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缺陷》三和酉

21、有没有别的办法？

　　北郁邀请那位父亲去自己的工作室，带走他没有完全治好的“小男孩”。虽然他们都知道躺在那里安静如同熟睡中一般的小男孩只是一个智能机器人，但北郁很明显地观察到，那位父亲脸上还是流露出了心疼的情绪。

　　“谢谢你，北先生……”那位父亲走过去，弯腰从操作台上抱起小男孩。因为后面被热油淋过，北郁没有合适的材料修补，此刻机器人的钢铁骨架还有穿插的电流线还暴露在外，那位父亲也注意到了，笨拙地脱下自己的外套，小心地盖在机器人身上，才又伸手把它抱起来。

　　北郁忍不住提醒道：“没事的，他不会……”

　　他不会那么轻易被弄坏的。

　　北郁本想这么说。

　　但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因为北郁意识到，让这位父亲如此小心对待的，不是一个智能机器人，而是他的孩子。

　　送他们一家出门的时候，小女孩胳膊上挎着机器人送来的草莓塔蛋糕，她很喜欢，北郁索性就全部送给她了。她空出来两只手，左手拉着妈妈，右手拉着爸爸，因为一家团聚，而且父母和她保证，永远不会抛弃“哥哥”，所以她一副开心的模样。

　　在他们上车之前，北郁没忍住，喊住了那位父亲。

　　那位父亲让妻女先上了车，然后弯腰把机器人轻轻放在后座，接着走回来，递给北郁一支烟，见北郁摆摆手，他自己点燃，吸了起来。

　　临近岁末，严寒刺骨，两个人站在雪地里，都有些瑟瑟发抖，北郁双手插兜，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听有人说过，下世界远处有座山，是法外之地，因为就算军部找人，也要花九牛二虎之力，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如果你走投无路，可以试一试。”

　　那父亲吐出一口烟雾，摇了摇头：“也许他们找不到，但你不了解军部，他们一定会炸平整座山，对于他们来说，也不是难事。”

　　两个人无言地对视苦笑，又低头沉默了一会儿，那位父亲的烟也抽完了，他踩灭了烟头，叹了一口气，最后问北郁：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北郁被问得怔了怔，但随即笑了笑，云淡风轻地开口道：“我想我会杀了他们所有人吧。”

　　接着他看向那位父亲，说道：“只有这一种方法了。”

　　那位父亲对他的回答很意外，震惊地开口：“他们可是军部，你这么做就死定了，而且你全家都会遭殃的。”

　　北郁苦笑着开口：“所以呢？你的全家现在已经遭殃了。”

　　那位父亲又补充道：“军部戒备森严，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根本没法靠近那些高官！”

　　“总会有办法的”北郁叹出一口白色的哈气，才感觉有些冷似的，双手环抱搓搓上臂，又原地跺跺脚，说道：“可能有些不切实际，但目前我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么多。”

　　那位父亲若有所思，半晌，他伸出手，郑重地和北郁紧紧握了握，说道：“不管怎么样，谢谢你。”

　　接着他头也不回地上了车，载着他全家一起消失在北郁的视线里。

　　送别了这一家人，北郁哆嗦着进了屋子，看到那个送蛋糕的机器人正愣愣地站在门口。

　　“……北先生”它和北郁道别“忘记时间了、我得回家了、主人一定、很担心。”

　　北郁点点头，叮嘱没事常来，就目送它离开了。

　　送走了所有来访的客人后，北郁和褚天空一人起了一瓶啤酒，两个人很随意，并肩坐在地板上，背靠着沙发脚，聊起了刚才的事。

　　褚天空听后也愤愤不平道：“没想到上世界竟然有这么黑暗的一面！”他灌了自己一口酒，接着说：“可惜我们不是当权者，没法保护这些孩子！”

　　北郁一口一口喝着酒，不咸不淡地说：“这里是下世界，我们哪有资格操心上世界的事儿。”

　　褚天空没搭理他，励志说：“等我接手警署，一定不会让这样的事在我们这儿发生！”

　　北郁问他：“这次找到这两个孩子不记你一个大功？”

　　褚天空道：“记我什么大功，要记也是记季少将的大功，都是他一手操办的。”

　　再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北郁心里总有些五味杂陈。

　　他感到无言以对，仰头一口气喝光了酒瓶里的酒，褚天空在他耳边惊呼道：“北郁，你现在酒量可以啊。”

　　北郁看看酒瓶，笑道：“这次买的还挺好喝。”

　　褚天空也跟着看酒瓶上复杂的英文，说道：“我还正想问呢，这什么酒，以前都没喝过。”

　　北郁也一怔，问道：“这不是你买的？”

　　褚天空摇头道：“不是啊，我还以为是你买的。”

　　不是他们两个买的酒，那还能有谁？

　　难道又是季巡么？

　　北郁笑笑，打心眼儿里觉得有意思，就又开了两瓶酒，一瓶递给褚天空，一瓶留给自己，两个人聊天聊地，喝了半宿，冰箱里的一打子啤酒，很快就喝得见了底。

　　褚天空本来也不是能喝的人，如今喝了五、六瓶，已经有些醉意，眼神迷离，脸蛋也红扑扑的。北郁精神倒还行，但这会儿也胀得厉害，喝不下了。

　　三更半夜，北郁不放心褚天空一个人回家，于是给陈曳这个大作家打了电话，他本来就是夜猫子，常常凌晨搞创作，北郁让他来接褚天空，送他回家。

　　陈曳果然没睡，比白天还精神抖擞地来了。

　　他急三火四地冲进来，一坐下就要水喝，正好北郁看褚天空喝醉了，刚刚烧了热水给他冲解酒茶，就也给陈曳倒了一杯，问他半夜着什么急，发什么疯。

　　陈曳怕烫，嗦了一口水，就急着问北郁：“北哥，你没事吧！”

　　北郁奇道：“我能有什么事？”

　　陈曳着急道：“我看到军部的人进你家了！”

　　北郁这才反应过来，慢吞吞地说：“啊……没事的，现在他们已经走了。”

　　陈曳脸上仍旧很焦急，问道：“找你什么事啊，北哥，你人没事就好。”

　　北郁解释道：“就昨天中午吃饭，褚天空说那事，上世界丢两个孩子，我们给找到了。”

　　“一天时间就破案了！”陈曳惊呼道“这也太厉害了吧！”

　　北郁想起褚天空的话，回答道：“都是军部少将季巡，一手操办的。”

　　陈曳脸色变了变，又嗦了口水，紧张道：“季巡？真的是他？听说他雷霆手腕，没把你怎么样吧，北哥。”

　　“没有啊”北郁无所谓地耸耸肩“能把我怎么样，我就一贫民，对他没好处也没坏处。”

　　陈曳连连点头，说道：“那就好……”

　　北郁扶起迷迷糊糊的褚天空，把他交给陈曳，道：“先把褚天空送回去吧，今天好多事，以后完整地和你说，给你的大作添点素材。”

　　半晌没听到回应，没想到陈曳没注意听，看着地上的酒瓶发呆，北郁伸手在他眼前晃晃，问他：“看什么呢？”

　　陈曳回过神来，笑笑说：“你们两个人喝挺多啊，下次带我一个怎么样？”

　　北郁想确实给陈曳忘了，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答道：“没问题。”

　　送走了陈曳和褚天空，北郁一个人躺在沙发上发呆。

　　这么看来，上世界不比下世界太平，现在这样也挺好的，难道非要在上世界有一席之地才算成功么？

　　虽然他偶尔也会萌生出自己的家人是不是在上世界的念头，毕竟自己是在垃圾场被发现的，垃圾场里面全是来自上世界的垃圾。不过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而且上世界消息灵通，不可能凭空消失一个大活人而无人问津，但是下世界的警署从来没有听说过上世界找人的消息，反而是下世界找人的消息层出不穷。

　　下世界虽然贫穷，但是简单，邻里之间也有人情味儿，这都是上世界所欠缺的。

　　如果找不到家人和记忆，他大概会成为一个和机器人相伴一生的老头子吧。

　　想到这里，他朝自己的机器人招招手：“泡芙，过来”

　　小机器人瞬间从休眠中被唤醒，滴滴地跑了过来，一副思念主人已久的表情，跑到他手掌下求蹭蹭。

　　“乖，泡芙”北郁被它从沙发上叫起来，想和这个铁皮盒子玩举高高。

　　没想到泡芙却避开了他的手，在地上转圈圈，它一会儿转到墙角，一会儿转到厨房，很认真地在表达什么东西。

　　北郁又招招手：“过来，泡芙。”

　　小机器人很听话地跑到他脚边，垂下了头，露出了脑后磁卡的位置。北郁按了休眠键，取出它的存储芯片，放到自己的通讯器里。机器人自行充电的时候，虽然也是休眠，但录制功能仍旧开启，变成一个自带录制系统的安保监视器。

　　幽幽的蓝屏在北郁面前打开，他用手指往左一滑，视频开始加速回放。

　　从陈曳扶着褚天空倒退回北郁的屋子开始，到北郁和褚天空笑着放下酒瓶，再到那一家人在门口和北郁道别，一帧帧的画面飞速而过，最后，北郁在褚天空一个人陪小女孩吃草莓塔时按了暂停键。

　　按时间线，这里应该是他出去和那对父母谈起邪恶的艺术学校的时候。

　　小机器人一直都在客厅的角落充电，所以监控的视角也一直对着客厅的沙发，餐厅在沙发靠着那面墙的背后，所以从小机器人的视角看不到他和那对父母。

　　但是在靠近餐厅的玄关处，因为没有开灯，那里正巧留下了一处阴影。

　　一开始北郁也没有发现，但是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么长时间的监控画面里，房间里明显少了一个人。

　　或者说，它根本就不是人。

　　北郁放大了监控画面，玄关的阴影处，果然藏着一个“人影”。

　　——正是来送草莓塔的机器人。

　　本该陪小女孩一起玩耍的它，竟一直默默地站在玄关的阴影里，听着北郁和那对父母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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