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的公主裙》苹果哩李

1、生离

　　手术室的床单上一片殷红，门外的男人踱来踱去，角落的烟头攒了一堆，刚降生的婴孩儿没有哭泣。
　　这是方向前和老婆相爱的第1314天，在男人眼里，这个只是谐音梗的日子马上就要变成真正值得铭记的日子。
　　随着婴孩响亮的哭声结束，红灯灭，手术门开。
　　主刀医生半低着头，双手、手术服都被染上了刺目的红色，护士怀里抱着一个黄皮肤的、紧闭双眼的、皱巴巴的、安静的小孩。
　　男人仿佛听不见医生的话，拨开人群冲进病床旁。他从黄昏等到了黎明，等来的却是妻子一动不动。她眼睛闭着，眼角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头发乱糟糟的糊在脑门上。他摸了摸她的脸颊，还有温度，又摸了摸她的心跳……
　　“……请节哀。”医生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是在提醒他，该出去了。
　　男人腿脚发软，凭借最后一丝理智晃到了门口，看着儿子，他甚至有一瞬想对他怒吼的冲动。
　　“你们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年轻的女护士看着这满身烟味一脸颓丧的父亲，瞅了一眼道：“一会儿记得来新生儿监护病房看孩子。”
　　男人头也不回的走了，这一次他没有站到抽烟区，而是走上了天台。
　　相爱3月便闪婚，3年后拥有第一个孩子，男人拼命打工挣钱，就在他以为就要迎来幸福一家的生活时，老天一掌将他打回原形。
　　男人送老婆来医院前，还特意打理了头发和胡须，想给孩子留一个好的第一面印象。老婆贴心，不愿他多花钱提前住院，直到羊水破了才着急忙慌打120往医院赶。
　　这些隐藏在生活琐事中的小幸福，到此刻，成了他自责、催命的符咒。
　　男人熟练地点着一根又一根烟，天台边缘的风散不尽他吞吐的烟雾，很快，烟抽完了，他点了份快送，勾选了平时不敢碰的名贵香烟，反正……他为之攒钱的人都不在了。
　　他打开手机流量，查看最近的新闻中又有几人横遇灾祸而亡，那些从前他毫不关心的新闻，马上就会有关于他的一份报道，是了，人的生命消逝就如同水消失在水中，地球没了谁都照样转，离他而去的女人只有在他的世界里，占据了几乎一整个星球。
　　手机上不断冒出的语音消息：
　　“方向前，你还想不想要钱了？还想不想攒钱买房了？好好的你又请什么假？”
　　“工地又出问题了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个组长怎么当的？”
　　“你老婆怀孕以来你说说，你因为这个原因请了多少次假了我哪次不给你批？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谁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就你家有难处是吧啊？你光想让别人体谅你，那你是不是也得体谅我啊？”
　　“我就是一个替别人干活的，我自己还脂肪肝糖尿病的也没想你一样天天请假吧！”
　　“你说话啊？又不开流量是吧，你小子好的很，别想拿没钱开流量当借口，等你回来你看我收不收拾你。”
　　…………
　　男人本习惯性的准备点开收听，但他停住了，他猜得到那头猪大概说的什么，于是敲了一个字“滚”。
　　他又觉得不是很解气，补了一句“不怕死就来找我。”
　　男人发完消息，烦躁的打开某软件，查看快送的进度，停在某个地方停了好几分钟都不动，他打电话质问：“七老八十了走不动了这么慢！”语气很粗鲁。
　　“不好意思啊先生，我是新上岗的骑手，对这片业务还不太熟，不过我已经买到烟了，马上，马上就到了，请您见谅。”
　　“好，快点。”
　　男人刚准备挂电话，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另一个声音：“等下！先生您好，我是他同事，看订单上说您在医院天台，是这样，医院的病人电梯又挤又慢，一层一层停靠，我手头还有几个单子快过点了，您看能不能辛苦您下来，到大门口取一下你的货品啊……”
　　“呸，懒死你丫的，你挣得不就是辛苦钱！赶紧给我送上来，不然我现在就给差评！”说完男人迅速挂断了电话。
　　男人没好气的往地上啐了一口痰，忽然顶楼的风大了起来，刮的他有些摇摇欲坠。
　　他下意识裹紧自己身上的外套，却发现，外套上她残留的气味已然被呛鼻的烟味覆盖。
　　他瞬间后悔抽了那么多烟，明明答应她戒烟的……可转眼间他却将外套脱下丢到一边，别过头去不敢看。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身后的楼梯间传来脚步声。
　　天台上除了眼前这个男人再没有其他人，外卖员听到他抽泣的声音，没有直接上前，等到男人打开手机看的间隙，他开口道：“先生您好，这是您点的外送。”
　　男人听到声音，胡乱摸了把脸后转身道：“扔过来。”
　　“我还是给您送过来吧，不然万一仍不准掉下去了。”
　　“你扔！我接得住。”
　　身穿外卖员服装的人见状，变了脸色，问道：“大哥，您是有什么伤心事吗？”
　　男人无言，眼神看向被他仍在地上的外套。
　　那是一件好品质的皮夹克。
　　“我刚问过医院的人了，这里不让病人和家属上来，我也是趁人不注意偷溜上来的，您就当帮我个忙，下来拿上您的烟，我好跑下一单了，行不？这个月再多几个差评我都快算白干了。”
　　男人闻言，想起他曾经被拖欠工款，老板还理不直气也壮的画大饼的样子，就觉得恶心。
　　男人动了动，准备下去，发现自己的腿麻的动弹不得，只好换了一副面孔：“哎呀你怎么那么婆婆妈妈的，快点拿过来。”
　　外卖员试着往男人身边走了走，见他没有往下跳的意思，又大胆走了几步，直到距离三步之遥时，他才看到男人坐的位置有多靠边缘，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能怂不能怂，上！”外卖员心里默念着走到了男人身边。
　　男人接过烟熟练的点燃，犹豫了一下没有放进嘴里，一直捏在手里任风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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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还不走？”
　　“哦哦，这就走，麻烦您给个好评哈，谢谢大哥！”
　　外卖员犹犹豫豫地转身准备离去，蓝牙耳机的灯闪烁不停。
　　1分钟不到，外卖员又回到男人身边：“那个，大哥，我看那出口怎么关了啊，这可怎么办啊，我今天的单子还没跑完呢，我女朋友还在家等我回去给她过生日呢，这可怎么办呢你说……”
　　外卖员慌张的在男人身边打转，说话声甚至带点哭腔。
　　“大哥，你帮帮我吧行不，你是先上来的是不是知道怎么开啊，或者，你认识哪个医生护士的你喊他们来开门。”外卖员说着，将衣服拉链拉到顶，抱臂取暖。
　　男人被他搅扰的实在烦，索性伸直了腿，缓解到不麻后下来，往出口走去。
　　走到一半，男人突然停住，转身边往回走边对外卖员道：“出不去你自己想办法，谁知道你嘴里是真话假话。”
　　男人已然注意到了外卖员从一开始就在想办法让他下天台，一次两次还可信，但天台门再被关上也太寸了。
　　“行动！”
　　外卖员突然从兜里拿出对讲给警察信号，几乎同时，他丢下手中的袋子，伸手将男人的胳膊拽住。
　　男人发现事情果然如自己猜测的那样，铆足了劲挣脱，急的说不出话，就在他即将跨上围栏时，一众警察已经赶到，同外卖员合力将他拉了下来。
　　警察尝试安抚男人的情绪，一阵口舌后，男人依旧不为所动，为首的警察便将他带到了孩子的面前。
　　“你看看你的孩子，多可爱啊，医生说了他很健康，以后长成一个帅小伙，给你养老，再取个媳妇儿给你抱孙子，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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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听我一句劝啊，小哥，”
　　男人依旧不言语，看着孩子的眼神算不上慈爱。
　　为首的警察示意手下离去，留下自己陪着男人，他拿起兜里随身携带的矿泉水瓶，里面是褐色的不知什么液体，打开喝了两口。
　　此时，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咦？这个号码怎么这么熟悉？”外卖员走着走着又走到了十几分钟刚去过的市人民医院妇产科病房，“哎你等等，别往里去了。”
　　外卖员被值班护士拦住，“你要送到哪个病房？我帮你送过去。”
　　“0952，额……方向前方先生。”
　　“方向前……？！哦，我知道了，给我吧。”
　　“那辛苦了哈，一定要送对啊，拜托！”
　　“放心~”护士利落地拿起东西朝病房走去。

　　“你的电话响了，先接吧。”
　　男人以为是那个死猪领导打来催命的，并不想接。
　　很快，电话铃声结束。
　　护士随即推门而入，她将一个方形的外卖袋子递给男人道：“你的外卖。”
　　“我没点”不等男人说完，护士已离开。
　　“这不是你点的？”
　　“不是。”
　　警察本能的警惕了起来，他出门询问刚才送来东西的护士，确认东西的安全性后，对男人说：“打开看看吧，说不定是朋友给你点的。”
　　男人回想了一下自己只有一个关系亲的工友，但此时他应该正在忙，还有谁会给自己点外卖？
　　男人犹疑的打开了袋子，里面赫然是一个蛋糕。
　　蛋糕上面放着一封信。
　　一种直觉涌上心头，他颤颤巍巍的打开卡片，里面是妻子的留言——
　　老方，生日快乐！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的生日，也是我们家的新生之日，所以，别怪我自作主张定了这个蛋糕，贵是贵了点，但是我觉得，给他留下在这世上的第一天一个美好的印象，是很有意义的事。我承认，也是我自己馋了，但你可不许拿这事念叨我啊，你可答应好我爸妈要好好照顾我们娘俩的。
　　蛋糕上是我们初识的日子，也不知道你是不是都忘了，不过忘了也没关系，我替你记得就好。
　　其实，我还有很多想说的，但就是不知道一时从何说起，哎，可能马上要生了，所以有些多愁善感吧，听妈说生孩子也没有多可怕，天下那么多母亲都挺过来了，我相信我也可以，虽然孩子会让我们的压力变得更大，但我还是觉得，他/她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礼物，我们只要尽自己所能养育他就好，不必和别人攀比。你啊，向前向前，净向钱了，爷奶给你取名不是让你掉进钱眼里的，俗话说得好，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孩子出生以后，你得跟我一起照顾，别再那么拼命干活了，我又不是富家娇贵的小姐，只要跟你在一起，我怎么都好。
　　对了，孩子的名字还没定下，得看性别，男孩的话我还没想好，但我想好了女孩的名字，叫星橙，星是闪亮的星，橙是橙子的橙，你觉得如何？男孩的名，就交给你想吧，得取的文雅一点啊，别听你爸的贱名好养活。
　　一会儿就要进去生了，我趁这会儿给你写这段话，可惜没法亲笔写给你了，只能托店家打印出来给你，希望你收到的时候还算感到惊喜。
　　最后，向前，我爱你，以后的日子，我们还要好好过下去。
　　妻，周氏
　　看完信的内容，男人终于放松了绷着劲儿的身子，他忍着情绪，再次正眼看向儿子，才发现他的嘴角似乎带着一丝微笑，正提溜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安静的看着自己。
　　两人相视许久、许久，儿子都不曾目光闪躲，不曾哭过一声。
　　终于，男人深深的叹了口气，将信收好准备塞到外套口袋，才发现那件皮夹克被他忘在了天台，拔腿就要冲出去。
　　“你要去哪儿？”警察立即站起身将他拦下。
　　“我外套落在天台了我去取外套马上就回来。”
　　“我去帮你拿，你在这等着。”
　　“不我真的不寻短见了你就让我去吧，你就让我去吧……”
　　眼见男人急的快哭出来，他答应道：“好，我跟你一起去。”
　　警察跟着男人，看到他拿了外套，珍惜的拍干净尘土，将信收到了衣服内袋，再穿上。
　　天台上的风渐渐平静，远处的雾也渐渐散开，警察抬头，看到太阳从云层里穿出，再次绽放耀眼光芒，打开手机看了眼天气预报，“阴天，啧~天气预报还是这么不准，早知道答应儿子出去郊游了。”
　　这么想着，警察又看向男人，不远处蹲在角落里痛哭的男人，瞬间自责刚才不该那么想，毕竟，虽然是不情愿的加班，但他救下了一个试图轻生的父亲。
　　警察走时，男人的情绪已经基本恢复平静，也可以客气的跟自己交谈。
　　“对了领导，刚才最先找到我的那个外卖小哥，是他报的警吗？”
　　“是啊，多亏他提前给我们打电话，我们才有时间准备充足，我们的救援人员也早就在下面严阵以待，如果我们没拦住你的话至少能保你性命。”
　　男人听闻，向警察深深地鞠了一躬，他那时沉浸在悲伤中，都不曾注意楼下到的警车消防车。
　　“那领导您知道他的名字和电话吗？”
　　“他特意叮嘱我了，说他愿意做好事不愿留姓名，你就别挂念啦，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回报。”
　　说完，警察离去，男人准备目送，却被他突然折返靠近的脸吓到。
　　“对了，别叫我领导，让我同事听见又该说我摆官架子了，（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好好过日子，再见！”
　　“方先生……方先生，怎么今天顾客这么多姓方的，该不会他们是同一个人吧！但是下单号码不一样，不然我也不会不认得。”外卖员喃喃自语着。
　　手机里顾客催单提醒如连珠串一样砸来，他加紧了步伐。
　　”不想了，他成功被救下来就好。”
　　另一边，警车上。
　　“喂，老婆，我刚在忙没注意电话……我错啦，我真的知错啦，这不是没办法嘛被上头拉来加班，下次，下次一定带你和儿子出去玩，玩大份的！……嘿嘿，老婆泡的润喉茶真好喝，我以后要天天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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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短篇双楠，甜暖治愈，攻出来的慢了点，但相信我前面章节并不是无用的，爱情在这本书里并不是核心，核心是方磊对家庭对爱情的理解，他的成长和变化。方磊生命中遇到的每一个对他都有着独特的作用，也成就了后来与祁峥美满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