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舍难分》池硯

3、第 3 章

　　周游回到家的时候，安然正坐在饭桌前，等着他一起用晚餐。
　　这么多年以来，他们一直是这样度过的。
　　当然，一开始的时候也并非如此。
　　因此作息不同，所以他俩吃饭的时段也有差异。周游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工作日的时候只能在工作以外的时间吃饭，到了周末，也会在相对固定的时段内进餐。不同于周游的规律，作为居家办公的自由职业者，安然几乎是饿了就吃，很少考虑时间的问题。只不过他吃得相当随便，有时候一包饼干，就是一顿晚餐。
　　周游发现安然的恶习后，担心自己的好友会因长期营养不良而生病，于是在劝说安然要好好吃饭的同时，也建议安然晚上等他回家一起吃饭。安然没有拒绝，答应得很痛快。
　　起初，他们是AA制的订外卖吃。跟着周游混口饭吃的安然，只负责出钱，不负责订餐。最初几次，周游还会问安然想吃哪家，他们按照他的喜好来订晚饭。安然的回复永远都是“吃什么都可以，你来决定就好”。认识快十年的老朋友了，周游知道安然的脾气，于是不再多问。此后，他会先决定好吃哪家、吃什么，再告知安然，让对方自行选择要点什么。而安然的选择，大多都是“和你一样就好”。一段时间后，周游也不需要安然来做选择了：他会替他俩点好餐，然后通知安然在家等着接外卖。

　　时间久了，他们吃遍了周边的餐馆，也渐渐吃腻了别人的手艺。
　　一次，周游一边嚼着又柴又老的火爆腰花，一边调侃家附近的餐馆又贵又难吃，社畜果腹实在是太难了。随后，安然很自然地接了一句：“那我来做饭好了。”
　　那个时候，周游还不知道安然的厨艺水平，只是想着这人自己吃饭这么糊弄，很有可能是因为压根就不会做饭。因此，他没有立刻领情，甚至还用有些嘲讽的语气问安然会做什么。安然从容地表示一些家常的菜，他都没问题。周游知道安然不是喜欢吹牛的那种人，但是，耳听为虚，没有亲眼见过，他真的很难相信。为了验证真伪，他接受安然的提议，并点了两道他认为做起来应该很简单的菜，让安大厨来完成。
　　第二天晚上，下班回到家中的周游，看见一盘艳丽的木须肉、一盘细如金丝的土豆丝、外加两碗清亮的黄瓜鸡蛋汤，还有两碗热气腾腾的米饭，正停放在饭桌上，等着人来享用。
　　不尝味道，光是色泽和香气，就勾出了周然的口水。
　　他不信这是安然做的：那个跑五米就喘、力气只够坐在电脑前敲键盘的瘦干狼，怎么可能提得起刀、颠得起锅？
　　周游同安然开玩笑，问这些是不是他悄悄订的外卖。
　　安然面无表情，说不是，这是他自己做的。
　　尽管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但是周游知道：安然生气了。
　　讲不清楚原由，全凭莫须有的第六感，以及多年相处的经验，反正周游很确定，安然此刻的不高兴。
　　于是，他不再深究，笑着说然子你辛苦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好吃，是真的好吃，味道不亚于家常菜的馆子。周游赞不绝口，权当这是安然的手笔。安然不说谢谢，默默吃饭，显然还在生气。

　　直到周末，周游在家，亲眼围观了安大厨做饭的全过程，才真正相信那些饭菜不是安然订的外卖。
　　他问安然怎么这么会做饭，既然自己会做饭，又为什么还要糊弄。
　　安然说他小时候父母工作忙，没时间给他做饭，所以他从小就要想办法自己弄饭吃，如今一个人吃饭，不值当开火，吃不了多少，还浪费时间。
　　饮食不规律的安然，吃得勤，且吃得少。和朋友们一起聚餐的时候，他的饭量甚至比不过同年龄段的女子。
　　听他这么说，周游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做饭是件很耽误工夫的事情。对安然而言，有那工夫，还不如多敲几个字呢。
　　因此，周游改口，说咱们以后还是订外卖吃吧。
　　安然问周游为什么，是不是嫌他做的饭菜不好吃。
　　“好吃，非常好吃。”周游解释道，“问题是做饭浪费你的时间啊。”
　　“不浪费。”安然说，“我愿意做。”
　　既然厨子都发话了，作为食客的周游也不好再替对方拒绝。
　　主要是因为他感觉安然很高兴，在说愿意做饭的时候。

　　此后，周游便不再点外卖，只吃安大厨的手艺了。
　　周游负责点餐，安然负责制作。一开始都是相对家常的中餐，安然完全可以轻松应对。后来，周游半是玩笑半是期待地提出更为复杂的菜品，甚至不再局限于寻常的中餐——西餐、日料、东南亚菜，举凡是想吃的，也不管安然会不会做，周游都会像拜神许愿一般，认真地讲给安然听，希望安然这尊厨神能够实现他卑微的心愿。
　　那些并不家常的料理，安然表示他不会，但是可以尝试。
　　方才肆意许愿的周游，这才意识到自己给安然添了麻烦。于是他撤回愿望，对安然说太麻烦的话，就算了吧。
　　安然却说不麻烦，学习一道新的料理，还能顺便积累资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情，他愿意这么做。
　　周游知道，对安然而言，很多的生活经验都是他写作的材料。他这个人，活着好像不为自己，全是为了笔下的人物。
　　专注且纯粹，宛如纷杂世间中的一捧净土。
　　这样行事的安然，真的用他学习到的料理知识创作出一个故事，并用与之相关的第一笔稿费，请周游到外面吃了一顿大餐，以感谢周游吃了那么多次他失败后的黑暗料理。
　　安然不是神人，只是比较会做饭的普通人，当然不可能一学就会。很多复杂难做的菜品，他往往要经历几次失败的尝试，才能真正掌握成功的技巧。给他制造麻烦的周游，则是个宽容的食客，不论安大厨成功与否，都会笑着坐到餐桌旁，感谢安然的付出，和安然一起解决桌上的食物。

　　此时此刻，周游却做不到笑着和安然一起用餐。
　　他甚至连与安然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了。
　　只要看到那张白净的脸蛋，他就会想到昨晚那个同样白净的臀部。
　　只要瞥见那对微启的双唇，他就会想起昨晚听到的轻佻的叫声。
　　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他：安然可能是个喜欢被人捣鼓的同性恋。
　　想到这些，周游就头晕目眩、呼吸不畅，完全没有了吃饭的心思。
　　“你先吃吧。我一会儿再吃。”周游快速甩下这句话，然后低着头，逃也似的钻进自己的卧室。

　　安然不明就里，担心周游的身体，于是紧随其后，走向周游的卧室，站在门口，轻声询问好友怎么了。
　　要实话实说吗？因为看到了你用后面自娱自乐，怀疑你是gay，所以烦得无心吃饭。
　　还是直截了当地问安然：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算了，不能这样问。周游坐在床上，不看安然，撒着敷衍对方的谎：“太热了，有点累，想歇会儿。”
　　的确挺热的，汗水已然打湿了周游的鬓角。
　　安然沉默片刻，随后说：“那你先歇着，我等你。”
　　“不用。”周游回头，扫到安然的脸庞后，又立刻转过头来，“你自己先吃吧，不用等我。”
　　安然没有走上前，也没有追问，只是回了一个听不出语气的“好”，然后转动身体，准备远离周游的房间。

　　“然子。”周游背对安然，代为传话道，“大雯儿说周末要聚会。”
　　安然望着周游的背影，回说：“好，我知道了。”
　　只说“知道”，没说“去”还是“不去”。
　　算了，周游真的累了，不想再管这些了。回头把聚会的具体时间和地址用微信发给安然，他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其他的事情，他管不了，也不想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