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浅水滩

37、睡前

　　教室吵架后的第二天，期中考试成绩的榜单放出来了。因为是新高三第一次比较正式的模拟考试，所以省内各个稍微有点名气的学校都和那些重点学校一起考，方便省教育部对这届考生有个底，试卷也等各个学校一起阅，出分时间自然比平时慢了很多。如他之前所料的那样，他确实在年级进步了一百名不止，考得最好的还是数学，其次值得开心的是物理化学也取得了很大的进步。

　　顾山南只简单地瞟了一眼老徐贴在墙上的成绩单，然后就沉默地回到了座位上。按理来说这么大的进步对谁而言都应该是件开心事，但是他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从汪天临昨日离开开始算起，直至今日，两人即使面对面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马远在这其中充当了一个中间人的角色，他没法儿偏向任何一边，只能尽可能两面都照顾到。
　　“山南，你还好吧。”他找了一个课间的时间，找顾山南问话。

　　“没事。”

　　“这次进步很大，恭喜你。”马远也是刚刚看过成绩单之后才过来，“你一定会考个好学校，早日离开这里的。加油。”

　　“老汪有时候是这样的，他可能只是觉得最近被忽略的次数多了，心里积了点气，说出来的话难听了些，但是实际上肯定不是那样想的。”

　　顾山南没有回答，点了点头。
　　马远也顺着他点了点头，两个人都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面面相觑，氛围实在尴尬。

　　最终双方只能沉默地回到自己要做的事情上，摊开习题册之前，顾山南开始反思，他们从小一起玩到大，这么久的时间内，虽然没少吵架闹矛盾过，可是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

　　他不免心生无奈与悲凉。书上说很多年少时的朋友会在长大后因为价值观、生活环境和经济条件等很多原因渐行渐远，然而现在他们都还没有成年，就已经走上了分道扬镳这条路。

　　顾山南做不下去试题卷了，他习惯性地又拿出了手机，然后点开关越的聊天框，跟他发了消息。
　　小黑狗：你在不在上课
　　小黑猫：没有，
　　小黑猫：是不是又想我了。

　　——关越，你寒假大概在什么时候？
　　——还有挺久呢吧，怎么就想放假了？
　　——嗯，就是随口问问。

　　——你希望我马上回来找你吗？
　　——也不是很希望吧。
　　——哎，男人总是这么口是心非。

　　两分钟之后，顾山南的聊天框出现一张关越发来的机票截图。
　　乘机人关越，日期一周之后的星期五晚上，S市到层山镇所属省的省会城市。

　　小黑猫得瑟地发了下一条消息：我下周双休放假，等着。

　　顾山南被他这波操作秀到了，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心里还是很开心。
　　——你动作有点迅速。

　　——那当然，因为家里有条小狗太想我了，没有办法。
　　小狗发了一个白眼，对方发了一句要上课了，顾山南回了一句好，正好这时班上有个同学叫他的名字，他把手机放回桌子里，转身投入到眼下需要处理的事情中去。

　　那时候年少轻狂，想见一个人都是以最快的速度，想做的事也从不拖延。他们真的以为只要彼此相爱，山海可平，未来可追。

　　距离关越坐飞机来看他还有几天时间，顾山南最近回家之后总是一脸平静，好像和平常一样，但是眼尖的林秋女士一眼看出了不对。这天顾山南骑车回来，刚把书包丢沙发上准备洗澡，就被还没睡觉的林秋女士叫住了。
　　“你最近好像不是很开心，怎么了？遇到啥糟心事了，跟奶奶说说。”

　　林秋不是不知道，因为没有妈妈的缘故，顾山南从小到大只要碰上坏情绪都喜欢藏在心里，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总是无所谓的样子，实际上不管遇到什么事全都自己扛着。

　　“没什么，可能学习压力比较大吧。”
　　“哟，什么时候学习还能成为我孙子的压力了，下次换个靠谱点的理由。”
　　“真的，你都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你。”林秋边调侃他边说，她顿了好一阵，声音放缓了问他：
　　“关越那小伙子还会回来吗？”

　　“最近可能会来一次吧。”

　　“下次他再回来，要他到我们家来吃饭吧。”

　　“什么？”顾山南不解地看向他奶，他奶倒是一脸看破真相的表情。

　　“你们一起淋雨回来那次，我从屋里看到了。”
　　“他外公离开的那段时间，我或多或少也感受到了。”
　　“这个小伙子对你来说，不是一般人吧，也许和马远他们的类型都不是同一种。你说呢。”

　　顾山南哑口无言，被他奶炸裂的言语震惊得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顾山南回答她，话说一半又不会开口了。

　　“行了，不想告诉我这个老太婆也没有关系。”林秋善解人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小时候那个被他拍着脑袋竟然长成了比她高一大截的小大人。她从来都觉得，小孩子长大后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你们小年轻的事情我也不应该插手，毕竟我都这个年纪了，但是我的态度可能会提前让你知道——
　　放心吧，奶奶会同意的，不用担心。但是我希望你对这种情感上的事情一定要考虑清楚，各个方面的因素都要考虑到，你们现在还小，到你们再长大一点就会明白，很多事情，并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两个人要共同面对的，只有在所有障碍都被清扫，前路一片畅通无阻的情况下，才能保证你们安全平稳地走下去。”

　　林秋说话的声音不大，在这样安静的晚上向他娓娓道来，顾山南的记忆一下被拉回到小时候，林秋带他睡觉，跟他讲睡前故事的晚上。那时候天空显得很高，窗外的田野也比现在开阔，月亮丝滑地躺在奶奶的怀里，和小时候的他一起。

　　林秋挑的是一本童话故事书，书里讲到王子翻山越岭去解救被困在城堡里的公主，一路上遇到很多怪兽挡住他的去路，最终王子凭借自己的勇猛智慧打败所有的怪兽，和城堡里的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可是小小的顾山南好像找到了其他的关注点。

　　“奶奶，奶奶，公主是被困在山里吗？”
　　“怎么会呢，公主是被女巫施了魔法，困在城堡里呀。”
　　“可是王子去找她要翻过很多座山。”

　　林秋想了想，觉得小顾山南说的不无道理：
　　“也许是吧，公主所在的小王国也许被山保护起来了。”

　　“那山的那边是什么呀。”
　　“山的另一边是什么呢奶奶。”

　　林秋一下被她小孙子的问题问了个措手不及，她想了半天终于编出来一个：
　　“也许是王子的家吧，也有可能是很多精灵魔法师的家呢。”

　　“那里是不是也有很多的小王国，就像公主在的王国一样。”
　　“当然啦，怎么会没有呢。”

　　顾山南满意地点点头，那个温度适宜的晚上他在奶奶轻柔的讲故事声中睡去。临睡前他模模糊糊向奶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奶奶，我想去山的那一边。”

　　“谢谢你，奶奶。”顾山南心里涌上一阵感动，那些不被好朋友认可的，不能在学校公之于众的东西，竟然在林秋这里得到了认可。他以为他是在单枪匹马地战斗，却不曾想还有至亲的人在身后默默地支持他。
　　他轻轻地抱住奶奶，对她说：“关越回来的时候我会告诉他的，早点休息。”

　　睡觉前顾山南拉上窗帘，从二楼的视角看到了田野上空的月亮。
　　月亮还是和小时候的那个一样圆。

　　在见到即将回来的关越之前，顾山南还遇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有天中午在学校门口，曾子为和他偶然相遇了。
　　每天上学放学，顾山南会碰见无数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他在人群中一眼认出戴着黑框眼镜的曾子为这件事，算得上是巧合，却也是概率之中的事。

　　上次见面的时候，两人的谈话内容并不愉快，所以这次曾子为在对上顾山南眼神的一瞬，先是惊讶，而后是打算擦肩而过直接当作没有看见。

　　“曾子为。”顾山南叫住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怎么，我什么角色，还受到了你的关注。”
　　“没有关注你。”顾山南冷漠地说，“只是听说你休学了，今天又在学校里碰到你，正好问问。”

　　“那真是劳烦你操心了——
　　他不在，我好多了，他以后都不会在，所以我会一直很好。不用你担心了，你留着时间好好谈恋爱去吧。”

　　曾子为这次从家里修养之后重返学校，看上去状态是好了一点，虽然并没有改变他对顾山南的刻薄态度和恶劣言语。
　　顾山南完全是出于同情心的角度表达一些关注，而且他也从来不是一个乐意与别人树敌闹不快的人。

　　他从前和曾子为的矛盾那样大，但是现在不知怎么的，他竟从曾子为的眼里看到了作为同类的谅解。
　　是那种不同于汪天临反应的，在大环境中理应被视为反常的谅解。

　　“我能问你一个事吗？”顾山南突然看向他。
　　曾子为停下了准备往前走的步子，没说话，肢体动作大约是默认了他的请求。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喜欢男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