派出所附近就有提款机，取钱的时候，痛苦有如实质沉重地扒在林端肩上，把他拉的背都僵硬了。林端看着取款界面显示的余额，眉头皱起，一转身却松快了表情，好声好气地安慰苗奶奶，还要对着徐安年客套。
　　徐安年不多说也不多问，全程开车送着。
　　终于报完了案，把苗奶奶顺利送上车后，只剩下徐安年还没解决了。林端说：“徐老板，今天真是谢谢您了，不然老人家钱和手机都没了，一个人在车站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也就碰巧的事儿。”徐安年笑了笑。
　　“肯定耽误了您不少事儿吧。”
　　“真没有，我今天本来也没啥正事儿，打算去庙里拜拜的。现在嘛，助人为乐积累功德也一样。”
　　林端听他这么说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徐安年似乎真的觉得这不算个事儿。
　　虽然林端被整得很烦躁，但是麻烦了人家前前后后两个多小时，怎么说都得表示一下：“耽误了您这么长时间，挺不好意思的。您一会儿没有安排的话，可以请您吃个饭么。”
　　“别了别了，真的不算啥，折腾了一天你也累。你要真想感谢我，我这倒有一建议。”
　　“您说。”林端刚松了口气就又提了起来。
　　徐安年摸摸鼻子说：“我那饭馆有个唱台你知道吧，会请人上去表演，还没请过弹钢琴的，如果你不嫌弃咱们庙小的话，能在我这儿常驻演奏么？”
　　“在年年有馆里常驻演奏么？”林端感到有点意外，他本来做好了徐安年会提出一些刁钻龌龊要求的心理准备。
　　“对，驻场演奏，一周挑两三天就行。时间嘛，就两点到四点，下午茶时间。你要觉得可以，回头给我报价。”
　　林端笑着问：“徐老板这是给我介绍工作呢吧，这人情怎么越还越多啊。”
　　徐安年说：“我这也是照顾我自己生意呢，我们店刚好推出了几个下午茶套餐，但毕竟是闲时，还没什么人来，就想借着表演吸引一下顾客，咱们算是互惠互利。”
　　林端看他神色如常，嘴上也很有说法，想了想说：“先谢谢徐总了，但是我现在在培训机构上着班，还要到一个客户家里教学，时间上不一定排的开，说不定还得跟另外两个老板协商一下。要不……等我回去想好了再跟您说。”
　　徐安年摆摆手，“这个不着急，你看你方便吧，别有顾虑。”
　　林端心里对苗奶奶丢了一万三的事耿耿于怀，同时还要提防着徐安年这个不速之客，有点心累。
　　他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年年有馆，而是在一家门口画有彩虹涂鸦的酒吧。林端觉得徐安年肯定认出了自己，但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也认出了他，并且识破了他的“图谋不轨”。
　　林端长到这么大，各种三教九流都见识过，对别人的意图十分敏感，自从认识了一个明显对他有意思的客户之后，就经常接触到那个圈子的人。
　　他自己也不是啥心高气傲的人，尊严换不来钱。林端往往都借着外表赚来的便宜好感度发展客户，而对方往往误以为有可趁之机频频抛出鱼饵，结果林端这条鱼吃饱了还不上钩，主打一个物尽其用。
　　认识的这短短两周里，徐安年机缘巧合地帮了他两次。虽然都是短暂接触，但这个人还是值得来往的，有人脉不说，相比起嘴上撩骚还喜欢动手动脚的油腻男，他算得上温良恭俭、进退有据。
　　一万三对林端来说绝对是笔大钱，他当钢琴老师挣得也不少，但每个月花销比较大，基本也是几千一万地往外送。而徐安年符合对他有好感+能给他发工资这两个对自己极其有利的基本条件，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不管他是不是“图谋不轨”，都还在图谋的阶段，没什么不能揽的。
　　林端对着支付宝余额和徐安年的人品一通衡量，立马就决定拿起电话。
　　“徐老板，我是林端。”
　　“林先生，是要答复我了么？”这话说的有点歧义，仿佛表白的剧情，两边都是一愣。
　　林端赶紧单刀直入地说：“咳，徐老板，我想了想，以前也做过类似的兼职，还是挺合适的。我每周二四六下午都有时间，基本的古典曲目和一些比较热门的流行都能演奏。”
　　徐安年语气有压抑不住的开心：“那太好了，林先生有曲目表么？我想用来宣传和给客户点歌收费。”
　　“呵呵，徐老板真是好有生意头脑。”
　　“请到了钢琴王子林先生给我驻场，我不挣钱谁挣钱呐。”
　　“……我给您发一个曲目表吧。”这钢琴王子听的林端囧了一下，看来徐安年真是兴奋过头，都顾不上掩饰自己的滤镜了。“那我加您微信？好沟通一些。”
　　“要的要的，咱们微信上聊，你先发我曲目表吧，我这就去安排打印出来。”
　　打开微信，就看到一个好友申请弹了出来，徐安年先加了他。这人竟然微信名就设置成徐老板，头像还是一个卡通的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