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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因着下月二十三便是乾元帝寿辰,又兼到时北梁使节团也一并要来朝贺寿,共议漠北边疆一应事宜,一时之间,京都府各直街处无不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眼见这等盛事当前,上京城的世家权贵们皆使尽浑身解数,卯着股心气儿要在进献给当今圣上的贺礼一事上拔得头筹,便将那满天下的奇珍异宝统统集运装箱,如不要钱一般日日往那京都府里拉运。

      三皇子这处府邸虽一向低调非常,但观其行事亦无出京中各权宦世家其右,府内管事于数日前便自去长乐街上早早买下许多舞伎伶人,日日于院中下腰吊嗓,预备于寿辰当天为乾元帝献礼。

      却说这一日东华直街上车马人流络绎不绝,一如往常。
      又有一货郎架着挑子自直街上缓步而过,那担子上杂七杂八塞了好些譬如拨浪鼓一类婴孩戏耍之物,动作间,正随之锒铛作响。
      因今日艳阳当空而照,货郎踽踽行了半日,不觉已是汗流浃背,便撂下担子,自于三殿下那处府邸高墙外乘凉。

      默然间,却闻墙内有歌喉婉转,如枝头黄莺出谷,悠悠飘入耳畔。
      货郎正暗自称奇,便由蹲转坐,复凝神侧耳去听。
      只见那伶人眼下唱的却非是如“麻姑献寿”般寻常的贺寿曲目,细细听之,别有一番悲凉凄切之感,乃是一首赫赫有名的“春闺怨”:
      朝喜花艳春,暮悲花委尘。不悲花落早,悲妾似花身。

      你道这梨园伶人年方二八,正当是独占一枝春的年纪,又有何闺中幽怨而言?
      此一事,原亦有一番前情旧事在先。

      这伶人本叫秀官,从前在长乐街时,原本同一应云官巧官之流交好,又因颇有姿色,较之乐坊其他戏子,举止间便一向矜傲非常。
      此番她被三皇子府上管家一朝买走,本存着一点攀龙附凤之心,谁知却偏赶上府里这位三殿下乃是位不爱脂粉的假男儿,唯有一名唤“徐由”的布衣可近其身。

      乍想至此人,秀官不觉便冷哼一声。
      “徐由”此人不仅闻之言语嘶哑,又兼右脸有疤伤覆面,观之也是形容可怖。却不知怎的,竟独得三皇子殿下青眼,勾得殿下与他一日日流连暖阁之间,连带着自己这等花容月貌竟也迟迟不得殿下垂怜。
      思及此处,那秀官心中更是忿恨不平,于是歌中曲意便愈加尖锐高昂了几分,一股子闺中怨气竟如化了形,直直刺入云霄而上。

      却说那壁厢闺阁幽怨,已于春日里兀自吹起了瑟瑟秋风,这壁厢暖阁内却是日高昼暖,帐卧鸳鸯。

      三皇子与那秦攸耳鬓厮磨,正是形驰魄散之际,浪翻船摇间,三皇子却被院外那处刺耳高歌一震,霎时便锁了眉。

      见状,秦攸兀自先喘匀了口气,将飘逸四散的神魄汇聚一处,因道:“怎么殿下今日竟如此心烦意乱?”

      闻言,三皇子便止了动作,先笑了一声,才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此一番思虑仍有不大周全之处。”

      秦攸乍闻此言,便拢了衣襟起身,默然侍坐一旁,静待下话。
      却见那三皇子思衬半晌,因道:“昨日你从那镇抚司门前经过之际,可见那府门内外行走穿梭之众有何异状?或是,可曾惊动了什么人?”

      “未曾。”
      秦攸想了想,又将昨日情形走马灯般于脑中细细演了一遭,才道:“我昨日驱车在镇抚司外盘桓许久,观那府上进出一众锦衣卫皆神色焦急,四下直街里亦无形迹可疑之人往来盯梢。可见那秦准今番大约是真的于悬崖底下出了事,眼下镇抚司上下群龙无首,俨然已是自顾不暇,便也再无多余精力对京中局势多作留心。”
      又听他道:“便是这中间当真出了甚么差池,让那秦准侥幸有命回京,殿下原也不必过于忧心,此番尚有二皇子在前为殿下顶箭。”
      “所谓‘一石二鸟’之计,那二皇子愚不可及,原只知其一,却未见其二。他只道是此番可将那刺杀之名栽赃东宫,以谋反罪名一举将太子一党悉数拿下,却不知我设下此计原是举重若轻,借着二皇子培育的一应刺客于南郊截杀秦准等人,便已轻轻将他推至锦衣卫的对立面,少了东宫那只病虎不假,却又引来锦衣卫这一匹恶狼。此消彼长间,唯有殿下您可从中斡旋牟利。”

      一言毕,秦攸见三皇子敛目垂眸,半晌未作言语,却只是低低笑了一声,于是心下生疑,因问道:“由此观之,眼下布局已然缜密周全,那秦准是死是活,都不打紧。却不知殿下又在想些甚么,又因何事发笑?”

      闻言,三皇子笑意更甚,一手勾起对面那人下颌,因道:“这京中重重琐事诡谲如斯,无端惹人心烦,原不足以令本殿莞尔一笑。能让我会心一笑的,原是你此番为我妥帖行事的良苦用心。”
      言语间,他见对面秦攸耳畔已然飘上一抹落红之色,便乘胜追之,俯身沉着嗓子遥遥缀了一句,因道:“有卿在侧,实属本殿之幸。”

      三皇子生得丰神俊逸,又兼此番情意未褪,言语间不觉也沾染了些许春色撩人。
      恍惚间,却似一蛊惑人心的毒蛇,正于秦攸耳畔嘶嘶吐着舌信。
      世人所谓摄人心魄,大抵不过如此。

      秦攸闻言,已是羞赧尤甚,急扯了半面帏幕聊以遮面。
      心神摇荡间,却似一魄已同暖阁内那缕缕青烟缓缓升起,悠悠飘至九年前的江南秦府中。

      九年前,秦攸尤记得,那一年乃是一个萧瑟寒冷得出奇的冬日。
      两江秦府本身居江南温意水乡,因而即便是到了已入冬的节令,也是遇棉絮白雪者量少,降延绵寒雨者居多。
      但不知为何,那天的寒夜里却偏逢上一场鹅毛飞雪,纷纷扬扬,倒将四下里笼罩得苍茫一片,想来也或是为着他与三殿下的这一场因缘际遇作引。

      那时的秦攸仍悠然做着两江巡抚秦大人的膝下长子,又因仰仗着其母徐氏被扶正上位后在内宅中的多番设计,尽管他身为庶子,却因贤德之名于两江之地声名远扬,稳稳当当地把秦府另一位年幼丧母的嫡亲公子压过一头。

      却说这一日因霜寒乍降,那池暝桥上早早便新结了层薄冰。
      秦攸本因着今日晨间甫撞破其母一桩丑事,眼下正值失魂落魄之际,路过此桥时,不察便着了道,竟于那冰上狠摔了一跤。

      这一跤摔得那秦家公子着实是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心道此番原是自己一时疏忽,又偏逢太岁,眼下左膝疼痛难耐,大约已是罔顾皮肉伤及筋骨,轻易动弹不得。
      思及此处,秦攸正欲寻人呼救,顾盼间却见眼下因已更深露重,莫说是往来车马,便是过路行人也不过寥寥,观此情形,他暗道自己此番难免要于此桥上寒砭肌骨,迎风沐雪。结实冻上一夜后,明朝便必定要捱一场大病。
      不过病了也好,眼下他甫得知自己并非秦如柏亲生,正不知以何面目面对昔日慈父。便是那病重之时,也好暂逸出此事之外,且先拖上一拖。

      秦攸正枯坐思衬间,却见那桥上远远有一人缓步踱来。
      眼下本夜色四合,风雪飘摇,星月黯淡,又兼秦攸与桥上那人其实相隔甚远,遥遥一望,明明面目模糊,秦攸一颗心却不知怎么,鬼使神差般,忽砰然跳了一遭。

      待到那人走近时,秦攸再抬眸去看,却见这人虽眉目间稍嫌阴沉,却很是丰神俊朗。
      ——其实便是长得如同阿猫阿狗,但只要今朝肯对他施一时援手,原也无甚大碍。

      思及此,秦攸忙朗声开口道:“这位兄台,且住一住脚,在下冒昧有一事相求。”

      眼前打这池暝桥上路过这人不是别人,却正是当朝的三皇子殿下。
      因乾宁帝病重,他领着二皇子的命,避人耳目,只身来到这江南水乡中,原是意欲要将那两江巡抚秦如柏大人卷入这京中纷乱党争之局中。

      但秦府远居两江之地,且向时秦父原也未曾带二子入京朝拜,因而秦攸一时便未将眼前这人尊贵身份认出,只当他是一偶过此处的俊朗少年,又因一时情急,于是举止间便稍嫌放肆跳脱了些。

      这三皇子乍见此人举止,却与往日宫中一应人等不同,因心下生奇,平白起了些多管闲事之心,便欺身上前探看,却见此人大约是伤了腿脚,行动不便,这才求助于人。

      见状,三皇子便拧身招呼了桥下一应仆役抬轿上前。
      ——是了,他今番本欲往那客栈投宿,不当行至此桥。只是忽抬首得见此桥名目乃“池暝”二字,却无端横生出些雅致,于是便弃了桥下一众车马仆役,自来这桥上踽踽独行。本是吹风踏雪间,却不想竟于这池暝桥上遇见此人,想来也是有缘。

      尔后扶鞍上马,车马杳杳间,执灯相顾,三皇子见眼前这人虽年岁大约稍长自己若干,但长得却是眉清目秀,自有一番风流俊逸之色。
      不知为何,那三皇子便心念一动,罔顾了京中琐事加身,唐突道:“虽不知阁下姓甚名谁,但万水千山,你我一朝在此相遇,实属有缘,不若随我往那酒楼里乘风共饮一杯清酿?”

      秦攸闻言忽一怔,但转念想到,一时之间,自己也确无颜面再回秦府,且眼下他心中苦闷无人可诉,也的确想同人通宵畅饮,一醉方休。
      眼前这人与他萍水相逢,既非亲非故,亦无利益牵扯,便是自己一时酒醉后略胡诌几句话,原也无甚大碍,可见其乃是眼下最合适之人选。
      思及此处,那秦攸便一口答应下来。

      且说这壁厢,三皇子一应人等于半路临时起意转辙,霎时便至两江最负盛名的金露酒楼中,不一时,又定下此酒楼中的一处风月露台。

      这处风月露台,原有个讲究。
      因着它望江见月,一顾便可将那江南美景尽览眼中,故而每逢佳节,两江内各豪绅富户无不簇拥而至,往往竞价而拍,又失意而还。

      至此,秦攸这才恍然,眼前这人绝非常人,必是京中赶来江南办事的名门权贵。
      只是待到此时再推脱辞去,恐难全礼数,且眼前这位少年英杰身上又兼着自己的一段车马情谊,秦攸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由掌柜走在当前,自己又紧随那少年身后,共赴那风月露台之中。

      但幸而这位少年身上却并无寻常京中权贵的咄咄倨傲之气,只是与他对坐饮酒,推杯换盏间,或演论几句诗书野集,于是在此露台上捕风捉雪,揽月当歌,自是别有一番落落雅意。

      半晌,那少年似乎饮得有些多了,举止间便愈发任性放肆起来。
      恍惚间,秦攸觉着自己大约也因着那几坛清酿迷了心智,一时之间,却将往日研习的诸般圣贤之书一应抛之脑后,竟也款款起身逢迎于此萍水相逢之人。

      一时间,但见那处露台上已迎风飘起了皑皑白雪,片片飘入两人肌肤间,却如水覆焦炭,顷刻便消弥于无形之中,惟余蒸汗涔涔。
      冰火交融间,纵是那秦攸揣着颗玲珑剔透心,也不觉早已意乱情迷,深陷其中,再难自拔。

      却说这壁厢秦家大公子于那情天欲海中枉自沉溺,耽搁多年。
      又追着三殿下的一席残影,亦步亦趋,一路自江南水乡追至上京都府,其间有焦炭酷刑焚肤噬面,亦有刀光剑影严寒刺骨。
      如此日复一日,再年复一年。
      早忘了今夕何夕,来路归途,皆杳茫一片。却只记着那夜,那桥,那人。

      此间有情深如许,有欲海葬身。
      盘桓至今。
      ……

      却说三皇子府邸东暖阁中,那三皇子与秦攸正兀自神思荡漾间,忽闻暖阁外一仆役飘然而至,只说有要事相禀,便自敲了门垂手立于门外听命。

      闻言,三皇子便止了动作,秦攸一怔,暗道门外这人真是同那日酒楼小二一般没得眼色。又兼他白日里奔波忙碌,已劳累多时,现下本就困乏非常,惺忪间不觉便将三殿下推至一旁,正欲沉沉睡去。

      那三皇子平白遭了这人一推,却也不恼,只是抬手替他紧了紧寝被,又冲门外那人吩咐道:

      “不急。你先去打盆清水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审核大老爷在上,小女子真的是身家清白如许,拳拳真心或可明鉴,今所愿所求,惟余一过矣~(开始吟唱)
    本文中“池暝桥”一名乃是化用自张先的《天仙子》: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金露酒楼”一名乃是化用秦观的《鹊桥仙》:“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一句。
    另,文中所引《春闺怨》作者乃是杜荀鹤:
    朝喜花艳春,暮悲花委尘。不悲花落早,悲妾似花身。
    再另,古今感情一事,大略用“爱欲交加”一词便可笼统概括。
    秦准与苏怀钰这一对更重“情爱”,三皇子与秦攸这一对更重“贪欲”。
    不说了,咕咕要吃点坚果补补脑去(跑)(呱唧呱唧呱唧)(半路回头)(吟唱)
    去谈恋爱吧~去谈不被定义的恋爱~(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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