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浅水滩

35、博弈

　　葬礼结束，所有生活节奏重归正轨。他妈偏激心理加劳累拼命这么多天，终于挺不住了。精神的压抑不断加重她的控制欲。那些母子之间因为外公葬礼原因而闭口不谈的话题，现在全都被翻出来，翻了个底朝天。

　　“关越，平时你可以不听话，你一个人跑来层山镇，我没有追究你，甚至还纵容你，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不允许你再任性叛逆，你也不能在这里再待下去。我要你和我一起回去，在s市继续完成你的学业，或者直接出国留学。”
　　她语气坚决，说的关键词是“要”，而不是“是否想要”或者“愿意不愿意”。

　　“你未来要接管公司，是公司的主要负责人，不管如何你是我唯一的儿子，这是你应该得到的，当作我补偿这么多年对你的亏欠，可你如果实在无心接手的话，那就把公司玩垮吧。等到破产撑不下去的时候，我会让你那个该死的父亲来收拾烂摊子，到时候他的新儿子或许会重新建家公司，就在你破产的公司地盘上，毕竟他们早就觊觎这块肉了。

　　他妈不愧是个精明的女人，她懂如何利用自己儿子的痛点，直至现在关越看着病床上虚弱的女人，也没从她眼里看到母爱，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威胁，和曾经的那些年如出一辙。
　　他好好完成学业，然后接手公司这件事是必然，而把公司经营好，是他妈对他的要求。尽管这种要求被包装成一种带有母爱光环的高尚，可是他们太了解了彼此，关越不需要多想就能揭开纸老虎皮囊下的老虎真面目。
　　他没有再去选择抗争，不是对他妈的屈服，而是为自己考虑。

　　父亲当年婚内出轨，之后和他妈闹离婚，夫妻两是因为情感问题恩断义绝，就连他那亲生父亲也和他这个儿子联系断得差不多。他憎恶那个应该被称之为父亲的人物，一点也接受不了公司事务被出轨男及与出轨男相关的人触及，尤其是他那个未曾谋面的儿子，他憎恶这些人，憎恶一切，任何关于这些人得到利益与好处的消息对他来说都是凌迟。

　　可是他暂时不想回到S市，起码现在不想，不想和那些人混在一起，他发现自己开始喜欢这个宁静又热闹的小镇，想留在这里一直和顾山南在一起，偶偶逗逗他，让他生气炸毛，主动亲自己。
　　而不是重新回到那个浑浊的环境里，跟一群心理变态们进行无用的争辩甚至是勾心斗角的商业博弈。

　　关越被他妈指着鼻子指派了一大堆命令，这会儿面对他妈的只剩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你还不懂为什么我宁愿跑回外公家住也不愿意跟你住吗？”
　　“你就是个控制怪，你归根到底是在利用我，利用我和他们作对，甚至对外公你也是责任多于情感，不然作为女儿怎么会不知道他老人家一身的毛病。”

　　“啪——”的一声，冰凉的手掌打在他的脸上，他没有还手，甚至没有用手捂住，他只是淡淡地对她说：
　　“打，打死我，这样你从出轨男那儿夺到的家产就没人为你继承了。”

　　董铃到底是成年人，手段比关越一个未成年要多得多，那天病房争吵之后，董铃直接到镇一中办理了退学。她嫌不够，又冻结了关越的银行卡，以及所有的支付手段。

　　“两个选择，跟我走，或者饿死在这里。”她冰冷地抛下这句话，让关越自行决定。

　　在这场去与留的斗争中，董铃不费吹灰之力取得了胜利，关越妥协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第三种选择。

　　因为学籍被处理，他无法再像往常一样和顾山南一起骑车去上学，只能待在家里把要留给顾山南的话用手机发给他。
　　关越又怕他把聊天记录给删了，于是一个人走到镇上文具店买了只录音笔，把所有想说的话都记录下来。
　　他走进了那家熟悉的奶茶店，点了杯柠檬水，打开了录音笔。

　　“顾山南，我不喜欢也不会搞不辞而别那一套。我的微信会一直用，你没事就给我发发微信，有事就随时联系我。”

　　“这是我在那边的公寓和我们家公司的地址，你要是想我了也可以随时搭个飞机来看我。看在你美色的份上，来回机票我都报销。
　　或者情况更好一点，你可以考一个在那附近的大学，我先去那儿等你，等你来了我们就一起合租，一起工作，没事的时候散步，和在这边一模一样。”

　　“你知道我这次离开是迫不得已，但是就算没有这次意外，日子也不会永远停留在上学的时候。我们才多少岁，十几岁，再过个十年也才二十几岁，日子这么长，总要发生点什么才带干劲对吧，你——”

　　他想让顾山南给他一个准话，得不到顾山南的回话让他很没有自信，他向来对自己有自信，可是他不保证他的爱人有这个自信。

　　“算了，没关系，不到一年时间而已，其实过起来真的很短。”

　　“我希望你照顾好自己，还有就是要记得常与我联系。”

　　他摁下录音笔的结束按钮，拿出手机把那些话又发了一遍，然后很认真地查询了两地之间来回的机票、火车票。就连大学什么的所有一切全都查到，看到眼睛酸痛，他放下手机，坐在原地发了很久的楞。

　　顾山南在学校收到了关越的消息，就像关越本人一样，在他知道董铃的决定之后，顾山南也完全没有预料到，虽然这个结局理所应当。
　　如果他是关越的家长，也不会允许关越一个人在这样遥远的地方生活，上学。可偏偏之前那些一起相处的甜蜜日常给了他们幻想的空间，现在幻想被彻底打破，只剩满地狼藉。

　　放学后他一个人骑车回家，在院门处见到了等在那里的关越。
　　关越看起来像等了很久，看到顾山南出现在视线内的那一瞬，脸上扬起微笑，虽然并不是幸福的。

　　顾山南嘴角动了动，也朝他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走过去，然后伸手紧紧搂住了关越。
　　关越感觉胃部一阵翻涌，他有预感顾山南要说什么。

　　他怕顾山南说不行，说会累，说讨厌异地。
　　他甚至连自己听到这些话之后的心里活动都想好了——
　　看吧，没有用，白费那么多口舌，像个小丑。关越你永远都会留不住人的，像以前的任何一次一样。

　　可是最终顾山南只是说了句：“好，你等我。”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关越震惊，他呆呆地看着顾山南，忘了要如何回应。
　　“怎么了？对我这么没信心，看着都要哭了。”顾山南伸手擦了擦他的眼角，虽然没有摸到水渍，但触碰到的温度还是惹得人一阵心颤。

　　“没关系的，小公主，不就是几年吗，我们又不是等不起。”

　　“嗯。我等你，你一定要来找我。”他说出来的时候没发现自己有颤音。“哦对了，这个给你。”
　　关越从口袋里掏出录音笔，递给顾山南。

　　“这是，录音笔？”顾山南接过那支笔，放在手里把玩了一下。按下播放按钮的瞬间，关越把他那只手按住。
　　“对，你回去放，平时没事的时候也可以放。总之我是为了以防你忘记，特意录的。”
　　顾山南笑笑，说好。

　　第二天一早，关越坐上了飞往S市的飞机，顾山南像往常一样踏入了镇一中的校门。
　　上楼的时候途径三楼，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望着十班班牌发了好一阵呆，才慢慢朝四楼走去。

　　今天周四，老徐端着保温杯和数学教材走进教室，开始上课。顾山南心不在焉地听着老徐讲那些他早已做过练习题的内容，然后抽出了抽屉里的试卷。
　　他对学习的态度不再是散漫随性，他现在有目标，也有动力，他需要一个看得过去的成绩，也需要一个两人都在的未来。这种态度的突然转变确实有点古怪，就连他自己刚开始都不太适应，不过时间长了便也习惯了。

　　关越离开后一个星期，层山镇的秋天也过去了。顾山南每天除了坐在座位上刷题，就是在手机上和关越聊天，和关越视频，这样的日子虽然单调，但是因为有盼头，所以也没有多难过。

　　最先感受到顾山南明显变化的是他玩得好的兄弟们，汪天临不止一次疑惑过为什么顾山南突然开始奋发图强，马远不清楚情况但看顾山南这副模样也不忍心深究，只有卓见阳单纯地以为顾山南是因为感受到高三的紧迫，开始洗心革面，认真学习起来。

　　“我要是也有山南哥学习的那个天赋，我也应该努把力的，可惜我真的学不明白。”卓见阳叹气道。
　　“少做梦了小憨憨，你除非再长一个左脑，这样会比较擅长数学物理。”汪天临宠溺地拍了拍卓见阳的后脑，好让他早日开窍。

　　于是慢慢地，马远、汪天临和卓见阳三个人渐渐习惯了三个人坐在奶茶店打游戏，顾山南也习惯了缺席。

　　最近气温骤降，直到听到马远课间说明天要穿冬季校服来学校，顾山南才猛地发觉，冬天已经来了。
　　奶茶店的玻璃门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推开，这次来者只有一个人。

　　“杨枝甘露正常糖常温？”
　　前台穿着员工服的女生一看来者是顾山南，自动报上了他的常点饮品。她名叫罗西，年纪比顾山南他们略大，读书那会儿成绩不好，后来家里不同意她继续读下去，说不去嫁人在学校读书简直就是浪费钱，她被迫无奈只能辍学，来到这家奶茶店工作，几年之后可能会接受父母的相亲，然后嫁人。

　　从她开始在奶茶店工作起，顾山南、马远、汪天临和卓见阳这几个人没少在店里照顾生意。最开始她以为这几位都是镇上那种随处可见，开着鬼火的混混，心里很害怕，生怕惹到他们。但接触久了之后发现他们不过是一群不喜欢学习的小男生，心思善良且单纯，并不会伤及无辜，久而久之就渐渐和他们熟了起来。每个人爱喝的饮品，口味和甜度她都分辨得一清二楚，而且还会每次给他们多加一点小料。

　　“要热的。”顾山南回答她说。

　　“好勒，外面很冷对吧。”打印奶茶单的机器缓缓吐出一张印着单号的油印纸，女生把他递给顾山南。
　　顾山南嗯了一声，说了句谢谢，在靠窗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下。

　　一杯杨枝甘露做好了，但是顾山南没有被呼号，女生直接端着那杯走过来，在他身边找了个地方坐下。

　　“最近怎么没看到经常和你一起的那个男生？”

　　顾山南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关越。
　　“他回家了。”
　　“他的家不在这里吗？”
　　顾山南点点头。

　　“有道理，确实你们之前来打游戏的时候，就没有碰到看到过他，是后来才来的。”罗西想了想说，“他还会回来吗？”
　　“可能会吧。”
　　“哎，好可惜呀，他刚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了，好帅啊，甚至想偷拍下来，真的是我在镇上见过最帅的帅哥了。”
　　“哦当然，他没来之前你还是最帅的。”

　　顾山南勾了勾嘴角以作回应，插上吸管开始喝奶茶。
　　“不过我还挺好奇你最近为什么也很少来，这几天马远他们坐着这里打游戏的时候，很少见到你。”
　　罗西敏感地又加了一句，“当然如果涉及到你隐私了可以不用回答，当我没问。”

　　“没事，只是最近要处理的事有点多，没什么空。”

　　“好吧。高中生确实有好多学业上的事要处理。”罗西轻叹一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情绪是感慨还是羡慕，准备转身离开座位。顾山南突然在这时候开口：
　　“今天西米露放得有点太多了，下次放正常量就好。”

　　罗西愣了一下，很开心地笑了笑，跟他说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