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的公主裙》苹果哩李

2、女巫

　　5年后……
　　小学一年级报道的第一天，方磊穿着旧而整洁的衣服，独自出现在一众被家长簇拥着的小孩中，十分扎眼。
　　其中，一个穿着怪异的女人吸引了方磊的注意，她身上穿的既暴露又鲜艳，经过时还有一股浓重的香气。方磊第一次对陌生女人没来由的厌恶。
　　班主任将方磊安排在了第一排，还对着他笑了笑。方磊有些意外，面对他不常见的慈祥笑容，他勉强自己回了一个微笑。
　　方磊不曾想过，自己能在这样一所庞大又气派的小学里上学，因为他甚至没上幼儿园，全凭自学。
　　放学回家后不久，方磊搬了脸盆到门口洗头，刚抹好洗发膏，就看见那个女人又出现了！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女孩儿，个子比自己略高，穿了一件漂亮的裙子，脸上得意洋洋的。
　　两人刚离开视线，方向前便抄起一捧温水泼到方磊的头上：“臭小子，瞅什么呢！”
　　方磊回过神来：“没，我没瞅啥。”
　　“你眼睛都快黏人家小姑娘身上了，还说没瞅！”说着，方向前回屋添热水。
　　“从前你爱盯着小女孩看我就当你只是好奇，你现在也上小学了，别再成天管不住眼睛了，听见没！”
　　“知道了，爸。”
　　洗完头，方磊进到这只有10平米的家，一张床、一张小桌、一个矮柜，便是所有的家具，夕阳西下时，方向前喜欢躺在门口的藤椅上晒太阳，藤椅是老工友搬家时送的。屋里的高度只容得下儿子直起身，只有睡觉或者换衣服，他才回屋子里。
　　“今晚吃什么，爸？”
　　方向前拿开盖在脸上的蒲扇，回头瞅了一眼儿子，道：“哦，你煮白粥吧，我去买馍菜。”
　　“嗯。”
　　方磊熟练的拎出放在门背后的蜂窝煤炉和一口铝锅，说是煤炉，其实就是一个装着蜂窝煤的铁桶，中间空出一部分可以卡住烧水壶。院公用的水龙头可以打水，也有公用的厕所和澡堂，澡堂要另外收费，不到实在冷的天，方向前都不舍得自己洗热水澡。
　　这个院子曾是废弃的工厂仓库，后来被新房东改造成像蜂巢一样密集的租借区，住的都是来大城市讨生活的人。这片区域在地下一层，房屋雨季潮湿，夏热冬冷，但因为离学校近且租金便宜，方向前便选了此处。
　　方磊本以为今天开学第一天，爸爸会奖励自己一个新书包之类的，或者改善一下伙食，但实际上无事发生。
　　方向前看到儿子脸上失望的神情，气不打一处来：“咋的了你又，馍菜吃腻了？到大城市羡慕别人家孩子了？”
　　“没有，学校挺好的，我知足。”
　　方向前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刚刚反应有点大，改口道：“你如果期中期末能考满分的话，就答应你给你买礼物，或者出去吃好吃的，都行，你定。”
　　“真的吗？”方磊搅拌的动作突然停住。
　　“假的。”
　　“哦。”
　　“嘁，小兔崽子。”方向前捏了捏方磊的小脸道： “好了，粥煮的差不多了，吃饭吧。”
　　方磊拿了饭菜，回屋在小桌上吃饭，方向前则在院中旁若无人的吸溜起来。
　　“哎方大哥~吃饭呢，我来给你送点卤菜。”
　　“哦，太客气了妹子，不用不用，你快拿回去。”
　　“谢谢你今天下午帮我搬家，要不是你，我自己这会儿都不一定能忙完，你就别客气了。”
　　“行吧，”方向前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收下卤菜：“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啊。”
　　“好嘞好嘞，那我就不打扰你们爷俩吃饭了，我先回去了。”
　　这一幕被方磊看在眼里，又是这个女人，听对话她们已经认识了。
　　“那个人是谁啊？”
　　“哦，说来也巧，那个女的是你同班同学的妈，跟咱们也算半个邻居。”
　　“哦……”
　　“我不喜欢那个女人，你能不能跟她少来往。”这句话，方磊没有说出口，他看着方向前点了根烟，眼神还时不时的往那家人门前瞅，心里很不是滋味。
　　还有2个月方磊就满6岁，他多少也晓得，父亲以后也许会再找个女人结婚。
　　可他私心的希望，那个时候到来的越晚越好。

　　2个月后，期中考试成绩下来，方磊班级第一，年级第八，方向前履行了承诺，带儿子去吃开封菜，还给他买了一个新书包。
　　这天，父子二人归来时脸上都带着笑，林小燕看在眼里，羡慕不已。
　　“妈妈，你怎么又在往那家人门口看，该不会是看上那个大叔了吧？”
　　“胡说什么，我是看人儿子成绩好，想去跟人爸爸取取经，好回来教教你这个不成器的！”
　　“他不就是成绩好吗？他有我漂亮吗？有我招老师喜欢吗？”
　　“你啊，我就是把你惯的！不想给你学习压力，你就给我摆烂是吧？”
　　见母亲似乎真生气了，林玲无奈的撇撇嘴，坐回书桌做作业。
　　“你饭吃完了吗又写作业去了？”
　　“你做的菜不好吃，我不想吃。”
　　“行吧，那正好，这盘我拿走了。”
　　林玲对此习以为常，她不爱吃的或者吃不完的，林小燕就会拿去给那家人，那家人每次还都乐呵呵的。

　　方向前看到儿子在专注的写作业，便轻掩了门，就着花生米和酒，跟林小燕聊天。
　　“哥，你这儿子真争气啊，能不能教教我，你平时是怎么教他的。”
　　“害，我平时都不怎么管他，学习是他自己的事儿。”
　　“啊，这也行，那你儿子是天赋好啊，我女儿就不行了，整天只知道玩。”
　　“哎，孩子嘛，还小，只要让她健康快乐就行，成绩嘛，以后大一点懂事了，自然肯学了。”
　　“哎，但愿吧。哦对了，哥，我还有个事儿老早就想问你了。”
　　“什么事？你说。”
　　“你家孩子上一年级，年龄应该还不够吧，哎，你是怎么办到的？”林小燕说着，凑近了小声问道。
　　院子里唯一的路灯照不到两人此刻的表情。
　　“咳，额……害，也没什么，”方向前又喝一一大口酒，压低音量道：“无非就是花钱买门路嘛，给领导送个礼，说点好话。”
　　“哦~原来是这样。”
　　“妹子，你既然这么问了，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选择住在这，应该也和我一样不富裕吧，但我看你平时穿衣打扮很讲究嘛，你是有什么赚钱门路吗？”
　　“哦，这个啊，”林小燕心虚的撩了撩头发，拿起桌上唯一的杯子喝了一口，道：“我确实有个还算有钱的男朋友。”
　　“平时都是他对我照顾的比较多。”
　　“这样，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赚钱门路，想着能带一带老哥我，看来是我猜错了，呵呵。”
　　林小燕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找借口草草结束了这段聊天。方向前看着林小燕匆匆离去的身影，不禁摇了摇头，将手里最后一口酒喝尽，进了屋。

　　方磊上三年级的那个冬天，除夕夜前一天，方向前拿着儿子因为成绩优异获得的多次校奖学金给二人置办了一身新衣，买了许多食材，准备在家煮火锅过新年。
　　除夕当天，方向前原本中午就可以回家，但到了下午1点，他突然给方磊打电话（座机）说接到紧急加班的通知，让方磊自己在家呆着别乱跑，不必等他吃晚饭。
　　与此同时，林玲也是独自在家，她独自等到了11点，林小燕还是没有回家，林玲便敲响了方磊家的门。
　　“我能在你家待一会儿吗？我妈还没回来，我”
　　“砰！”
　　“……”
　　终于，方磊耐不住烦给开了门。
　　他正在给自己煮泡面，想把火锅留到爸爸回来以后一起吃。
　　“别坐床！”说着，方磊把自己常坐的小凳子递给林玲。
　　林玲被吓了一跳但也没说什么，她接过小凳子坐下，身上的新裙子裙摆很长，她熟练的将裙摆拢起抱在怀中，以免落地弄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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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一个男孩子，怎么吃饭跟女生一样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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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爸去哪儿了？”林玲见方磊不答话，自言自语道：“今天过年，她们竟然都不回家……到底在干什”
　　“我爸在加班。”
　　“也许吧……”林玲小声嗫嚅着，她心里清楚，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多半就是去跟男人约会，她喷的香水也常换，虽然她从未撞见过，但她知道，她平时身上贵的首饰衣服都是别人给的。
　　搬来这里以后，林玲发现林小燕与那个书呆子的爸走得很近，但怎么也看不出这个男人有什么好，没钱、长得普通，还带个娃。
　　林小燕从林玲出生起就没跟她提过任何有关“爸爸”的话题，她也是上幼儿园以后才知道，原来每个人不只有妈妈。
　　想到这里，林玲突然想逗一逗书呆子方磊，“哎，你知道吗？其实每个人都有爸爸和妈妈，我们是需要爸爸妈妈两个人在一起才能变出来的。”
　　方磊停下吃面的动作，转过头看着林玲，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智障。
　　“额……干嘛这么看着我？！”这个书呆子，脾气也太坏了！
　　方磊突然没了胃口，把面放到一边。
　　林玲见状，终于忍不住道：“哎，你不吃啦？那你能不能把剩下的给我吃？”
　　“反正你也吃过我家不少剩菜，我问你要一次应该也没事吧……”林玲悄悄摸着早已饿扁的肚子，这样想着。
　　方磊再次转过头，拧着眉毛疑惑地看向林玲，随后一脸嫌弃的走过她身边，重新拿了包泡面来煮。
　　很快，林玲吃到了热气腾腾的面条，忘我地脸都快埋到碗里。
　　方磊看着她落到地上的裙摆，问道：“你就这么喜欢穿裙子？”
　　林玲风卷残云地吃完了，抹了抹嘴道：“嗯，对啊，这是我妈妈给我买的。”
　　“废话。”
　　“你是不是讨厌我啊？你都给我煮面吃了，怎么说话还这么冲……”
　　“……没有。”
　　林玲失落的小表情瞬间恢复笑容，“你知道吗？这个叫公主裙，是公主穿的裙子哦~好看吧！”
　　林玲说着站起身在方磊面前转了一圈。
　　“醒醒，你不是公主。”
　　“……哼！我看，你就是羡慕嫉妒恨！”
　　“你这裙子看着就累赘，我才不羡慕。”方磊边洗碗，边说。
　　“你不懂，我只有穿着妈妈给我买的公主裙，乖乖听话的时候，妈妈才不会冲我乱发脾气……”
　　“这样穿虽然好看，但学校里又不让，不然我肯定天天穿。”
　　方磊的动作停滞了一瞬，瞥了一眼林玲道：“你……妈、妈，她脾气很差吗？（她每次来找我爸的时候怎么都挺热情有礼的……）”
　　“也不算吧，她有时候对我也很温柔的。”
　　“吃饱了没？吃饱了就回你家去吧。”说着，方磊直接将林玲带出门，利落地锁门，将她送回家。
　　“哎，对了，恭喜你啊，这次获得了市级三好学生称号，奖金不少吧~”
　　“跟你没关系。”方磊将林玲塞进门内，转身离开。
　　方磊没有见过母亲的照片，爸爸说妈妈去了远方，永远都不会回来找他们。
　　从他会自己吃饭起，只要跟父亲出门上街，他就会不停地在人群中观望那些带着孩子的女人，那些人也是母亲，他想看看别人的母亲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哪个，就和自己没有一点清晰概念的母亲，模样一样……
　　想着想着，新年到了，窗外明明灭灭，漫天的烟花不绝于耳，方磊无心去看，他打开收音机，听着音乐渐渐睡去。
　　凌晨2点，方向前回到家，他换下衣服，去澡堂洗了个热水澡，轻手轻脚的回到屋里，躺了一会实在睡不着，他又坐到门口抽烟……
　　初一早上，方磊刚醒发现爸爸已经回来，开心地准备做早饭，他照常出门打水，却发现方向前的新衣服（一套不便宜的西服）被挂在了门外，地上有许多烟头。
　　“爸，你怎么把新衣服就这样放外面，不怕被人偷了？”
　　“哦，昨天回来的晚，跟工友喝了点酒，怕熏到你。”
　　后来连着几天，方磊再没有见过林玲一家人出现，直至开学都不见人影，他忍不住问房东阿姨，“她们三十晚上就搬走啦，说是抢到了回家的车票，要回老家去了。”
　　“？不回来了？林玲还在上学。”
　　“是啊，确实很突然，不过，人家既然走了，那想来也是准备好了后路，你个小孩子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房东离开，边走边嘟囔着：“哎呀走了也好，我还白赚了半年的租金呢……”

　　从那个春节开始，方磊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方向前突然变得郁郁寡欢，他不停地加班，不加班就不停地喝酒，半年下来，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
　　方向前从前对他很少打骂，只是不爱多言语，直到他上了一所好小学以后，他才慢慢体会到，爸爸对他的关心其实一点也不少。
　　方磊试图问过他，但都被他蛮横地打断，在这样的恶性循环中，两人更加无话。
　　三年级结束，方磊的期末考试成绩掉到了班级第十，方向前没有说什么，而是带着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带着方磊回了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