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泽》此日宜见星

17、簪菊马

　　翌日陆浸瑄准时赶到了马场，她与戚焕颐约好了剩下的几天共同练习马术，陆浸瑄难得自在戚焕颐也乐得清闲免于应酬，只是他们来得不巧，皇家马场围猎这些日子里都是供各位达官贵人自由挑选，昨日那匹簪菊的温驯白马已经被另一位女子抢了先。
　　那女子翻身上马策马动作一气呵成，今日阳光充沛她逆着光影疾行，背影显得干练敏捷极而具观赏性，她的身后跟从着一堆宫女与内侍紧紧贴着，陆浸瑄远远地瞧见她身后跟着的排场不由得好奇。
　　“这是谁？”
　　负责管理马场的宦官站了出来：“回禀殿下，这是皇上新册封的平美人，近日十分受宠。”
　　陆浸瑄鲜少听闻后宫之中的波动也不记得平美人究竟是何人，只是由衷地欣赏道：“平美人马术倒是极好。”
　　宦官谄媚的为她解答道:“平美人是南代进贡献上的美人，听说在宫宴上一展歌喉得了无数称赞，南代盛产宝马，平美人自然骑艺高超。”
　　原来如此，那天的宴会上为了避开察兰斜的窥视她先行离开了宴会自然也没有见到剩下的使节进贡，可惜没有欣赏到这传闻中的歌声。
　　戚焕颐见她低头沉思不免以为她心中在意这匹白马。
　　“殿下若是喜欢这匹马不妨稍等平美人休息，到时候我们再同平美人交涉。”
　　陆浸瑄闻言笑了笑，她虽然喜欢那匹马但也没到了非它不可的地步：“算了吧，马厩里还有好几匹马咱们再去挑一挑。”
　　“好。”
　　他们调转方向仔细观察着马厩里余下的马匹，陆浸瑄没什么经验因此一直听着宦官介绍与戚焕颐的观察，正在一行人仔细挑选之际马场上却传来了慌乱的惊叫声，许多人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中夹杂着马的嘶吼与马蹄乱踏的声音，几人对视一眼瞬间意识到了可能是马匹受惊立刻赶到了马场。
　　马场离着马厩也就几步之遥，他们赶到马场上时刚巧赶上平美人从马背上被掀飞坠下而一旁的侍卫提剑就将白马的头斩下。
　　斩断脖颈留下的鲜血喷涌四溅，戚焕颐立刻护在了陆浸瑄面前。
　　“殿下当心！”
　　陆浸瑄也立刻下意识地提袖转头不去看那血腥的场面。
　　宫女的哭声传开：“美人她……她没了！”
　　平美人没有预料到马匹会突然失惊，惊慌失措之下坠马扭断了脖子当场没了呼吸，陆浸瑄甚至没有见过她的正脸，如此正当年华的美人却已然香消玉殒，然而更在陆浸瑄意料之外的是宫女接着哭诉道，
　　“美人肚子里的孩子也保不住了！”
　　南代进贡来的熟习骑术的美人坠马身亡本身就疑点颇多，这下还牵扯到了一个未出世的皇子，如此重大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在外狩猎的皇帝耳中，他立刻赶回行宫见到已然成为尸首且死状颇为惨烈的平美人，如此明目张胆的谋害令他不免勃然大怒立刻下令彻查。
　　行宫之内气氛严峻，所有人都没了欢娱的心情聚集在政厅，尤其是当太医回禀平美人确实已经有孕一月有余时所有人都不由得屏气凝神看向高座之上皇帝的神情，皇帝向来严肃刚劲面沉如水不易叫人察觉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然而此刻他也掩饰不住眼神中的戾气，他一向对任何事物的分布都要求做到精准严密，就如同在他眼前的京城的格局如同整齐的棋盘，棋盘上的所有事物都需要经过他的量准才被允许获得自由，已经许多年没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样了，尤其是皇嗣本就凋零，他膝下七子现如今仅存四子，能用出如此阴损的法子致人于死地的必定是知道平美人有孕专门针对她肚子中的皇嗣。
　　思及至此他不动声色地看向正襟危坐的太子，太子册封已有十年，做事面面俱到，唯独太过谨慎，这一点很像他，只不过他是久居上位的威仪，太子是与生俱来的内敛不外露，这一点随他的母亲。
　　他将目光转到正随着一群人跪在殿中央的陆浸瑄身上，由于事关重大因此在场的所有人都免不了被盘查，尤其是昨日陆浸瑄与戚焕颐还骑过那匹白马更是与此事脱不了关系，因此她与戚焕颐只得老老实实地接受皇帝的审问。
　　“和宁。”
　　这是陆浸瑄自慈圣寺回来鲜少听到的父皇唤她。
　　“儿臣在。”
　　“你去马场做什么？”
　　“禀父皇，儿臣近日对马术十分感兴趣因此特意请教了五弟的伴读，儿臣与戚焕颐一直同行，昨日儿臣还骑过那匹马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戚焕颐也不问自答道：“陛下，臣昨日一直骑着那匹马随行围猎，也是臣亲手将这匹马交还给马厩的内侍，臣敢担保昨日这匹马定无问题，今日臣与公主一同行至马场，此事与公主绝无关系。”
　　陆浸瑄偏头看向他，他这一番着急的辩白也成功的吸引到了皇帝的注意。
　　皇帝自然是记得戚焕颐的，如此戕害皇嗣的重罪于情于理都不会落在面前年幼的公主与前途无量的世家公子身上，他们并无动机也无能力做到密不透风，唯独他所忌惮的并不是他这个低调的女儿，而是她身后风平浪静了许久的太后。
　　皇帝颔首：“朕知道了，先将平美人身边的宫女宦官统统交由廷尉审讯，命廷尉三日之内必定给朕一个答复。”
　　身旁传令的宦官得令退下。
　　皇帝的目光顺着宦官退下的方向若有所思地看向了一侧的元妃，元妃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目光随机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皇帝垂下眼收回视线不再看她。
　　紧张的氛围并没有散去，皇帝看向还跪在中央的陆浸瑄，她也随了她母亲的性子恭顺谦和，总是默默站在人群之中唯独眼神像雾一样飘渺朦胧却颗粒分明得拥有存在感。
　　“你母后不喜欢骑马，她在世的时候就连朕出来围猎也不愿随行……”
　　提及亡妻，哪怕素来坚韧不可破的皇家威仪也流露出缅怀以及不易察觉的几分温柔来，只不过这一瞬间极其短暂也不愿让他的女儿有反应过来的时间便紧接着说道，
　　“你若是喜欢，回宫之后跟着昭攸一起学吧，朕累了，今日就到此为止了。”
　　说罢他拂袖而去，得到了皇帝的首肯陆浸瑄这才站了起来，戚焕颐担心她跪得太久腿脚不便立即伸出手扶住了她，陆浸瑄摆摆手示意他还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二人默契地一同退下，五皇子与戚焕白也找了过来。
　　五皇子率先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陆浸瑄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当下的情形：“我也不知道，一到马场那马便发了狂。”
　　戚焕白早已趁着众人对峙的时候悄悄打听到了一些小道消息：“听说平美人性子骄纵被元妃娘娘罚了禁足，还是陛下想起围猎要带上她这才解了禁足，性格不好又仗着有了身孕应当在宫里树敌不少，你们运气也太不好了这也能碰上。”
　　陆浸瑄不解：“她既然有了身孕为什么不告诉父皇，就算是熟习弓马的南代人也应当不会在怀孕的时候骑马吧？”
　　戚焕白摇了摇头：“想不通呢。”
　　诸多谜团疑因错综复杂远不是他们目光所及的表象就能解释得通的，几个人说来说去也只是各自的揣测罢了安慰了几句廷尉一定会查明真相之后便各自散去了，陆浸瑄与戚焕颐原本的教学计划也被迫搁置，余下的几日两人也没有再见过面。
　　此事一发生皇帝心情大受影响也便没有了玩乐的心思，待到他交待廷尉规定的三日之期已到众人提心吊胆时，他猝不及防地让众人即刻启程回京，并未公布平美人坠马的罪魁祸首。
　　回宫之后不久便迎来了陆浸瑄在宫中的第一次生日，她也见到了戚焕颐所说的那匹青璁色的马，果然肉眼可见的品相上佳，看着这匹骏马她又想起了那匹簪菊的白马，虽然皇帝并未再提起过但众人私下却依然津津乐道此事，只是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也只将这件事推向了不可解的迷途。
　　隔了不久，陆浸瑄又听五皇子说起凝婕妤得了风寒暴毙于宫中，她膝下的七皇子年纪太小便过继给了宋婕妤抚养，宋婕妤入宫许多年，虽然膝下无子但是性子古怪是真心不喜欢吵闹的小孩子，她虽然并不出身于四大家族但父兄皆是朝中柱石因此平日里皇帝一向也不与她计较，然而此次她极力推脱不愿收下七皇子时皇帝的态度却异常坚决不给她任何回绝的余地。
　　说到这里五皇子不由得感叹：“啧啧，七弟也太惨了。”
　　陆浸瑄见过宋婕妤，她经常来长信宫拜见太后，她眉目和善举手投足之间也尽显高门风范，太后曾经还夸过她有“佛像”，因此陆浸瑄对宋婕妤印象颇深，虽然宋婕妤颇多推诿但陆浸瑄不认为她不会是一个好母妃。
　　只是暴毙的凝婕妤……陆浸瑄叹了一口气，她也才入宫没几年，和惨死的平婕妤一样年轻而曾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