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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有诗云:迢迢清夜沉寂,霏霏凉露沾衣。
      且说这一日夜间,秦苏二人于那崖下寒江兀自扬起了一叶小舟,既有温香软玉斯人在畔,亦有青峦耸翠美酒盈樽。此一事暂且按下不谈。

      今日这上京城里也是朗月当空,清风徐徐。
      因已过了宵禁,各直街处寂寥无人,经由晚风一吹,便更显萧瑟。于是紫云袅袅间,唯有月下孤鸿数只,凌空断雁几行而已。

      却不知怎的,竟忽打南面升起几团乌云赳赳,初时未成气候,转瞬已纠结成团,却以风作媒,一时之间,遮天蔽月。
      ——此一番,原是个风雨将至的意兆。

      这风刮得分外唐突,那打头的孤雁因而惊觉,怪叫一声,收着两翼半空急坠而下,举目遥望间,又好似于当空倏尔引下一道游丝闪电,顷刻间,照得半边天际亮如白昼。
      须臾,又有鸣雷滚滚腾云驾雾,翻涌而至。却正如天兵交战,奋呼操击,锵锵兵戈之音不绝于耳,淅淅春潮夜雨应声而下。
      一时之间,可谓是:寒江蓑衣舟自渡,满城风雨正飘摇。

      满城风雨飘摇,此言并非虚指。
      若要问起其中缘由,恐怕再无人比今夜齐聚礼部曹尚书府上的一应太子党羽更加清楚。

      “两日后的大朝会上,还望诸君务必以死相谏,保下东宫太子。”
      礼部曹尚书端坐上首,言毕,但听又一声闷雷乍响,于院外忽劈下一道耀目闪电,将此刻囚于堂下的一应人等神色举止照个分明。

      那曹尚书打眼往堂下笼统一看,但见这些人里,哑然默坐者有之,惊恐无措者有之,坚毅自诩者亦有之,见状,他冷然一笑,因又道:“太子是我甥侄,一朝遭贼人陷害至此境地,曹某虽于情于理不得不帮,但却一向最是量力而为,尽力周全各方。下官心知,在座各位皆是有家有室之人,总有些难言之隐,后顾之忧,曹某亦是如此。老夫膝下尚有两子年幼,亦有妻妾数房。便是为着他们,此番我也断然不会莽撞行事。”

      言至此处,曹尚书朝身前一人略摆摆手,已在旁跪坐多时的画眉便会意,急急膝行上前,垂首面向堂下众臣,因朗声道:
      “南郊刺杀一事,我揽月楼眼线今已探查清楚。”
      “两日前,也即秦大人一应人等出城当天,便有一伙形迹可疑之人一路遥遥缀于其后,自往南面尾随而去。向时太子殿下虽亦曾遣人随其往,但乃是同秦大人商议要事,原未曾有那许多兵器傍身。”

      一言毕,画眉因见堂下众位大人脸上仍见犹疑之色,心中不免暗叹一口气,顿生些许戚戚之感。
      人言常道:物是人非,人走茶凉。
      从前乾宁帝在时,太子仗着先皇的宠爱,自是诸事不愁。但现如今先皇已逝,二皇子一党又虎视眈眈,自五年前秦府谋反一案后,这东宫已是势颓多年。现下竟连礼部的这些前朝老臣,也都一并靠不住了。而今还肯默然坐于此处听自己讲几句话的,大约也是看在曹尚书的几分薄面上。

      思及此处,画眉虽无奈,却也只好细细解释道:
      “因着我近日以来不便入宫行走的缘故,甫一得知秦大人将身至南郊的消息时,原另着了一小厮于东宫处通传,那小厮又因不大熟悉宫中布局走势,中间很是费了番周转波折。因而,若论起秦大人日前遇刺的具体时辰,却与太子遣人赶赴至南郊的时辰相差甚远。可见其幕后真凶必然若有其人,东宫此番乃是遭了无妄之灾。”
      “这暗中操盘之人,定是一早便于南郊处布下大局,只等着今朝锦衣卫那处与太子殿下一朝入磬,便可顺势截杀前者,再栽赃东宫。今朝太子殿下属实无辜,还望诸位大人倾力相助,日后东宫必定铭记于心。”

      曹尚书听了半晌,心下对此女颇为赞许,观其言行,其赤胆忠心可见一斑,自己的甥侄能得此忠仆在侧,也算后顾无忧。
      思及此,曹殊面上却不显,先悠然拈了遭美髯,才俨然道:“往来朝堂多年,诸公也可看清,二殿下近来风头正盛,已遭陛下忌惮,我等此番必然是胜算在握,不但可保太子,或还可叫二殿下弄巧成拙,趁势翦除其翼。”

      言毕,却有一声春雷随之忽至,将堂下正三两成群窃窃私语的礼部大人们吓得一震,半晌未曾回神。
      正惶恐间,却又听门外仆役传禀,说三殿下现已亲至,且指明了要面见礼部尚书曹殊曹大人。

      曹尚书听闻此言,不由一怔,因道:“这三殿下一向为二殿下驱使奔驰,今东宫与二殿下在朝堂上势同水火,两相厮杀在即,似这等紧要关头,他安敢贸然见我?”

      下首胡聪闻言,略一思衬,因道:“他或是领了二殿下的命,要来此处与我等……议和的?”

      闻言,曹殊却摇摇头,眼下罔论是东宫抑或二皇子,皆已是弦上之箭,哪还有甚么回头的余地。
      思至此处,他不欲多谈,只是潦草丢下一句“诸君在此稍候,老夫去去就来”,便飘然而去,惟余礼部一众人等在此忐忑不安。

      且说这壁厢曹殊步履匆匆,转脸已至前厅。
      因着他本存着些先发制人的心思,便也不急着接见这位轻易难见首尾的三皇子,只是默然立于屏风后,暗中窥探良久。

      那曹殊打眼遥遥一望,却见三殿下端坐主位,正慢慢品着杯清酿,举止间不见丝毫慌乱焦急之情。观其来意为何,竟一时难以分辨究竟。
      于是曹尚书看了半晌,未得其法,只得缓步于屏风后踱步而出,因道:“三殿下于此间却是稀客。今朝满城风雨,人心飘摇,京中各路泥泞难行,殿下一向聪慧过人心明眼亮,必然通晓其中道理。却不知为何竟一朝身至老夫府邸,莫不是行错了路,找错了人?”

      三皇子本于此处兀自凝神想着日间仆役通禀之事,乍闻此言,却如耳边忽响起惊雷一声,先是一怔,旋即回神,笑道:“此处如若仍是太子叔舅曹尚书府邸,便不曾有错。”

      曹殊闻言,只觉眉心一跳,于是竖眉冷笑道:“殿下也知,下官是太子叔舅,向时却暗中助那二殿下坑害东宫,现今却还有面目再来老夫府上闲扯?”

      因三言两语间,三皇子便见这曹尚书脸上已隐有怒色难掩,心下暗觉好笑,便复又出言,因道:“曹大人说得不错,今朝二殿下设计陷害太子殿下一事,我确有插手。”

      他笑了笑,又摇摇手中玉樽,似是愈发起了兴致,因又道:
      “只说是插手其实也不大合适。”
      “整件事,从头至尾,都是经由本殿一手策划,我那二哥原只是借了一伙府兵于我,任我差遣。”
      “这一伙府兵本分三路。一路于数日前便已早早去那南郊悬崖处埋伏待命,只等着到时诱秦准孤身上钩,便可围而杀之。剩下两路,一路当头,假扮太子府兵于郊外截杀一应出游人等,另一路断尾,又将遥缀其后的真正太子人马剿灭殆尽。如此三路,则一计已成。”

      “那秦准自领了锦衣卫统领一职,便日日于京中办差行事,十分碍眼。这一计却妙极,既可一举拿下那人性命,又可一并戕害东宫,本殿很是喜欢,便依着兵法,给它起了个名字叫‘一石二鸟’。曹大人,你说此名可还贴切妥当?”
      话毕,竟还笑意盈盈冲着下首曹殊遥遥举起了清樽,一饮而尽,举止间很是欣愉。

      但于曹殊而言,三皇子这一席话可谓是桩桩剜目,句句诛心。
      见状,他眸色骤然一黯,眼中闪过些许杀意,便掷了杯,拍案而起,怒道:
      “三殿下今番所言所行,会否欺人太甚?老夫虽为臣子,不及你皇子身份尊贵,却也是两朝元老,兼有礼部一众同僚在望,实在由不得你在此处平白嘲弄挑衅。”

      三殿下闻言,不怒反笑,悠悠道:
      “曹大人此言差矣。本殿此番冒雨前来,却是因着不忍见大人苦苦执拗而横遭屠族杀身之祸,特来好言相劝,助大人一家老小避难渡劫。”

      乍闻此言,曹尚书只是冷哼一声,再不欲多谈。
      又因早已怒极,便忘了礼数,也未曾告退,拔腿便走。

      见状,三皇子却也不慌,只是拔高了几分音量,因道:“曹大人若是个明智之人,今朝便不该为太子上谏。此一番过后,不但曹府朝不保夕,也是白白坑害了你在礼部一众同僚们的身家性命。”

      “我原道殿下有多聪慧,竟也是个愚不可及之人。现下已是箭在弦上,你却偏要白白替二殿下跑这一趟,来此间当个无用说客。”

      言至此处,曹殊冷哼一声,又道:“二殿下与东宫已势同水火许久,又岂是殿下一言一语间便可轻松化解的。更何况,下官乃太子叔舅,于情于理于公于私,皆要多加帮衬。三殿下今朝一席话毕,我礼部今后定将你视作头号心患,究竟是谁的手段更加高明,尚还未可知。”

      那三皇子甫听闻此话言下嘲讽之意,却未急着开口,只是遥遥冲曹大人竖起两根手指,这才将他此番来意娓娓道来。
      却听他道:“我观曹大人虽向来做事讲情义,却不是那等愚忠之人,故而今朝可把话挑明一并说来与你。”
      “这第一桩事,本殿今至此处,不为旁人,原只为自己。我有意将曹大人及礼部一众人等悉数纳入麾下,从今往后,尔等在京中皆要为我驱使,替我做事。”

      三皇子甫言至此处,那尚书大人已是一脸诧异讥笑,暗想大约眼前这人喝多了酒,顷刻间已是在胡言乱语了,本欲拂袖而去,却听他复又不急不缓地说了下去。
      “第二桩事。便是与尚书大人今朝所至的绝境有关了。”

      曹殊闻言,不觉便眉心一跳。
      二殿下与太子党争在朝堂上多年,遑论陛下或一众大臣,早已对此见怪不怪。
      更何况此番得揽月楼眼线助力,已掌握了不少有利于太子摆脱子虚乌有罪名的线索,再不济,也无非是太子继续囚于东宫,又哪里有自己深陷绝境一言之说。

      “那于京郊一处夹道奔袭的太子府兵,原藏了三百盔甲在身。”
      “我朝律令,私藏军械盔甲者,视同谋反。”

      又一声惊雷忽应声而至,曹殊猛然一惊,脑中被炸得轰然作响,顿觉周遭的空气都凝滞了起来,一口气吊在嗓子眼,怎么也喘不上来。
      那三皇子虽笑意盈盈,却如毒蛇吐信,拿捏着最是温文尔雅的语气,一字字说着这世间最恶毒冰冷的话。

      “曹大人今朝若帮了太子,本殿可参你一本居心叵测,伙同太子豢养私兵,意图谋反。现下不发一言、袖手旁观,方为大人您的明智之举。”

      “你……你们!”
      至此,曹殊已怒极亦惧极,竟一时忘了该如何体面言语。
      ……身为□□臣子,其府兵却私藏盔甲,这是何等重罪!
      太子的秉性自己一向最是清楚不过,他于东宫磋磨囚禁多年,绝不至胆大包天至此,必是眼前这人设计陷害。只是军中盔甲这等紧要之物,却不知三皇子又是从何处得来?

      甫思至此处,曹殊不由心下一惊,额间冷汗倏然而下。
      ——若说三百盔甲有得,三千、三万盔甲便也未尝不可一并有得。
      向时太子与二皇子便是闹得再厉害,也不过是朝堂党派之争。可眼下这三皇子,究竟安的是何等居心?

      见曹殊思衬良久未作言语,三皇子便于坐席上霍然起身,负手上前,笑道:“纵使您确为太子叔舅,向时也已倾尽您一己之力,保他于东宫内安然度日多年,此番情义至此已全。有句话讲得好,‘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曹大人并非只有他太子甥侄一个,膝下亦有亲生的无辜骨肉,此番行事之前,您可务必要替他们多加考虑啊。”

      霎时,天际接连滚过惊雷数声,尚书大人终于再也经受不住,颓然瘫坐于地。

      三殿下见那曹殊脸上已俱是灰败之色,再也没了昔日的威风体面,便略弯腰俯下身子,沉声道:“此番太子大势已去,再无回旋余地。二殿下又素来记仇,往日里礼部屡次三番与他作对,而今一朝没了东宫依仗,他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尔等。眼下阁下却正如御破舟临深渊,是坐以待毙还是跳船保命,全在尚书您的一念之间。”

      曹殊怔然半晌,忽自嘲一笑,因道:“从前下官只当您一向对二殿下唯命是从,却不想也有此番智谋手段,眼下老夫的确身御破船不假,但殿下才是那处深不见底的深渊。”

      三皇子闻言,却未多言,只是淡然道:

      “这世上,从没有人会愿意屈居人下。”
      “世人熙熙攘攘,为利为名,不过都是为着给自己搏一条出路。”

  • 作者有话要说:
    dbq宝子们,今后定然不会出现断更三天这种情况了啊啊啊(乖乖挨打)
    不多解释了,解释都是掩饰(抠手手)(心虚)
    另,“霏霏凉露沾衣”出自周邦彦的《夜飞鹊·河桥送人处》。
    再另,“寒江蓑衣舟自渡,满城风雨正飘摇”,这么烂的诗一看就是咕咕本人写的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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