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浅水滩

19、暗流

　　“不用阿姨，我吃过晚饭了，谢谢。”

　　关越只顾着嘴上残忍拒绝，但是没想到身体上竟然没抵抗得过一个中年妇女，这个女人直接上手把关越拖到饭桌边上，桌上俨然摆好了三副碗筷，这是已经给他准备好了。

　　不知道该摆出震惊还是吃惊还是不情愿表情的关越还是被迫上了餐桌。

　　是不是这边的风俗就是待客普遍比较热情，他在心里无奈地想，面上又只能以最礼貌的微笑回应曾子为的母亲。

　　看着关越坐下的曾母露出了满意的微笑，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成了一条一条的。

　　吃饭前关越给顾山南发了条微信，内容是：曾子为他妈硬留我吃了顿饭，你先吃汉堡吧或者直接不用等我了。

　　曾子为留你吃饭？顾山南那边几乎是秒回。

　　不是，他妈不是语气词，是他母亲。

　　顾山南哦了一声：那好吧，我在店里等你吃完。

　　有了顾山南这句回应，关越恨不得二倍速吃完这顿饭。

　　全程就如他想象的一般如坐针毡，一开始关越误以为是曾母待客热情，才没好意思拒绝，吃着吃着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

　　曾母殷勤地不时给他夹菜，吃个饭嘴里的询问就没断过。

　　“你是叫关越是吧，哎呀真是个好孩子，高三第一次考试就能考第一，那么高的分，好厉害的呀。”
　　“人长得还这么俊，真是优秀。”
　　“诶我听说你是转校过来的，竟然这么快就适应了还适应得这么好，你是哪儿转来的呀？”
　　“以前在哪儿读书呀，那肯定也是很好的学校吧？”

　　“偶哟，S市呀，那不得了勒，有钱有实力，太厉害了。”
　　“爸爸妈妈是干什么的呀？这么赚钱。”
　　“你有没有什么学霸学习方法呀，给我们家子为也传授一些呗，他平时还不怎么带同学来家里玩的呢。”
　　“同学之间就是要互帮互助的嘛，高三了，马上就要考大学了，考个985211那就不得了了，光宗耀祖啊！”

　　她的嘴就跟连环炮一样，边吃边说，一直吃一直说，关越食不言寝不语的优良教养差点被她触犯了底线，对于她铺天盖地的那些问题，一开始关越还简短地回答了几个，到最后简直像查户口一样，关越忍耐力再强，素质再高也只能冷眼拒绝了。

　　他勉强维持着一丝礼貌的表情，放下了没吃什么东西的筷子，认真严肃地说：
　　“我吃完了，谢谢阿姨的招待，我还有点急事就先走了。”

　　“哎呀这就吃饱了，看来小关同学胃口不太大呀，有什么急事呀，要不要子为送送你。子为快去，送送你学霸朋友。”

　　曾子为傻愣愣地跟在关越身后，关越走得快到他跟不上，有种想立马冲出他家那扇大门的冲动。

　　虽然如此，但是到了门口关越还是不忘礼貌道别：“谢谢你妈的款待，不用送，我记得路，走了。”

　　曾子为只好挥手作别，看着关越的背影快速消失在楼道里，视觉暂留也只能留住一个0.1-0.4s的少年身影，楼道内只有昏黄的一盏灯，打在他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暗。

　　回到餐桌上他妈的唠叨还在继续，只不过对象转成了自己的儿子：
　　“你怎么都没什么话可以跟人家说，交朋友就要多交这样优质的朋友，少跟那些不学无术的混混玩，看看关越，人家又会学，家里又有钱，你要多以他为榜样，多主动向人家学习。”

　　“没事多要这样的同学来家里玩玩。增进一下同学情谊。很多事你现在不懂，我教给你你一定要听进去。”

　　曾子为一声不吭，走神似的吃着碗里的饭。

　　小区外。
　　关越深吸一口室外的空气，才觉得自己的呼吸畅通了起来，刚刚那一顿饭像是刑罚，他生理性的厌恶传统中式家庭的这种饭桌文化，一上饭桌就对孩子实行说教，尤其还带着阿谀奉承的谄媚，他觉得自己再晚一点离开就要窒息在那里或者直接掀桌子打人了。
　　现在逃出来了，他紧绷的神经立马想见到顾山南那个松弛感比天大的懒散痞子。

　　怎么到顾山南家里就完全不会有这种感觉呢，关越笑着想。

　　不知不觉脚步已经走到汉堡店门口，越过玻璃看店内，那个懒散痞子嘴里正叼着一根薯条，双手在横屏手机上打打杀杀。

　　开黑呢。关越心里想着，推开了店门。

　　顾山南感应般的朝门口望了一眼，看到双手空空的关越朝他桌边走来：
　　“你点的什么？”

　　关越在他对面坐下，看到桌上明显还没吃过的很多食物，挑了根薯条放嘴里。

　　顾山南把战争中的手机放桌上，把已经蘸完的番茄酱丢掉，在垫了纸的餐盘上又挤了一包。
　　“你哪个同学？还挺热情。”

　　“是他妈太热情。”

　　顾山南看热闹似的笑了笑。增进同学感情，挺好的，听说十班那群人只闷头高学习，都没什么人情味的，现在看来还好。
　　关越苦涩地笑了一下，他倒也没看出什么人情味。

　　“诶，”顾山南好像终于注意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不是去拿作业的吗？”

　　“对啊，不然我还是去专门吃饭的吗？”等等，关越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靠”。

　　吃饭的时候太想跑了，结果把留在曾子为家客厅里该拿的作业给忘了。白跑一趟，他巴不得现场表演打自己一拳。

　　顾山南要笑不笑的看着他，听见对面那人迂尊降贵地说：“等会儿吃完你陪我去拿吧。”

　　“这会儿要人陪啦？”顾山南调戏他。

　　关越乖乖当一个怂货：“我真怕了他妈。”

　　两人吃完之后一起去了曾子为家。果然，有顾山南陪着一起去，曾子为他妈不敢再瞎造作，关越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拿回了自己的假期作业。

　　放完假的星期一，关越掐着点赶来上早自习，坐下后书包里的书还没来得及翻出来，就见曾子为正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的表情。

　　“那个关越，我妈那人有点烦人，你没觉得不舒服吧？”曾子为说。

　　“事，我还得谢谢你还我作业呢，不然我找不到作业现在只能挨一顿批了。”关越用玩笑的口气跳过了关于那顿不愉快饭局的话题。

　　一直以来关越都是一个看起来疏离冷淡，但内心对他人的情感态度相对敏感的一个人。不至于不能敏锐地察觉到曾子为对他似乎渐渐有些超出同学，甚至朋友的情感。
　　那种没有浮在表面的亲昵和故意接近，以及交谈时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是关越距离难堪饭局之后的半个月才感觉出来了。

　　毕竟他很少往这方面想过，十班的同学看上去都是只会搞学习的好学生，而曾子为又是他进入十班认识的第一个人，自然就有把他当朋友看待的意味，只是他没想到曾子为有点往偏离朋友的那条路上走了。
　　他一方面不完全肯定曾子为对自己是不好的意图，另一方面又有些肯定自己不同于直男的直觉。一般来说相处比较好的朋友之间可能存在一些比较亲昵的行为举止，甚至在别人看来会觉得很正常。

　　但他不一样，他是全校出柜的男同。即便是同性朋友，这点意识还是要有的。那些仗着朋友身份不怀好意的，十有八九也是个gay。
　　虽然隐约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以关越的素质和性格，是不会傻逼地去质询或者挑明的。所有表面能展现出来的一切都不会改变，他心里清楚明白，有个数就好。

　　偏偏老陈不合时宜的推出一个教学改革，把一整个班的学子当实验小白鼠。美其名曰全方位让学生们优劣势互补，帮助大家共同进步。实际上——
　　实际上也不知道这老头突然心血来潮整什么幺蛾子。

　　这个改革就是在班内设立一对一帮扶小组，两两组队，组队队员作用就是平时相互背书，抽查批改作业，如果有不会做的题就问对方，实在不会就两人相互探讨，平时还能互相监督，如此便能在学业紧张的高三学习中达到互惠互利的双赢局面，推动十班学业成绩、班风班纪共同提升。

　　老陈还给这个计划取了一个中老年挚爱的风格，叫：“心连心”一对一帮扶小组。

　　台下的同学们听完老陈激情澎湃的介绍，内心暗骂：我心你个头。
　　年龄越大越对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无感了，也许把这些东西丢给三年级小朋友们会很兴奋，但现在对于一群沧桑的高三生来说，就像一块石头丢进大湖里，已经激不起波纹了。

　　当然，也不乏对政策的支持者，比如班上那些小情侣们，平时大家都看破不说破，所有那些在一起做会被当做在谈恋爱的小把戏，在这一政策的掩护下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台下一片喧闹，只有关越全程没有抬头，还颇为无语的摇了摇头，他算是知道乡镇教育与城镇教育水平差距为什么那样大了，就老师而言，与其搞一些所谓改革的教学形式，不如踏实跟进学生进度，更详细全面地提升复习计划。
　　而不是给背地谈恋爱的学生们提供一个明目张胆的机会。

　　他倒不是看不起那些谈恋爱的同学，也不是对老师有什么偏见，只是他志不在此，不在这个学校，更不在这个小镇，骨子里那股清高的狠劲不是因为某个环境的改变就能被轻易改变的。哦当然，还有一点，他这个人比较讨厌形式主义。

　　所以这种对他而言根本起不到帮助的学习模式，他在不发表意见的基础之外，还有一点抵触。