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渣攻第二次初恋》爪哇王子

4、“程钰，你在哪里？”

　　如果再见不能红着眼，是否还能红着脸。

　　余炀觉得两个都不能，声带像老旧的齿轮，徒劳无功地运转着，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边见没有声音，重又呼唤了一句。

　　“余炀。”程钰的声线变得成熟很多，略显低沉的声音传到了地球的另一边。

　　很符合程钰本人的作风，不说多余的话，只用最简单的方法达成自己的目的。

　　“是我。”余炀轻声回复。

　　两边再次陷入了微妙的沉默，美国圣诞的氛围很浓厚，雪扑簌簌地落下，形成厚实的雪地，人踩上去咔嚓咔嚓的，程钰走在街头买了杯咖啡，耳边是圣诞的常驻歌。

　　如果是认识的人看见程钰这个样子，定会吓一跳。

　　视时间为生命的Lucas Cheng怎么会在寒冷的街头打着这样浪费生命的电话，余炀以前总是打趣程钰以后分分钟经手上百万，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

　　每一秒钟，都是一把把钞票，现在他就在往水泥里扔钱。

　　程钰和他少年时并没有很大的分别，一样的惊艳，一样的不近人情，是上帝捧在掌心的宠儿，连挂在浓密睫毛上的雪水，化了之后也像是有情人的眼泪。

　　“我有个事情想跟你说。”余炀在脑海里把事情的原委捋清楚。

　　事实上，他也只比程钰本人早一天知道这件事情。他打定主意，先将这件事情说一遍，如果对方实在不信，就打开摄像头，让他亲眼看看。

　　如果程钰还是不相信，他也没办法。

　　那，如果程钰相信了，余炀有点茫然，估计对方是会定居美国的类型，无论他回国处理还是带走人，难度都很大。

　　第二个可能是程钰相信了，但是冷漠地叫他自行处理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余炀也不会放任小程钰自生自灭的。

　　“我捡到了一个......”

　　“砰！”

　　外面忽然传出重物掉地上的声音，余炀想起小程钰一个人睡外面，该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吧。

　　他连忙起身往外面跑，正在通话中的手机也没来得及关掉。

　　客厅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余炀边去开灯，边呼唤道：

　　“程钰？”

　　“你在哪里。”

　　程钰脚步一顿，“我在曼哈顿。”又一颗六边形的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眨眼的频率稍稍加快，熟悉的他的人会知道现在程钰心情有点不同。

　　沙发下面传来一阵哭声，“余炀哥，我好痛。”

　　“我带你去医院。”余炀将小朋友扛起来，“我们以后再谈”随即没有一丝犹豫地单手按灭了电话。

　　江城发生的一切被现代科技忠实地传送给了世界另一边的程钰的耳朵里，电流带来的沙沙声没有模糊细节。

　　程钰精致的五官甚至没有动一下，眼里带着矫饰后微微的笑意，认真注视旁人的时候会给他人一种深情的意味，但宴会散场后回去细细品味，又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

　　谁会真的在海市蜃楼里面找到绿洲。

　　Lucas Cheng并不执着于男欢女爱的事情，有人传他来美国只有过几个情人，一只手能数得过来，也有人说他性格冷淡不爱与人调情，程钰听到了也不会给出任何反应。

　　最荒谬的还属说他为国内的爱人守身如玉，这时候程钰会露出个浅淡的笑容，也许带着微妙的嘲讽。

　　当然大家都猜是离谱到把程逗笑的程度。

　　有好事者打赌，让提出最后一个猜想的人去问程钰，而程本人并不会给出任何提示，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百美金给对方，然后潇洒离场，将好奇到大呼小叫的人留在身后。

　　大家起哄说猜想不对，要请客吃饭，那人不情不愿地嘟囔道，这个消息明明是程大的学同学说的，怎么会有假。

　　算了算了，吃饭要紧。

　　余炀随便披了身衣服，拿毯子把小程钰裹好，一脚油门赶到医院，发现脚上鞋子都穿错了，跑上跑下做了各项检查，又是挂水又是抽血的。

　　程钰本就不佳的脸色更加苍白，偏生腹痛难耐，胃里有的都吐完了。

　　护士数落完他俩又不忍心，拿了个热水袋给他们。

　　冬天本就是流感高发季，输液室里挤满了咳嗽的老老少少，余炀好不容易找了个空位置，程钰睡得迷迷糊糊的身体又难受，睡梦中被人轻轻地搂着，鼻尖是好闻的洗衣凝珠的味道。

　　好像妈妈的气味。

　　程钰想看看是谁，又实在睁不开眼睛，像一只小狗，发出嘤嘤的啜泣声，哀求对方别走，还一个劲地往他怀里躲。

　　余炀感觉自己好累，一边掖被子，一边搂着他不让他乱动，还要看着点滴速度，又当爹又当妈。

　　如果这是对他的惩罚，那老天爷你是成功了，老天爷我以后不会再叫你爷了，因为你真把我当孙子了。

　　闹腾到后半夜，输液室的人走的走，睡的睡，总算是安静下来了，余炀人昏昏欲睡，手还在机械地拍打程钰。

　　忙碌的一天让他久违地梦到了从前，自从小巷惊鸿一瞥，余炀就记住了这个人。

　　当然他也没真想跟别人有点什么，自己一个一穷二白的小混混，对方是重点高中的学生，怎么看也是前途无量，唯一不顺心的是有些人看不惯他，喜欢惹事，余炀偷偷替他解决过几次。

　　后来应该是被程钰发现了，板着一张脸走到他面前，让他别多管闲事。

　　余炀注意到他校服又多了几个脚印，又生气又难过，更加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除此之外还有个原因，遇见程钰的前几天他路过小巷子，顺手救下过一个被霸凌的高中生，不过当时天太暗，余炀没看清那个人的脸。

　　想来想去有点自责，如果当时再细心一点，那个高中生的生活会不会更好点。

　　于是余炀就把这份感情也转嫁到程钰身上，程钰在听到余炀说到这件事情的时候，眼睛里涌动着他看不明白的情绪。

　　在余炀的坚持下，程钰能接受他给自己送饭的行为，但是坚持要给钱。

　　两个人在操场上吃午饭，暖融融的太阳晒得人困意来袭，余炀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野餐垫铺在草坪上，让程钰躺下睡会儿，反正回教室也会被同学无声地孤立，不如两个人呆着，自己把碗筷收拾了。

　　程钰仰躺着，脸上盖着自己的校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久到余炀以为他睡着了，校服里传来闷闷的声音，“余炀，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余炀摸了摸下巴，仔细思索了一番。

　　“可能是看你长得好看吧，食色性也。”

　　他从没有隐藏过自己的性取向，周围的朋友对此也接受良好，就是爱开他是不是爱上自己的没品直男笑话。

　　没想到程钰一下子坐了起来，原本柔顺的头发翘起来几撮，颇有些执拗地追问，“你说的是真的？”

　　余炀龇牙一乐，开玩笑道，“当然是真的。”

　　笑话，当然是假的，哪个男同会爱上直男。

　　但是程钰好像信了，他们又重新回到他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的关系，新晋大学生姜由对此颇为愤慨，送上门的白菜给你都不拱，单方面和程钰生了好几天气。

　　虽然他们并不认识。

　　姜由旁观了他们相识、相知、相恋的整个过程，中间无数次轮流跟余程两个人冷战，虽然余炀是没意识到，程钰是不想理，他都能把自己哄好。

　　中间只有一次，余炀主动低头去哄他了，转头还要继续哄程钰，那就是他们同居的那天。

　　那段时光余炀感觉好像被什么人推着往前走，先是回了一趟老家，回来发现程钰生病了不肯住院。

　　接着是姜由的性取向在大学里面被人议论，他又赶去另一个城市看他，怕发小出什么事情。

　　回来之后程钰又不肯见他了，开纹身店的事情进展不顺利，余炀这次是真的想放弃了。

　　余炀觉得是不是老爹老妈把自己养得太傻白甜了，什么事情都要掺一脚，什么都想救。

　　他不想干了。

　　又不是贱，要是真皮痒了，就去找个俱乐部抽自己一顿。

　　再后来学校的老师找到了余炀，面带难色地问他能不能把程钰带走，学校里面的霸凌已经升级到了白热化的状态，甚至爆发过几次隐蔽的热战。

　　少年人的嘴唇会说谎，但受伤的青痕，微跛的腿脚，和无意间露出破碎意味的眼神不会保持沉默。

　　要问恶意究竟从哪里来？

　　参与这场闹剧的所有人可能都没办法做个注解，是讨厌他清高的姿态，或许是俯视他不幸的家庭，也许只是单纯无处释放的恶意。

　　青春期无法抑制的躁动需要一个释放的出口，过于出众但是柔弱的人就成了宣泄口。

　　余炀很多次想询问程钰一个无聊的问题，如果有钱有势了，会怎么报复昔日的傻瓜同窗。

　　但每每触及到他冷若冰霜的目光，忽然福至心灵般地觉得程钰此人可能真的是神仙。

　　对任何人任何事情都没有感情，那些人在他眼里连个姓名也没有。

　　余炀那时候没有意识到，其实以上规则对于他自己也适用。

　　是因为有用，才会被记得姓名，才会被安排相遇。

　　套用一句老话就是，命运馈赠的礼物暗中已经标好了价格。

　　但是面对老师恳求的目光和程钰日渐消沉的姿态，无可救药的英雄主义再一次占领了他的身心。

　　如果真善美是需要被苛责的，那么十九岁的余炀会嗤之以鼻。

　　他就是愿意当救世主。

　　后续的发展水到渠成，余炀二十岁生日的时候，给自己买了一个生日蛋糕，程钰用攒了很久的钱给余炀买了一条羊绒围巾，温暖柔软不扎人，还打折。

　　其实余炀的生日是三伏夏天，收到礼物的前一刻他还在汗流浃背地维修不怎么好用的空调，面对这份不合时宜的礼物，他同样流露出真心喜悦的表情。

　　两个人挤在炎热的出租房里唱生日快乐歌，冰雪一样的程钰也久违地流汗了。

　　他很久之前就不像当初一样不假辞色了，承包了所有的家务，在有限的预算里面，总是能做出两个人都喜欢的饭菜。

　　窄小的饭桌坐了两个大男生，他们挨得很近，近到能感知对方身上的热量。热到彼此忍不住躲闪，微妙的热意足以引爆他们之间的关系。

　　程钰忙着对抗校园霸凌，忙着做功课，忙着兼职，忙着准备离开江城。

　　他很少能够停下来和室友促膝畅谈，余炀觉得也许要一起住了十年，他才会发现其实自己其实长得很帅，也不讨人厌，是个可以当朋友的人。

　　但是程钰真的太忙了，生活的重担压着他一步不敢停留。

　　所以现在是两个人少有的，能够认真地看着彼此眼睛的时刻。

　　当一个人在许愿的时候，全世界的灯光都聚焦了他她它身上，就算上帝再怎么忙碌，这时候也会暂停步伐去聆听此人的心声。

　　这是余炀编的，但是他吹灭蜡烛的时候，在廉价的出租屋里看见了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