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浅水滩

38、谅解

　　听到这样的问题曾子为明显愣住了，他在原地迟疑了几秒，然后转过身来看向他。
　　“顾山南，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会很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没想到在这种事情上这么别扭。”
　　“如果你是因为对自己是gay这个身份表示怀疑，或是担心你们的关系得不到常人的认可，那我觉得你跟关越比差远了，关越可是有勇气在全校出柜的人，就这点来说，你根本配不上他。”

　　他瞟了一眼顾山南，看顾山南没有要反驳的打算，还是说出了他认为的那个答案。
　　“至于你的问题。我觉得是——
　　遇到喜欢的人之后。”

　　曾子为不是什么好人，起码在他陷害关越的时候不是，但是他在自我认同这个问题上的领悟，比顾山南深刻得多。

　　很奇怪，顾山南看着曾子为的背影渐渐朝着背离他的方向褪去，大脑异常清醒。
　　那个心结好像慢慢解开了，他不再纠结于汪天临对他性取向的不认同，也不再担心他和关越的未来会遭受到无数种质疑和批判，他的世界其实并需要那么多人的存在，没有谁对他而言是一定要在身边的，也没有谁的看法是他一定需要改变的。一个人最自洽的状态，无非是圈子里只剩自己在乎的和尊重自己看法选择的人。

　　在想通这件事情之后，那些所有的患得患失，难言的自我批判情绪，统统烟消云散。他曾经把自己的认知限定在一个有局限的框内，可是他都忘了，不能因为不自信和敏感，丢掉了从前那个狂拽酷炫的顾山南。
　　恋爱关系应该让人自信幸福，否则他配不上爱人的无畏与大方。

　　另一边，关越正为见面这件事发愁。
　　他最近和顾山南聊天，对顾山南的情绪状态隐约有点异样的察觉，猜测他可能是遇到了一些不开心的事情。所以才会做出一些稍有反常的行动。比如中午吃饭的时候会突然打个视频说想你了，没事的时候发消息哼哼两句。关越想起自己当初刚回S市的时候，情绪也不怎么样，靠的也是和顾山南不停聊天，才慢慢从那种状态中恢复过来。

　　顾山南曾经说关越是关公主，很娇。讲真说起来，关越觉得在这段恋爱关系中，顾山南才是娇的那一个，有什么不开心的就得哄着，小公主一样的脾气。
　　但是他乐意，自己表白送上门的男朋友，怎么样都是要宠着的。

　　虽然相隔千万里距离，在外人看起来都很正常的聊天记录中两人状态并无异样，但也许是恋人之间神秘的心灵感应，他就是非理性的，凭直觉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情绪状态、心理活动。

　　那晚同顾山南聊完微信，心血来潮之下就订了飞机票，本来是想着来个巨大的惊喜，好让顾山南开心开心。可到底是这样远的距离，不是搭个地铁就能搞定的事。
　　学校突然又加了一个周末活动的安排。原本好不容易空闲出来的双休日又要被迫完成学校的一些形式主义。

　　这让他无比犯难。怎么办呢，直接跟顾山南说吗，可是他实在不想让顾山南失望。
　　硬着头皮去吗，不太可行，董铃如果知道他独自跑来层山镇，甚至还缺席了学校的活动，肯定要大闹一场的。
　　他不是不敢正面碰撞，只是在这边的生活刚刚才稳定下来，和董铃的相处也才勉强正常起来。好不容易维持起来的悬崖上的平衡如果再遭遇任何一种冲击，都会迎来巨大灾难。

　　在他纠结到底是背水一战还是安于天命的时候，董铃晚上的一番话直接替他做了决定。
　　她这晚比平时回来得要早，一进门就找到了沙发上的关越：
　　“小越啊，学校发通知说你们这周有个活动，家长可以受邀观看，我放个假，和你一起去。”

　　关越完全没想到董铃是会对学校活动感兴趣的人，当然，她从来都不是，现在不过是假惺惺施展她对儿子的用心。
　　什么关心，不过是变相控制他罢了，自从回来之后，董铃对他的控制比当年是有增无减，就怕她这儿子突然脑子一热又跑到哪里去找都找不到。

　　“妈，你抽得出时间吗？”
　　“放心，忙得过来，你看妈都多久没关注过你学校上的事情了，上一次我想想，还是在幼儿园的运动会呢，是吧。”董铃笑笑，很温柔地回忆起来，看外人眼里看来她一定是位负责任的好母亲。

　　“你是不是怕我跑了。”关越直接挑明，并不接受他妈莫名其妙的抒情和披了假面的关爱。
　　董铃听到他这话，原本挂满慈爱笑意的脸上瞬间冻住：
　　“你长大了小越，是不是一定要跟我对着干。”

　　“我没有。没有哪一次我是想和你对着干，我只是按自己的意愿行事。”
　　“好，过往的事都不追究了，你跑回老家这事再也不提了，我希望我们现在能够正常维持母子关系，尽到相互间该有的责任和义务。”
　　“如果你非要摊开脸来讨论所有的事情，那样会搞得我们俩之间毫无情面，可能甚至会闹得丢了体面，外人都要来看我们家的热闹，所以是选择继续跟我闹还是维持关系，小越，你会怎么选？”

　　董铃这话说得简直像商业谈判，语气冷静到仿佛对方并不是她的儿子，而是商业上的竞争对象。言下之意，你就算看透了我们之间维持有爱关系的本质，也还是要基于一个体面的需要，配合她。

　　“我不认为你会把前者作为我的一个选项。”关越看着她，冷冷地说。

　　“不愧是我儿子。这点基因还是在的。”董铃嘴角扬起平时生意场上势在必得的笑，“你记住，任何时候，利益至上，不管是你的我的，还是我们双方的。这是为人处世的道理，你今天不信我的，长大以后自然会理解。”
　　董铃留下这句话之后回了自己的房间，关越一个人待在客厅，似笑非笑地在心里回应她母亲这番看似坚不可摧的道理。

　　可是母亲，不是所有亲情的维系都只建立在利益关系上。在外人眼里的体面只是虚像，根本代表不了一个家庭的幸福。
　　这样虚假的爱，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欺欺人。

　　如果永远都活着董铃和关柏林这样畸形的阴影里，关越恐怕永远都不会明白以上的真谛，但现在他已经拥有了正常的亲密关系，体会过正常的亲情、友情、爱情，早已在这个问题上祛魅，那些不符合他三观的话，他也有理智分辨和拒绝。
　　董铃不会在精神上再对他造成威胁，他可以坚持自己的想法，尽管还要在一些方面暂时屈从于她。

　　当天晚上，他忐忑地拨通了顾山南的视频通话，心里已经默念过好几次要说明的情况。在顾山南接通之前，他其实也想过自己为什么这么慎重，好像在关于两个人的事情上，每一件事都会特别特别小心，唯恐自己的某种行动会让对方伤心，只想达到最完美的状态。
　　后来他想明白了，之所以这么如履薄冰，是因为喜欢，太喜欢了，所以慎重。
　　也因为是第一次恋爱，没有经验，所以胆小慎微。

　　大概过了三十秒，顾山南接通了，看起来人还在户外，背景一片漆黑。
　　关越赶忙看了一眼时间，果然离镇一中高三晚自习结束才过去不过二十几分钟，顾山南肯定是在骑车的路上接到电话，停下来接通的。

　　“我都忘了你这会儿还没回家，我们这边下晚自习还挺早。”关越说，带着点歉意。
　　“能不能换我过去体验几天。”顾山南调笑他。
　　关越也笑了，随后轻咳一声，正经地跟顾山南说后天见面泡汤的事情。最后顾山南总结他的解释只为了一句话——
　　我不能来了，对不起。

　　搭配上关越平时很少有的不安表情，顾山南都想穿过手机屏幕去逗弄他一下了。

　　“你是不是特别自责啊？”顾山南看他这副慌张解释半天只为说明自己不能来了这件事的样子，不免觉得有些可爱，又觉得有些无奈：
　　“不能来就不来，以后时间那么多，我们还差这点见面的时间吗？”他说得很真诚，没有任何阴阳的意思，关越沉思片刻，笑着点头：
　　“你说得对。”

　　关越退了心心念念的见面飞机票，却感到心里温暖而踏实。
　　在任何问题出现的情况下，顾山南都给了他绝对的包容。

　　他觉得自己很不幸，出生在这样一个糟糕的原生家庭，他又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遇到了一个温柔的恋人。

　　“顾山南，我好喜欢你啊。”他在视频里说。
　　顾山南听后笑得很灿烂，但还是很不要脸地回了一句：
　　“不要迷恋哥。”
　　“晚了，已经迷恋上了。”

　　顾山南伸手擦了擦鼻子，想起什么地说了句：“这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样的话。”
　　“你很喜欢听吗？”
　　“还好吧。”
　　“喜欢我可以多说点。”

　　顾山南笑了：
　　“说我进步一百名回答那个喜欢谁的问题，还记得吗？”

　　“期中成绩不会现在才出吧？”关越回想起自己离开之前还在镇一中考了最后一场考试，成绩还未出就离开了，明明还没有过去太久，但是因为中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他觉得上次在一中教室做题已经是很远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出了。好消息，某位不在学校的人又拿了第一，更好的消息，你确实欠我一个问题的答案。”
　　“那今天算说了。”关越想起自己给顾山南关于“自己到底喜欢的是谁”这个问题的承诺，突然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嗯。答案我是听到了，但是怎么感觉——”顾山南啧了一声，“我亏了呢。”

　　“不算亏。我以后可以多赔你几句。”
　　“好。我可记着了。录屏还是立字条？”
　　“滚吧，再多事我毁约了。”随后对方笑着挂断了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