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欢》将须

33、第 33 章

　　九月，明德书院开学。

　　新学期，班里少了两位姑娘，据说是已经定亲，需要留在家中跟随母亲学习相关的管家技能，以及准备婚嫁事宜。

　　陈知暮晒黑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在别的姑娘利用假期请各种才艺先生学习时，陈知暮早已为家里营生来回奔波，相对过早地掌握了管家方法。

　　“宋姑娘，”陈知暮的小圆脸上笑容灿烂，拿出一个油纸包给宋微约，“我前几日回老家，家里新请的厨子会做野菜饼，可好吃了，荠菜馅儿的！”

　　宋微约听是野菜馅，微不可察地顿了顿，犹豫了尝了一口，清甜香酥，她眼睛霎时亮了：“好吃！云霜快来尝尝！”

　　她印象中的野菜味还停留在八年前，差点送她升天的那碗绿色糊糊，没想到这荠菜饼味道竟如此之好。

　　陈知暮弯着眉眼笑了：“我母亲还担心你会不喜欢呢。”

　　听她说想给同窗带野菜饼，她娘仿佛看见天塌，脸色都变了，生怕她被别家姑娘嫌弃，这饼子还是她偷偷带的。

　　骑射课仍然由萧朔黎任教，宋微约看着他隐约浮现的笑意，默默往云霜后面退了退。

　　疑风当助教越来越熟练，绷着脸走了一圈，回头见自家主子神色，他顿时有种“吾家主子初长成”的欣慰感。

　　宋姑娘的射箭技术已经可以达到射十支箭，有五支能射中箭靶的水平，多达一半呢！四舍五入就是全射中了！

　　疑风频频向主子使眼色，让他去指导一下宋姑娘动作，结果只得到主子“你眼睛抽筋了吗”的疑问眼神。

　　疑风：“……”

　　任重道远，任重道远。

　　萧朔黎只觉得自家下属戏多，他看了会儿，没明白下属具体想表达什么，遂放弃猜测，低声吩咐：“你问问宋姑娘散学后可有空闲。”

　　峰回路转！疑风：“属下这就去！”

　　待他发挥出毕生演技，力求宋姑娘不被小人背后嚼舌根坏了名声，全场转了一圈挨个指导所有人，最后才顺理成章地站到宋微约旁边。

　　宋微约听后，下意识要拒绝，想起人家侄子还在自己手上，还拜了位匠人师傅，她顿了顿：“听茗居见。”

　　“好嘞！”疑风绷着的脸完没有掩盖他兴奋的语气，听得宋微约一脸莫名其妙。

　　宋湘澜照例被拖堂，从明德书院到听茗居坐马车只要五六分钟，来回不过十来分钟，宋微约让云霜在原地等候同宋湘澜一起回去，若是宋湘澜来了就让她等一等。

　　听茗居常年留有一个雅间，不必经过大堂楼梯直接从后院上去。

　　看着宋微约从屏风后走出来，萧朔黎多看了一下，发现屏风后竟藏有一道暗门，他笑着颔首：“宋姑娘。”

　　“见过王爷。”宋微约谨慎坐在最远的位置，见萧朔黎眼下青黑，就知那药茶并未起到应有的作用，于是她咽下了习惯性询问顾客产品体验效果的话。

　　萧朔黎抿了口清茶，抬眼：“宋姑娘不好奇我与玄光派是何关系？”

　　宋微约礼貌婉拒：“知道得越多的人下场通常不会太好，我还想多活几年——六殿下可有给王爷寄信？”

　　本意是想用自己的一层马甲平衡一下宋微约掉马的心情，无奈她不愿意，萧朔黎只好顺着话道：“他说过些近况。”

　　宋微约就放心了，萧容轩的近况无非就是泡在鲁师傅院里锯木头画图纸，当着人家长面，宋微约客气夸赞道：“六殿下在器械一道颇有天赋，假以时日，必能有所成就。”

　　萧朔黎眼尾微挑，立刻意识到有些人翅膀硬了，敢上天了，他磨了一下后槽牙，重复：“器械？”

　　宋微约懵了一下：“六殿下没同王爷说？他拜了位极为厉害的师傅，这段时日都跟着鲁师傅学器械设计呢。”

　　看萧朔黎沉默了，宋微约明白了点什么，她只能说萧容轩呆是呆了些许，在这些事上竟能偶尔爆发出一点小聪明。

　　——萧朔黎这煞星，连宋微约都需小心对待，萧容轩胆子够大。

　　萧朔黎垂眸，前世……前世这时候小六已经没了，这小子在他印象里就是个亲爹不爱，处处受欺负的可怜虫，就算到了王府，除了拜托他帮忙找找下落不明的哥哥外，从不提多余的要求。

　　也罢。

　　宋微约贴心的等他消化完这个信息，见他端起茶水喝了口，才作不经意地开口问：“我自幼不在京都，前几日听人提了句……王爷可知当年辅国大将军助大皇子殿下谋逆一案？”

　　她表情小心翼翼中恰到好处地带了一点好奇，萧朔黎看了她一下：“宋姑娘莫要再提这事。”

　　宋微约一惊，声音压低：“……这里没别的人，也不能说吗？”

　　萧朔黎见她吓到，下意识温和了些许：“我自然不会外传，可谁又知隔墙是否有耳？如若被人听去，便是宋丞相也保不住你。”

　　宋微约暗自腹诽，宋丞相胆子可大得无边了，敢把辅国大将军的仅剩的血脉养在府里，还公开宣布是丞相府的六少爷。

　　再说这听茗居都是她的，别的地方不敢保证，但这间屋子旁边定然不会有不相干人靠近，想要监听，除非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突飞猛进，提前将监控或窃听器等科技产品研发出来。

　　想想萧朔黎的年龄——宋微约平日自然不可能去关注旁人的年龄，所以她礼貌询问：“王爷今年贵庚？”

　　“……”萧朔黎心里忽然生出一丝烦闷，第一次对眼前这位本该早夭，此刻却还健康平安的宋姑娘有了年龄概念，这姑娘居然还不及小六年长！

　　他不情不愿道：“二十又五。”

　　宋微约没注意对面是个什么心情，默默推算，七年前萧朔黎该有十七八岁了，想来是很了解当年事件的。

　　只可惜他不愿意说。

　　萧朔黎看着面前的宋微约不说话，脑子里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不断刷屏。

　　萧朔黎有点自暴自弃的想：她是在嫌他老——确实老，算上前世，他已经三十五了。

　　若是成亲早，生出像她这般大的孩子不是难事。

　　壳子里已是三十岁灵魂的宋微约不知道这位肃亲王的表情怎么突然变臭了，看得她隐隐感觉到了压力，她感叹传言并非全是假的。

　　这位亲王的脾气果然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宋微约捏了捏小指：“六殿下那边，王爷可随时接他回来，让人告知一声乌零，她会派人领路的。”

　　萧朔黎应了一声。

　　见宋微约起身告辞，他眯了眯眼睛，不知为何，混合着心中烦闷，他竟然把心里的话说出了口：“听闻丞相府的四姨娘病故了，她是宋六亲生母亲？”

　　宋微约往外走的动作陡然僵住，刚要敷衍过去，却看萧朔黎已经从她下意识的反应里确认了某些事实。

　　萧朔黎诡异的、不合时宜的，感到一丝满足，忽然又笑了：“我只随便问问，宋姑娘这般反应……看来尘封阁的消息该增添了。”

　　宋微约穿越这八年来，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愤怒双debuff加持下所引发的手脚冰凉感，她原地缓了缓，才笑了一下：“不知王爷是何意？尘封阁又是什么地方？”

　　“不知尘封阁？”萧朔黎夸赞道，“看来宋微约的茶馆做的是正经营生，无需走那些歪门邪道。”

　　宋微约：“自然，不过小小茶馆，做伤天害理的事还是不很擅长的。”

　　从玄光派回来后，萧朔黎就紧急查阅了听茗居的相关资料，并不认同“小小茶馆”这个形容。

　　——谁家茶馆能遍地开花啊！甚至别的国家都有分馆！

　　宋微约盯了会儿萧朔黎，才平静道：“六殿下如今还在我这里，虽流言传得有些过于不符实际，但想必王爷是在乎六殿下的。”

　　萧朔黎点点头：“小六能得宋姑娘照顾，是他的幸事。”

　　宋微约再次告辞一声，冷着脸从暗门走出。

　　她自己无所谓，可丞相府数百人口的性命，稍一不注意，就可能会在宋子泷身份上断送了。

　　萧朔黎此人见面时总是一副温和模样，是宋微约产生了他好相处的错觉。

　　她就不该多过问往事。

　　雅间里装潢简单素净，山水刺绣屏风后极为轻微的脚步慢慢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

　　萧朔黎靠着背椅愣神许久，才迟缓地品察出对自己阴暗心思的唾弃。

　　不知何时，他对她竟然有超出了“救命之恩”的情感，很淡，他却知道自己暗藏的掌控欲和自私又开始作祟了。

　　刚认识时，他以为这位看上去不受宠的姑娘处处受欺负，不敢与人争论，虽心地良善，却有些软弱——自打知道她还有另一重身份后，他改了看法。

　　先前那些大概不是这姑娘的真实性情，亦或是他主观上的看法抢先掩盖了事实，这姑娘有着寻常女子难以企及的才能气魄，所以并不胆小。

　　……可今天，她真真实实的被自己吓到了。

　　萧朔黎苦恼，该怎么办呢？

　　外边的疑风估摸着茶水凉了，他敲了敲门，得到回应后顶着一张灿烂的笑脸推门进去。

　　然而里面没有宋姑娘与主子其乐融融聊天的景象，只有主子闭目假寐，一幅暴风雨前之前宁静的压抑场面。

　　疑风猛然收了笑容，眼睛快速在屋里扫视，排除宋姑娘被人掳走和宋姑娘被主子残害这两个不妙猜测后，他才默默站到边上倒茶。

　　宋姑娘不见了，他不敢问。

　　当主子露出这样表情时，往往都是有人要倒霉了，在这时撞上枪口，无疑是个不明智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